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日云:很高兴有机会参加“蓟门书院”的这次活动。何兵教授主持“蓟门书院”和“蓟门决策”,给我们中国政法大学蓟门桥校区的学术氛围增色不少,贡献很大。
今天谈这个话题我是外行,后边两位老师是专家。我和张鸣老师有一点共同的地方,我也当过兽医。我那时候叫“赤脚兽医”。(张鸣:我也是。)
赤脚兽医的身份仍是农民,挣工分,不挣工资的。大部分时间务农,但会抽出一部分时间干点儿兽医的活,叫赤脚兽医。后来我们都走上学术的道
路,我是搞政治思想史,他是搞政治史。今天我们大家都认识到,中国社会当前所遇到的各种问题的焦点,最后都归结为政治的问题。因为政治问题解决不好,各种
问题都卡在这里,各种问题都无解。我们看到,各行各业的人士的思考都开始转向政治问题。
在这样一种条件下,张鸣教授研究的政治史有着特殊的价值,就因为他从历史的角度给我们以启发,让我们开阔思路。很多现实问题,我们局限在当
今这个层面上可能找不到答案,但如果我们有历史的纵深思考,可能一下子就豁然开朗。西方有的史学家把历史比喻为悬在我们身后的星座。这意味着,它为我们的
今天定位,也为我们的未来指航。但是,如果这个星座被人为地误置了,就会误导我们对当前的认识和对未来目标的选择。这个星座不是上帝安排在那个地方的,它
不是安置在自然的星空,不是像北斗星北极星那么可靠,那么忠实,这个星座是人为安置的,因为历史是人心中的历史,是由人来叙述的。特别是在当代中国,谁掌
握着权力,谁就掌握着历史的话语权。我们知道在政治史领域,尤其最近一百多年政治史领域,是被阉割、曲解和被伪造得最严重的一个领域。
除了历史事实被阉割和伪造之外,对历史事实的曲解也往往会误导我们。比如我们习以为常的一个说法:辛亥革命既然失败了,那就说明民主共和国
在中国是此路不通。而辛亥革命失败这大体上是事实,但是,是不是由此就能得出一个结论,此路不通,我们就得另寻出路?这是对历史的一种解释。这种解释经过
长期宣传教育,已经成为常识性真理,深入人们的骨髓。
政治史的叙述和解读在误导着我们。张鸣教授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的工作就是重述被阉割了的历史,挖掘被遗忘了的历史,矫正被歪曲了的历史,对历
史进行新的解读。张鸣教授也和我一样,在政治学系谋生。作为历史学家,长期在政治学系工作,就受到我们政治学人的熏染,借了我们政治学的很多光,使他有了
政治学的视角。他作为一个有良知、有现实关怀的公共知识分子,能够出于对现实的关怀选择题目。他向我们讲历史故事,分析历史事件,都包含着他对现实问题的
观察和思考。所以,他拿出来的成果就特别能够扣住我们的心弦,让我们产生共鸣。这也是他有这么大名气的一个重要原因。
张鸣教授的著作有一个特点,文字非常得简洁,读起来非常轻松,没有任何赘物,就像他的为人一样光明磊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材料能引申多
少结论就说多少,材料能够支撑多少分析就做出多少,没有故作高深地演绎,没有晦涩的专业术语。所以他的著作可读性强,让人轻松愉快地阅读。这很符合现代人
的阅读心理。我每次读他的书,一本书就要一口气读完,就像他刚才讲故事一样引人入胜。他50多岁的“高龄”了,在这个年龄,还保持着年轻人的头脑和热情,
还这么勤奋、高产,文字仍然这么简洁、透彻,令人佩服。
张鸣教授选择这个话题不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张勋复辟,在我们的观念中,辛亥后混乱年代的一个小小的插曲,昙花一现的闹剧。这个人也成不了气
候,他的份量和袁世凯没法比。袁世凯是一流人物,他说不定能干成点什么事儿,是改革,革命,还是复辟。但张勋只是个二流人物,不够档次。他还想力挽狂澜,
还居然想干出复辟那么大的事,我觉得他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也不可能成事。张勋复辟的影响力也远远不如袁世凯那么大,人们很快就把他遗忘了,把它当成一场
无聊的闹剧。
