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聯詛咒何時終止?】普京建立的這套權力體系與前蘇聯有著頗多的相似:它們都擁有一套強大的軍警系統,體系內擁有類似於政治局的核心決策機構,都擁有一位掌管意識形態的官員,司法都不是獨立的,官員都同樣腐敗低效,大學生都削尖了腦袋往國有公司和機關單位裏面擠。
文/方亮
俄羅斯近十年未見的政治變局,在普京以64%的得票率贏得大選之後基本上已塵埃落定。始於一場「噓聲革命」(美《外交事務》雜誌語)的這輪洗牌,突出地展現出其極富意義的一點:走上廣場堅決發聲的俄羅斯中產階級,不滿的首先是普京違反憲政精神、謀求長期佔據權位,其次是他所建立的這一套腐敗的權力體系,愈發成為橫亘在中產乃至俄羅斯發展之路上的障礙。
所幸俄羅斯雖不健全但已運轉了20年的選舉民主制度,為這種不滿提供了制度化的伸張渠道,讓矛盾不會深掩潛藏而最終以暴力的方式表現出來。雖然由於歷史和信息傳播渠道問題,俄民眾被一道「觀念鐵幕」所區隔,以至於普京雖屢遭抗議卻仍可以高票當選。
考慮到「鐵幕」兩邊民眾年齡上的發展趨勢,可以確定,未來掌握在年輕一代手中。只是,在兩邊力量對比轉圜的過程中俄羅斯會不會錯過國家發展的「機會窗口」?這又是一個極為複雜的問題。
人口結構的變化和觀念的發展成型,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但俄羅斯新崛起的一代對普京的反對卻是以一種極為突然的方式表現出來的。去年9月普京宣佈將競選第三個總統任期,旋即他在公共場合就連續遭遇剛一亮相就引起一片噓聲的尷尬。
毫無疑問,所謂的「噓聲革命」是對普京藐視憲政精神、謀求長據大位的反對。而之前沒有這種反對的原因是,2008年普京將總統寶座讓予了梅德韋傑夫。這4年來,他雖仍然垂簾聽政,但其身份畢竟是總理。可以這樣說,普京4年前沒有選擇修改憲法、直接進入第三任期而將其留待4年之後的做法,客觀上推遲了這股怒氣的爆發。
普京建立的這套權力體系與前蘇聯有著頗多的相似:它們都擁有一套強大的軍警系統,體系內擁有類似於政治局的核心決策機構,都擁有一位掌管意識形態的官員,司法都不是獨立的,官員都同樣腐敗低效,大學生都削尖了腦袋往國有公司和機關單位裏面擠。俄羅斯的經濟雖不是蘇聯那樣的計劃經濟,但現在卻在普京的一番「國進民退」之後,使得國有經濟比重達到了6成,俄羅斯的經濟像勃烈日涅夫時代一樣依賴石油,等等。
當然,兩者的不同也十分明顯,蘇聯的克格勃可以對社會進行全方位的監控,但現在的安全局卻沒有這麼大的威力。蘇聯有一套黨政系統,可以在各個單位設立黨支部,可以將支部建在軍隊連一級部隊,但俄聯邦卻沒有。蘇聯對媒體和文藝工作的控制及其嚴苛,但如今俄羅斯雖有控制卻並不能做到嚴絲合縫,甚至自由思想的流通也可以大行其道。
其實,兩个政權最大的不同是,俄聯邦的立國之本是自由民主,有著一套雖不是完全行之有效但已經運轉了20年的選舉制度,而蘇聯則是另一個方向的極端。有了這樣一套制度,普京就絕對不可能將俄帶回蘇聯時代。這也就解釋了上述二者不同。這或許也解釋了普京在2008年為什麼沒敢直接進入第三任期而是選擇了一條迂回的道路。
實際上,有了這樣一個基礎,就不應該將俄聯邦與前蘇聯相提並論,但二者卻確實有著太多相似之處。對於這個問題的解釋,同樣適用於另外一個現在被廣為闡釋的問題:為什麼普京屢遭反對卻依然可以高票當選?
