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6 August 2014

财新网：普京的底线

　【财新网】（特派基辅记者 王昭阳）俄罗斯，莫斯科，地铁翻修一新、整齐干净、一张票价要比基辅贵出8倍。除此之外，人流中各式神态、著装、轮廓、长相，笼罩在无可言传的共同气场中 ——看不出同基辅有丝毫差别。乍一走神，觉得不过从百里外一座幽静的二线省城，匆匆返回到了首都。
乌克兰独立23年，内争不断、经济徘徊。在文化精英层中，翻滚撕裂、逐渐形成了一个相对的多数：希望抹去同莫斯科之间这种千丝万缕、宛如一个模板造出来的 致命相似感，但他们尚未成功。踏上任何一个莫斯科地铁站的下降扶梯，立时感到，什么战争、东西方、认同谁不认同谁、民主怎样不民主又怎样，同所有其他喧嚣 刺眼的头条新闻一道，留在了凝滞酷热的大街上。然而从隧道中吹上来的凉风，格外舒服，又让人略为不安。隧道下面，人群未变，大伙儿还是同一种人。区区20 年如同一张薄纸。
在波兰首都华沙，亦残留了大量灰黯、老旧的苏式建筑。人的长相完全不像西边德国人，却倒似模模糊糊像东边的俄国人，但整个气场彻底迴异。波兰无疑属于欧 洲，出于他们之间的深刻不同，对东边的俄罗斯有着久远的敌意。而时下基辅对莫斯科近乎白热化的强烈憎恨，与波兰对俄罗斯某种湿麻麻、沉甸甸、难以面对、甩 又甩不掉的本质相同。
莫斯科生活成本之高昂不限于地铁。食品蔬果、房价衣物、乃至于一瓶矿泉水，都贵过柏林许多。街上行人衣著整洁、神情冷漠、目光疲惫而且烦躁。机场挤满了 人，都是去意大利、西班牙度假的俄国小资。沉重的经济压力、不妨碍人们注重享乐，政治离生活很远。酷热之下，极不起眼的角落里，有挂苏军徽章的老兵为东乌 克兰“自由战士”募捐、也见到一些人慷慨解囊。总体而言，实在看不出今日莫斯科酝酿著多么浓厚的民族主义激情，虽然电视画面中，尽是东乌克兰断壁残恒、老 幼难民，和关于制裁的讨论等等。
在这个浑浑噩噩、听天由命的莫斯科夏天，冷战2.0糊里糊涂成了事实。过去15 年（普京于1999年底接替叶利钦）的美俄互动模式已成往昔。新的一幕仓皇开张。各方对自己的戏路和台词，都尚在摸索阶段。卡内基中心驻莫斯科分部主任第 米特里?特里宁在一篇最新述评中愤恨地表示，时下，好牌又都到了中国人手上，这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一手好牌啊。
　谈到中俄结盟的可能性，卡内基基金会另一位资深研究员莉莉亚?舍伏措娃女士，脸色变得分外阴沉。“我无可置评，”她大声说，“我不了解中国。”又过了一会儿，她慢慢查觉到记者无意朝她推销这个联盟，面色缓和许多。
舍伏措娃女士认为，普京时代应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终结于“普梅二人转”、民主派抗议无疾而终；2012年春天，普京大选获胜；由之开始了“普京二期”。
舍伏措娃提到一位近半年来名声愈来愈响的教授：亚历山大?杜金。她说，杜金本人并未进入普京最高层内圈，甚至可能从未见过普京；但是，从2012年后，普 京和他的幕僚们在各种场合表达的观点、口号，基本上来自掐头去尾、简化包装后的杜金思想体系：即新欧亚主义。事实上，普京能拿到足够选票，重任总统，总体 而言，是靠这些口号。
有趣的是，据记者采访的数位人士证实：杜金在最近一个月遇到麻烦，已被莫斯科大学解聘。在社交媒体上，他言论频繁、并日趋偏激。对普京政府拒绝出兵支援东乌克兰的分裂武装有越来越尖锐的批评。照中国人的习惯说法，这算是“声高喧主，不跟中央保持一致”。
电视上看到杜金演讲，果然捶胸挥拳、声嘶力竭；符合西方所称的法西斯形象。但电话采访本人，却慢条斯理，谈吐温和。
对当下俄罗斯政治体制，杜金有简明扼要的分析。他说，普京政权有两大支柱：其一是首都、寡头、权贵、官僚、门阀、内心认同西方的经济/金融专家，由前苏官 僚架构和叶利钦私有化时代演变而来，盘根错结、根基深厚；其二，则是外省，大众、渊源久远的民粹意识、对传统生活（包括苏联时期）的怀恋、复兴帝国荣光的 渴望。普京运作经济、对外关系、靠前者；造舆论、得选票、抗拒自由派和西方对他的颠覆，则靠后者。两者之间不停摇摆，时而强硬嚣张、时而低调务实，是他的 统治秘诀。
杜金和舍伏措娃明显处于彻底对立的两个阵营。有趣的是，此二人对当下俄罗斯政治生态的分析，又有惊人的相似。事实上，在乌克兰革命时期，也有基辅学者提出 类似观点，根本矛盾，在寡头-门阀与大众之间；权势体制内有各派，根据形势和利益，一些打着西方旗号，另外一些，则打着亲俄旗号。愤懑积郁的茫茫大众，不 明就里，跟着狂热，并陷入恶斗。
看上去，俄罗斯社会慵懒、冷漠，不具备同西方认真抗衡所需要的民心民气；普京政权的根本底线是保守利益，不是任何主义的鼓吹或扩张。而莫斯科/基辅同华沙的根本区别，亦逐渐变得清晰：后者的社会更接近全面小资，不具备前苏社会独有的那种寡头+民粹浑沌气场。
临别时，我问舍伏措娃，如何看当代西方领导？她摇头苦笑，“无能、瘫软、短视、章法全无；不抱什么希望。”
镜像链接：谷歌镜像 | 亚马逊镜像

相关日志



from 墙外楼 http://www.letscorp.net/archives/74435
on
Labe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