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20 May 2012

為楊佳招魂 專訪《我還有話要說》導演應亮

劇情電影《我還有話要說》因為直接與楊佳案對應,以至於還沒播映,便遭到警方跨省、跨境、甚至跨國的警告和封鎖,導演應亮的自由也因此受限。

文/朱曉玢

應 亮的《我還有話要說》是一部獨角戲,除片尾曲,全片沒有配樂。故事時間跨度兩天半,講述一位單身母親在獄中見到兒子後回到家,為兒子準備監獄裏穿的衣物、 見律師和記者、為兒子的案情寫材料的故事。這部劇情片引人注目的特別之處,在於故事情節與現實一一對應,入獄的兒子叫楊佳,單身母親叫王靜梅。

電影5月初安排在韓國全州電影節展映。據電影節主辦方稱,影片放映前,某韓國青年聲稱代表中國某電影公司提出購買該片版權的要求,但只購買版權而不再在電影節中播放。主辦方沒有接受此要求,影片因而得以在韓國順利展映三場。一 個多月前至今,上海市的國安、國保、公安多次造訪應亮在上海的父母家,要求應亮停止播放該片,他們還透過聯絡四川公安部門找到應亮太太彭姍在自貢的父母 家。自稱是上海市對外聯絡辦的兩名工作人員,曾派人來香港與應亮約談,但拒絕在應亮任職的香港演藝學院伯大尼校區裏見面。

要求停止播放影片的理由是:影片傷害了當事人的感情、與事實不符、以及揭露了中國司法制度的不好的方面。

應亮就此諮詢了律師。律師認為,若上海警方認為影片與案情不符,可以將當年的案情公開重審,這是中國司法界都在呼喚的好事;傷害當事人的感情則應是由具體的當事人提出,屬於民事訴訟,無須動用警方。
被監控的導演

2008 年7月1日,北京青年楊佳闖入上海市公安局閘北分局,持刀砍死六名警察,砍傷五人,被認為是上海市有史以來最大的襲警案。案件始於楊佳2007年在上海騎 租用的自行車經過閘北區時,被警察以自行車來歷不明為由攔下,雙方發生爭執後,楊佳被帶回警局盤查六個小時。事後楊佳提出行政賠償,但雙方始終不能談妥, 導致楊佳在事發九個月後以血案終結其中恩怨。2008年11月26日,楊佳以故意殺人罪被執行死刑。

這 起案件在處理過程中曾被公眾指出諸多疑問,有關部門對閘北區法律顧問謝有明介入此案擔任楊佳辯護律師,以及楊佳母親被強制送入北京警方精神病院等質疑,至 今諱莫如深。現在,劇情電影《我還有話要說》也因為直接與案件對應,以致還沒播映,便遭到警方跨省、跨境、甚至跨國的警告和封鎖。

應 亮2011年接受香港演藝學院的邀請,擔任該校的駐校藝術家,訪港一年。有知情的朋友轉告應亮,警方私下曾放言:「應亮一回內地就逮捕」,出於安全上的考 慮,他暫時不會離開香港,但自己的簽證今年9月將到期,能否延長現在仍是未知數。親人、朋友和學生都在擔心他的安全,他接受陽光時務專訪時卻說,「並沒有 什麼害怕的,我只關心自己的自由受到了限制,我在監控狀態下已經一個月了。」

應 亮在Facebook上給學生留言:「作為一個香港人或其他民主體制裏的人,你們一定要珍惜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一旦發現某些可貴的東西正在失去或被掠奪, 一定要捍衛之。我今天對同學說:假設我現在在中國,根本不可能睡一個平安的覺,不可能自由地行走,無法安定地吃一頓飯,與朋友和家人聊一次天。你們看,這 些日常生活裏完全由個人自主支配的動作,竟成為一種奢侈——是的,這就是現實。我在MFA的紀錄片課上說過,中國的現實比電影更誇張更有想像力,當時台灣 來的同學沒聽懂,我猜他現在應該懂了…… 假設香港人有一天也無法自由地吃飯睡覺行走和聊天,將是莫大悲哀,而香港確實正往這個方向滑去。找我談的警察說:雖然你在香港,但畢竟是中國公民,就得由 我們管;即便香港其實也是由我們管的。」學生們紛紛回應支援。

