Friday, 23 March 2012

虛擬選舉:假投票,真選舉

在香港新任特首小圈子選舉產生前,「民間選特首」活動四起,其實是搭建平台框架,期望2017普選到來,經民主意識與組織訓練洗禮的公民,可以迅速有效地適應民主,表達意願,發揮自主能力,而不致於被輕易操縱。

文/陳嘯軒、莊爾奇、黃麗萍

向來 「惹火」的鍾庭耀,這一次,看來沒有得到以往般注視。2012年3月25日,第四屆香港特首選舉。700萬人口的政府首長,只有1200人選委提名與投票,「選舉」成了極少數人的「特權」。

而此前兩天,3月23日,香港大學民意研究計劃總監鍾庭耀將舉行民間網上投票選舉,市民可以用智能手機,模擬特首選舉,投票選擇三名特首候選人之一,或棄權。只需18歲持有香港身份證者即可為「選民」,約佔全港人口8成。

現實與虛擬之間,兩個「選舉」門檻懸殊。

但這會否使得網選也如過去一個多月來的「特首選舉」,讓香港巿民透過網絡的虛擬空間,體會現實中無法實現的參與感,領會不曾掌握的民主政治權利?

原本了無生氣的香港特首選舉,自今年2月中開始,在網絡世界開始變得熱鬧瘋狂。

2月13日起,香港報章連環揭發原來的大熱候選人唐英年大宅違法加建「地下行宮」,而唐英年屢屢巧言令色閃爍回避,終引爆其後被線民戲謔為「唐生大地震」之政治誠信風暴。社交網絡迅即一片歡樂景象,以唐為對象的「惡搞」改圖,快速暴增,一兩天內即有近二百幀,橫掃早已成為香港主要資訊窗口的Facebook,瘋狂「洗板」,有以電影海報如《哈利波特之消失的密室》或《潛行地下空間》為藍本的、有以卡通動漫《多啦A夢》擴建地下基地法寶作嘲諷的,極盡戲謔之能事,蔚為奇觀,勢頭一時無倆。

其中一幅二次創作,乃美國總統奧巴馬觀看電視,電視畫面中見一圍牆之外,五、六輛吊車停泊街道,吊臂高懸,而奧巴馬對此「國際新聞」忍俊不禁,扭過頭來偷笑──這個竊笑壁上觀動作,香港「潮語」稱作「食花生」,意指靜觀其變不插手。

奧巴馬為什麼「食花生」?借著傳媒動用吊車架起的鏡頭,探視的是豪宅區九龍塘約道五至七號之內,前香港政務司司長唐英年的住所──正如數百萬香港人,特首選舉,奧巴馬沒有參與權,只好「看戲」偷著樂。

不過,早在去年底,鍾庭耀已經構思舉辦讓巿民參與的民間網選。

2011年12月3日,鍾庭耀在電台專欄節目撰寫《香港家書》給女兒,提出即使特首選舉「以世界標準而論,離開一人一票的民主選舉,還差很遠」,但此屆選舉候選人除了要爭取選委提名與投票,假戲真做,他們亦積極在巿民之中爭取認同,期望最後新特首以「高民望」當選,選免削弱選委的公信力和特首的管治威信。而鍾庭耀認為民間不論派別,亦應為民主教育參與這場沒有代表性的小圈子選舉,以便社會從三方面為未來全民直選作準備:建立制度、樹立風氣及爭取發言。

3.23這套專事專辦的電子投票系統,便為建立建制以外的民主制度。鍾庭耀接受《陽光時務》採訪時說:「這種民間投票制度其實適用於所有黨派的初選機制,亦可在適當時候反映民間社會對一些公共議題的意見。」

可以看到,鍾庭耀念茲在茲的,其實是搭建平台框架,當所謂「民主條件」來到時,期望早經民主意識與組織訓練洗禮的公民,可以迅速有效地適應民主,表達意願,發揮自主能力,而不致於被輕易操縱。