首先來看這場大選。雖然裏面有舞弊的成分,但即使是剔除這一因素,普京也仍然可以在首輪獲勝。曾數次惹惱當局、一度被安全局強行封閉的獨立觀察組織「聲音」,在獨立計票之後也宣佈了普京的勝利。因為他們在剔除了舞弊因素之後公佈的普京得票率也超過了50%,儘管同官方數字相比少了14個百分點。而且,在大選之前,獨立調查機構「列瓦達」就已經公佈了一份很有說服力的數據:普京全國支持率為43%-46%,而在確定將參加投票的選民中其支持率為63%-66%。
這組事實極好地說明了眼下俄羅斯大部分民眾對普京的態度。俄政治當下這套體制的核心象徵普京仍是當仁不讓的「掌舵人」。即使普京藐視憲政精神,即使這些民眾如此痛恨普京建立的這套體系所存在的腐敗,但畢竟90年代那個發不出工資、養老金,大國威嚴盡失的時代是普京結束的,在普京時代,憑藉著石油美元,人們的生活水平確實提高了。更何況體制對反對派的吸納和打壓讓這部分選民除了普京之外無人可選。願意在大選中把票投給俄共久加諾夫的民眾絕非多數。
普京的鐵杆支持者們大部分都抱著這樣的心態,而對90年代的混亂印象不深的、新崛起的年輕中產階級,所思所想則完全不一樣。這兩種人在觀念思想上的差距極為明顯,後者會因為普京藐視憲政精神而表示反對,前者卻只求吃飽飯,其他的什麼都不管。
造成這一差距的便是信息來源的不同。普京支持者們大多上了歲數,只看電視,而俄羅斯的電視是被普京嚴格控制的。年輕人們就不同了,大部分人只上網,很少看電視。而網絡是普京所無法控制的。大選前在網絡空間所搞的獨立調查中,幾乎都是一邊倒的反普。
當然,所謂的中產階級並非是整個年輕人群體,所謂普京支持者也並非不涵蓋年輕人。類似「納什」這種挺普的青年組織在俄羅斯同樣大行其道。其中有些人以此為職業,但當然也有很多年輕人真心「粉」普京。
俄社會當下就呈現出這種較為涇渭分明的態勢,對此的解釋恐怕還要追溯到那個混亂的90年代。正是這個年代的混亂為普京時代的穩定提供了強烈反差,使得多數民眾對普京感恩戴德。而造成那個時代政治、經濟改革失敗的罪魁禍首,則仍然是前蘇聯持續了70年的集權與專制。
當聯盟驟然解體,民眾與社會都未能做好準備。民主陣營缺少能夠穩健操控轉型進程的人才儲備。《世紀大拍賣》中作者弗里蘭極好地描述了丘拜斯所率領的青年改革派,如何急於在公有制的腹地,以最快速度開闢私有制的新天地,為了達成這個目標甚至有些急功近利。
也就是在這樣一個人才缺失的年代,克格勃才會大行其道。當時流落到社會上的克格勃官員數量極其巨大,成為暗中影響各種勢力競合的隱性力量,為普京最終的崛起提供了人才上的保障。
可以說,這是一種「蘇聯詛咒」,它一直持續到今天,直接促成了普京的再次當選。
一番解釋下來,普京體系為何在自由民主的基礎上,卻體現出蘇聯特性以及普京為何屢遭反抗卻依然高票當選的問題就比較清楚了。放眼未來,這個正在崛起之中的中產階級反對力量,是俄羅斯走出這種「蘇聯詛咒」的希望所在。有了這股力量和選舉民主的制度,人們有理由對俄羅斯的未來報以希望。
只是無法確定的是,在這一希望成真之前,俄羅斯的政經運行是否會爆發危機。要知道,油價並不會一直高企,俄羅斯遠東、西伯利亞等地區正經歷著與莫斯科中央越來越少的政經甚至人文上的聯繫,而俄羅斯的人口也在持續縮減,甚至有專家預測他們已經走過了一個「人口不可逆轉點」。
中產階級逆轉俄羅斯發展道路的腳步能趕得上歷史賦予的「時間窗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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