尋找楊佳

應 亮說,拍片時他很重視自己的感受。2008年7月1日下午楊佳案發當日,應亮回家路過上海市公安局閘北分局,他當時看見分局門口圍了一圈人,回到家才知道 幾小時前那裏「出事了」。另一方面,應亮的外婆曾經是上海市閘北區的區委書記,分管過閘北分局,對應亮來說,分局是一個有童年記憶的地方,小時候的他曾經 多次去過閘北分局的舊樓,在那裏做功課。時間和空間上的隱隱契合,令應亮感到——這個故事離他很近。

恰好在2011年底,韓國全州電影節的「三人三色」項目邀請到了應亮。「三人三色」是韓國全州電影節的固定項目,開始於2000年。電影節每年邀請世界各地的三位導演拍攝30分鐘的短片,過往知名導演賈樟柯、蔡明亮都曾參加過這個項目。

應 亮透過網絡和楊佳的母親王靜梅聯絡上,王許可並認同電影的拍攝。全片選擇在深圳拍,雖然沒有和楊母見面,但應亮此前收集參考了來自網絡上的資料、 艾未未工作室拍攝的紀錄片《一個孤僻的人》、王靜梅歷次的採訪片段、律師的博客、以及網友上傳到youtube的關於王靜梅的生活視頻,「一個母親,她唯 一的兒子死去的消息,居然還是從別人口中得知的。這個細節很打動我。」

劇 本寫完後,應亮發現這會是一部70分鐘的長片。影片用了較長的篇幅,描繪楊佳的母親王靜梅,如何將楊佳的衣服拿去樓下的裁縫店,請裁縫師傅把衣服的拉鍊換 成鈕扣,褲帶換成鬆緊的。全片除了經王靜梅的允許,在片頭和片尾使用了幾幅楊佳的真實照片外,甚至沒有出現楊佳這個角色。飾演王靜梅的耐安,曾為婁燁的電 影擔任過製片。

「這個角色對演員的挑戰很大,幾乎沒有什麼台詞,需要靠表情和情緒去體現楊佳母親當時的心境。耐安是一個非常專業的演員,她處理得非常好。」應亮說。

他也曾想過是拍一個改編的故事,還是根據真實的人名和地名對案件進行對應的故事。後來考慮到表達力度,應亮選擇了後者。

今年,應亮還將帶著《我還有話要說》參加歐美等地的電影節。他慶幸自己在作品完成之後才受到政治上的干擾:「電影的感情要表達出來,讓人能感受到,製作時是需要很安心的。如果我像現在這樣,需要應付各方的壓力、面對各種媒體,也許作品就不是現在這樣的了。」

基於情感的表達

不過他也說,這部電影和「三人三色」是不是邀請到他沒有太大的關係。它只是促動應亮現在就做而已。如果這次沒有拍成,也許八十歲的時候才拍,但他總是會拍出來。

應 亮擅長刻畫社會變革中小人物的改變和命運。他的作品不少都取材於他和太太彭姍長期生活的四川。成名作《背鴨子的男孩》,借鄉村男孩去城裡找已經發達的爸爸 的故事,折射西部城鄉生存狀態。應亮說,他就這樣拍了幾年片子,逐漸覺得很迷惑,不知道這樣拍下去有多少意義,於是他後來開始參加一些社會活動,從宋莊的 獨立電影學校到香港演藝學院,搞策展,搞教學。

他 正在製作的新片,是一部半紀實半劇情的電影。故事也是來自一個真實的案例——2004年四川自貢一起因汽車失控而掉入河中導致54人傷亡的重大車禍。應亮 是當年這起意外車禍的目擊者之一。2009年應亮基於這個故事,完成了一部叫《慰問》的短片,而現在他正在做關於此的一部長片。

片中紀錄的部份,來自應亮對事件倖存者、公交公司負責人、遇難者家屬的採訪和調查。直到今天,這起車禍發生的真實原因都沒有得到公開,在調查的過程中,應亮開始質疑地方權力運作的失當導致管理漏洞,甚至對大家共同生活的環境感到失望。

應亮說自己沒有想過用電影為小人物「發聲」。「『發聲』,是一個政治性的表達。我拍電影時更關心情感有沒有到位,我想,如果情感到了,『發聲』是自然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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