左報狂轟鍾庭耀

然而,「民間全民投票」的意念推出早期,似乎並未得到社會的重視──除了左派報章的攻擊。由去年底提出3.23網選的正式日期及所需經費下限的50萬元,一直至2月18日,所籌得捐款不過14萬多,在選舉之前稍多於一個月的日子時,與預期仍差一大距離,報紙以「此事可休矣」的口吻報道之,彷彿舉事無望。

卻也是「命不該絕」,或巿民心有不甘,籌款進展緩慢的報道見街後,三、四日間,捐款便已跳升至48萬,接近起動款額的目標。如今回望,鍾庭耀雖然不承認募捐之難,但承認時間緊逼、較為緊張。「我們為了節省資源,除了召開記者招待會作出呼籲外,完全沒有舉行其他籌款活動。活動得以舉行,全賴巿民熱心支持。」

左派報章的攻勢其實亦只集中於早期,指稱「民間初選」非法有之、發掘漏洞有之,但其時網選細節詳情尚未公布,左報的指摘不少看來神經兮兮,無風起浪。倒是鍾庭耀並未否認投票存在漏洞,例如即使提供身份證號碼登入,因為民間選舉並未掌握政府身份證資料庫,亦無法核實投票者的身分;又或網絡平台可能被操控造假。

鍾庭耀輕描淡寫,也不擔心:「一人投多票這種灌票情況,不會太嚴重,因為需要大量身份證號碼,而每個電話號碼只可以投票一次,亦要發送訊息確認才能投票。」

倒是網絡文化與時事評論人黃世澤顯得更有信心:「由於要驗證香港身份證以及加上交出一個可發短信的電話號碼,故此不易於造假。身份證號碼很難造假,造假亦易發現,因為香港身份證有一套check digit(數字驗證)規則,而且身份證系統用了這麼多年,有人要創造一個不存在的號碼或不合邏輯號碼亦有困難。身份證號碼字首的英文字母也是有意思,而check digit亦限制了『創作』身份證號碼的範圍。像W代表外傭,絕不可能是永久居民,如果出現大量A或B字頭都有可能是假,因為只有戰後50年代取證一代才有這麼早的身份證。」

黃世澤也認同網選能建立一套反映民意的系統制度,是為開發創新之舉:「一般民調有特定抽樣準則,怎樣做抽樣決定結果,但投票並無抽樣這回事。這會大致反映使用智能手機熱衷政事的人的基本看法。無論對日後開發可用的電子投票系統,或泛民發動特定議題公投加強主張認受性,都有積極意義。」

其實,平日不同大學、民間團體也會以電話訪問進行民意調查,鍾庭耀多次強調民間投票有其獨特意義,兩者不可以互相取代,網選結果也將與民調結合分析。「民意調查是一個科學化的探討,可以每天都進行,並顯示每一刻市民思考的變化。民主制度很著重參與,而民間投票是經過一輪的思考討論的市民,身體力行出來表達意見,不表達意見就等於放棄發言,所以民間投票有另一種意義,就是參與的意義。」

網絡平台「普世頻道」社論編輯、香港科技大學社會科學系碩士生朱啟正則認為,網選平台設計認真,保密上亦下了功夫,更在網絡上動員親友支持這次民間全民投票運動。「有一個學術和技術團隊已做好整個體制、系統,只需上網或下載個app,按兩下就可以了,如果這樣都不參與,這些想做搭便車(free-rider)的人,有資格問為什麼民生這麼差、為什麼香港無民主這些問題嗎?」他正色地說:「民主,就是政治參與,就是公民參與政治。」

然而,朱啟正只會投以白票,「投三者任何一個,是掉進了受限的思維。我根本不認同小圈子選舉。除了豬狼鴿,(三名候選人之中,唐英年被諷蠢如豬、梁振英被視奸詐如狼、鴿則是民主黨人何俊仁,其黨徽為白鴿) ,我們還有第四個選擇的。」他比喻:「三坨屎,為什麼逼自己選一坨沒那麼臭的去吃?我們應該大聲講:夠了,我們是不會吃屎的!」

