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ney未死 緝毒情未了 – 蘋果日報 2012年5月31日
(前文寫於昨天,事緣蘋果日報報道杏花村嶺南中學一隻「退休」緝毒犬因被校方遺棄而遭人道毀滅,我於義憤下寫了一封投訴信給那間學校。十多小時後蘋果日報即時新聞報道事件屬誤會一場。有不少人因此認為網民發起的行動既痴且愚,莊先生的行為失諸衝動,更有故意陷學校於不義之意。)
幸好這個故事最終有個美好的結局。
源於誤會,終於喜劇,比起很多由誤會而生的悲劇好得多了。事件過後,不免有人質疑是莊鴻鳴自製新聞,借不獲續約「搞大」事件,也有人質疑網民的反應實屬過敏,在資訊爆炸的年代裡為求一個「快」字,輕信消息,迅速凝聚的民氣最終也越不過義和團般的霎時亢奮模式,容易殺錯良民之餘更是只追逐批鬥的快感,根本就是民粹的表現。
「呢排見到新聞、相片真係越來越唔敢隨便 share,呢頭快快下結論,嗰頭廿四小時唔夠就會發現自己鬧錯人。」 - 林輝
「如果光是有學校決定不再養狗而另找了人養牠, 我相信連報紙也上不了。」 - 林輝
「另處回應, 重貼回下:
再次見識”天下烏鴉一樣黑”然後將某烏鴉漂白的可笑論調
在乜都Like住先鬧住先而最終發現鬧的是笑話以後, 除了繼續執著於”校方沒有弄死了狗但仍是不對”然後繼續放血以外, 彷彿某某畀錯料然後畀報收錯風之後大家如瘟疫般散布開去的事情一如沒有發生一樣. 如果當事狗在開初並未有”被殺”, 那麼公眾極其量是譴責一下而已, 焉得如此憤慨? 如今校方在被打成”殺狗元兇”然後報章自行揭發是”天大烏龍”以後, 大家想的居然是轉移視線互找藉口, 那麼祇能說, 也太無行了罷?
如果話某報”誤信消息”煲大件事係”阿媽係女人”的道理, 為自己一陣的無知找藉口掩飾何嘗唔係”山係石頭海係水”?」 - 無妄齋
事件如果真的沒牽涉狗命,確實連報紙一角也不可能佔,遑論作頭條吧。但是義憤的網民,譴責學校的理由,實際上卻與 Honey 有否喪命關係不大。大家對學校真正不滿的,是學校這種「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處理手法。緝毒犬 Honey 的生死頂多是放大了這種感覺,而非本質上扭轉事件的基調。
當這種「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情況發生在學校,就更令人感到當中的反諷。一面標榜情理信義,一面以各種遁詞去修飾推搪,這種反差更顯虛偽,這才是大眾反感的底因。
「成效不彰」、「任務已經完成」、「依照合約條款」,種種花言令色,都掩蓋不了事實,事實就是校方將 Honey 當成一件貨物,一個數字,一個金額,總之就不是一條生命。當日可以洋洋灑灑寫一大堆文件做一大堆問卷為申請優質教育基金,風風火火一輪後,錢拿到了計劃完成了報告寫好了,最後剩下的犬隻反成了不上不下的雞肋,像餘數一樣突兀而刺眼。學校渾忘了這也是一條生命,不管報告寫得如何流麗詳盡,如何侃侃而談達成了多少「目標」,現實是跳出報告的世界,身教言教皆呈示一個虛偽的形象予人。
跳出報告的世界,拋開金錢的考量,原來我們這個社會,面對事物本質的能力是如此薄弱。在報告上計劃裡空談各種美好宏大的願景,實際上卻似是買櫝還珠的白痴。
這種紙上談兵,實際上扭曲人性扭曲現實的方針,在這個地方越來越常見。數字管理原本是有助我們厘清紛擾物事的利器,但發展到一個地步,人性和情理彷似被擠壓到懸崖邊上,我們費盡心思用各種花言巧語去包裝,美其名曰理性。
Honey事件,其實日日都在漁記狗房發生。那代表甚麼﹖那代表我們這個城市,由官府、獸醫,到學校,都不過把動物當作「無用就等如垃圾」的物事。 - Cheung Yuen Man
就像被無端「抄家」的露宿者,在「整潔市容」、「衞生」、「安全」等大纛高懸下,應該以雷霆萬鈞之勢肅清,一個「人」的價值,完全不在考慮之列,因為不能量化,不能衡工量值。頂多只在報告中輕描淡寫地壓地幾個冠冕堂皇的字詞。
最簡單直如過去的「人事部」,今天也成了「人力資源部」,人的意義替代成「資源」,與其他文具、電腦、桌椅同級,皆是公司呼之則可來,揮之則必去的東西。一面大談人才的價值,吹噓人才有多重要,一面見收入稍遇威脅,即果斷地「節省成本」,一如匯豐。職員被馬上辭退,再由保安監視如囚犯一樣「即捕即解」,馬上慌亂地找個紙皮箱收拾細軟然後在眾人憐惜又恐懼的目光中被「送」走。轉過頭又再高舉「唯才是視」的大旗招人,花言巧語地說自己有多重視人才云云,這種虛偽令人作嘔。
香港人是世故的,早熟的,對這一切早已見怪不怪,已經是成年人,還談甚麼情義理節,不過是你的天真,你的愚蠢,你的不濟,與社會無尤。的確,一個社會的精神風貌,原就沒有甚麼對錯可言,不過社會給人甚麼,人們又自然會有相應的反應而已。
看到那新聞,我想到無數的超額教師。他們絕大部份曾經是學生的生命伙伴,曾經是學生的成長過程的重要部份。他們把有限的青春都放在教導學生上,他們絕大部份都沒有做錯過任何事,純粹因為制度不需要他們,於是他們便被棄掉了。
小狗來錯了地方,教人愈想愈心痛。
我們想學生生命得到啟迪,可是這個社會不會珍惜為此付出的人和小狗。我們跟小狗,都只是excel上的一格數字。 - Kursk
因此,社會制度既然是無情的,那就請不要責怪現代人也是「無情」的,八十後是「唔抵得諗」的:既然你不仁,為何我不可以不義?