鍾庭耀設計網選時,民間尚未發起倡議選委「投白票運動」,如今卻已聲勢漸大,Facebook 流傳「以念力推流選」的說法。鍾庭耀表示若民選中得到許多棄權票,他會簡單理解為積極表達出棄權的市民表達了這個意向,會如實反映棄權票的數目。至於假若現實真的出現流選的情況,民意研究計劃已預留了一部分的資金,於補選前的一兩天,再辦一次民間投票。

「民間選特首」戰圈

其實,除了港大民選的網上投票外, 坊間亦有其他機構舉辦「民間選特首」,連社交網絡Facebook 也都加入戰圈。

3月21日,香港小童群益會在舉行「全港青年選特首」活動,在全港逾百所中學和該會轄下二十多所青少年中心設置投票站及9萬張選票,供12歲至21歲的青少年參加特首模擬投票,以推動公民教育及鼓勵青少年關心政治。參與影子選舉的保良局李城壁中學中五學生阿洛,為校內公民教育組主席,青春意滿地表示:「雖然這次選舉絕大部分巿民都不能夠投票,但2017年產生的下任特首可能將由普選產生,屆時我們都已年滿18歲擁有投票權,這次影子投票可能成為我們這批未來選民的一次熱身。」

阿洛不認同參與模擬投票,等於認同小圈子選舉的說法。「我們學校有近千名同學可以參與投票,反觀選委會成員才只有1200人。如校內投票率高,更加突顯了選委會小圈子選舉沒有代表性,形成更強的反差。」目前多個機構的民調,梁振英的民望皆高於另外兩名候選人,倘若影子選舉出現相同結果,阿洛認為「如果全民直選也是選出梁振英,那是我們心甘命抵,因為選民把權力賦予了他。但如果只由選委去選,我們也不能用選票在下屆把他轟下台。」

模擬選舉作為一種預演民主權力的「練習」,並不能只以一次「投票」為局限,事前解說教育、事後分析評論,更為深刻的民主教育。該中學通識科教師張銳輝評論指:「青少年人的無力感很重,都感覺只要得到中央欽點就能當選,相反對於『我們想要怎麼樣的特首』,感覺不是太強烈。你問學生是否應該普選特首?很多人也會答『是』,質疑為什麼只有1200名選委可以選特首,但同時又覺得,我們能夠有什麼影響?」

以現實小圈子選舉為框架的民間選舉,不論線上線下,候選人與選舉議程本已是在局限以內。朱啟正縱使充滿戰意,也表無奈:「嚴格而言我不希望見到這樣的投票形式出現,因為在真正有民主的地方,根本不用搞這些網上虛擬投票,正正因為沒有民主,市民無票投,才會有這些de facto(實際上)選舉的出現。」

大學一年級生李雨夢剛獲選為嶺南大學學生會幹事,受過以政綱比併、由全校學生以自由意志作投票的選舉洗禮,思索了一整夜,終於決定放棄參與民間選舉:「沒意義是其一;此外,即使投了白票,如何被詮釋也是另一個問題。根源始終都因為,網選是基於現行的小圈子特首選舉的模擬。我想,是要待有真正的普選,這種類似民意調查的東西才有意義可言。」

是過渡產物,或是代替品?

記者會上,鍾庭耀形容,如果日後香港擁有官方的全民投票制度,不論是參考性的,還是有約束性的,民間投票就不再需要存在,「如果香港社會日後建立了一個正規的投票,不論是一人一票普選特首、一人一票選立法會議員,它的歷史責任就已完成,民間投票就可以結束,但是在這天還未出現之前,我們仍有需要花很多資源去做。」

鍾庭耀對於參加這次民間全民投票的目標人數,由早期的10萬人,下降至最終的5萬人。他坦言目前網選的認受性未得到公眾足夠認識,未能要求選委承諾並事先說明如何參考網選的結果。籠罩在3.23民間選舉之上的,始終是一片被操縱的小圈子選舉的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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