諸如老師,超額教師就如垃圾一樣,你不能轉型,便是社會的垃圾,應該自行走到堆填區躺下。即使那些現職教師,新入職的幾乎都是合約制,不像過往有穩定的工作環境,美其名是「提升效率」,實際上成了高層予取予攜的奴僕。這種將人吞噬成物件的黑洞在這個社會已經發展到極致,也許亦是我們恆常憤怒不安的底因。當上一輩人根本沒有適應時代的的技術和能力,卻騎在頭上指指點點時,這種制度的不安和煩躁可想而知。加上制度的不公,惶惶不可終日地每天「進修」之後換來更不安定的生活,與原有的不安擦出火花,就更使人暴躁易怒。
正如外判公共服務,美其名可以提升效率,但同時合約工大增,寫報告時美言說這是「高靈活性」,員工卻因此看不見將來,失去了士氣。為了提升「效率」,連基本的道義也失去了,當年的廁所工層層剝削之下時薪只有七元,今日的領匯也開始要求肉販按時按刻開檔,甚至要著「制服」,以免影響「形象」。領匯沒有效率嗎?領匯轄下的商場,美侖美奐,但是人們滿意嗎?喜歡嗎?認為這種迫走小商戶的做法好嗎?搬出「效率」「成本效益」「可持續發展」等美麗的詞語,最後不過是一個個用來消滅舊式情懷的藉口。舊式的情懷不一定好,但很明顯我們最終發覺我們不希望以這種處決式的形式去使這些文化消失。而即使這樣也未算最討厭,偏偏領匯又要虛偽地辦一個「尋味時光」活動,這無異於將一個人殺死肢解,然後將手手腳腳風乾製成臘肉展覽「悼念」一樣變態。
是的,這樣變態的行為又少了嗎?先拆散喜帖街,再在裡面重建一個「保育唐樓」,不也是如出一轍嗎?而最後我們的社會又能做到甚麼?頂多只是在感到噁心厭煩之餘,迫令領匯那個「尋你老味」的活動狼狽地提前腰斬,可是背後那種「先殺人求發展,後展覽說保育」的那種虛偽的思維,我們根本沒有觸及到,遑論改變。惶惶不安的生活環境源於這種不安定的工作環境,合約工續年談續約,要了這「靈活性」就不要怪員工常有離心,反正你也無法給個安穩的環境。面對士氣低落,卻又用糊弄加抹黑的手法去處理:先糊弄著員工多「進修」,再抹黑說他們「不能吃苦」「斤斤計較」。事實是他們未進修之前學歷技能也比那些在上者更優勝,他們生活不安的原因是那些過份管理的數字,而社會轉行這個方向後在上者又歇力掩飾事實甚至文過飾非扭曲真象。
這種 NPM 管理形式不是沒有優點,但是這個社會的問題是過份強調這些優點,故意忽視那些缺點,將那些缺點掩蓋,配上「自由經濟」「知識型經濟」「社會轉型」「可持續發展」「終生學習」等空洞而蒼白的詞語,當成一塊塊膠布層層覆蓋在血肉模糊的傷口上。沒有人要求復古走舊路,要求的只是重拾一些重視「人」的價值,一些重新審視「生活」意義的抽象概念而已。
人間不美,不是我們將之變成地獄的理由。
延伸閱讀:
校園狗Honey的前世來生 – Johncoal Xanga
from 離經誌 http://astrophellic.wordpress.com/2012/05/31/%e7%8a%ac%e5%85%92%e6%b2%92%e6%ad%bb%e5%b0%b1%e4%bb%a3%e8%a1%a8%e6%88%91%e5%80%91%e7%9a%84%e6%86%a4%e6%80%92%e6%b2%92%e7%b7%a3%e7%94%b1%e5%97%8e%ef%bc%9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