但张鸣教授却使这样一个普通话题变得有意义。他对这个问题的叙述,从袁世凯之后的所谓“民国乱象”说起。他取了这样的截面,剖析了当时中国
的社会状况。民国初期,特别是袁世凯这个政治强人死了之后,辛亥革命的惯性还在,这种情况下,各种人物的表演,各种人物的心态,当时的政治斗争,斗争的方
式,制度的缺陷,各种诉求等等,都展现在我们面前。
辛亥革命之后,中国进入了一个特殊的时期。张鸣认为,如果了解这个时代的乱象,对张勋他们的作法多少能有所理解。我以为,张勋这批人都很迂
腐、浅薄、短见、不识时务,这是没有疑问的,张勋更是一介武夫。但这些人也代表着面对当时形势的一种思考,也是那种情况下可能出现的一种思路和方案。不光
在中国,在国外,在世界现代化和民主化进程中,都可以看到类似的动机和行为。英国革命也建立过共和国,但君主制成功的复辟了,当然那是传统君主制与共和制
的一个妥协。但毕竟君主制的形式保留下来了。法国大革命那么深入,冲击力那么大,但接下来有复辟王朝和七月王朝的国王,有拿破仑叔侄两代皇帝。在西方民主
的大本营里还有这样的情况,与英国和法国比,我们甚至可能惊讶于中国人对共和的执着,使复辟变得如此之脆弱。甚至在俄罗斯90年代巨变的时候,当时有一派
就打出沙皇的旗帜,要恢复沙皇制度。其他一些国家民主化过程中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能够理解张勋的复辟行为。
但理解不等于支持,不等于承认它的正当性。张勋复辟时的一个基本国情就是人心变了,社会变了,可是变的又非常有限。人心变了,社会变了,意
味着传统的专制王朝没有任何可能再恢复了,变到了这个程度了。但它又没有变到使共和国能够健康地运作的程度。这时候人们已经不能够接受传统的专制王朝,但
人们也还不能够健康地去运作新的共和国。就变到这样的程度,这是一种尴尬,当时很多问题就需要从这里得到解释。
我们知道,当年罗马由共和国转向帝国的时候也遇到这样的乱像。不过它和我们是倒过来的,我们是专制王朝转向共和国,他们是由共和国转向帝
国。罗马帝国初期有一位皇帝论定他的臣民时候曾说过一句话:他们忍受不了完全的奴役,但也享用不了完全的自由。这就是现实,在这种状态下,你就要有相应的
制度和统治方式。民初也是这样,回到原来的王朝不行,太激进的民主也不行。这种过渡状态下,就可能需要乱一段时间,这是正常的。凯撒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他
在拿到类似国王的权力后,还要要把王冠戴在头上,结果搭上了性命。有点像袁世凯的命运。后来屋大维吸取了教训,他保存了共和国的所有形式,号称第一公民,
以谦卑的方式掌握权力,不炫耀,不要王冠。事实上他掌握着专制的权力,但不要王权的形式,他成功了。我们辛亥革命之后是倒过来的历史进程,是由专制帝国到
共和,但情况有相似之处。我们也不再能够忍受完全的奴役,赤裸裸的独裁,家天下,但也享用不了完全的自由,平等的公民的自治。这时只能是无冕之王的统治。
某种形式的半民主制度,或准民主制度,才是可行的,即共和框架下政治强人或精英的统治。完全的民主不成熟,但有冕之王也已经过时了。
也就是说,走回头路是不行的,激进的民主也是不行的,今天我们可以看得很清楚。有人会说辛亥革命最后坏事了,把旧屋子给拆了,新屋子没建起
来。在这个问题上我和张鸣教授的想法不一样,尽管辛亥革命问题很多,我还是会同情和肯定它。辛亥革命有它的合理性,旧屋子必须拆,不能新屋子没建起来,就
埋怨拆旧屋子的行为。拆旧屋子是建新屋子的第一步。不拆旧屋子,新屋子更无从谈起。
很多人看不到辛亥革命前的制度和后面制度的根本区别,仿佛辛亥革命后,情况更糟了。哪怕如张鸣教授所说,后来的统治者的权力比原来几十个皇
帝加起来还要大,那也是现代型的制度,不是传统的制度。传统的制度必须通过革命把它推翻打烂,后来的统治者所谓权力更大,对社会控制能力更强,很大程度上
是因为它具有了现代化的手段。他毕竟不能公开世袭了,不能公开搞三宫六院和养一大群宦官了,不要人们对他三叩九拜了。
即使后来的统治者再坏,我们也要从中看出实质的进步。我们要看到,政权的合法性基础已经变了,彻底地变了,原来的家天下,君臣共同体已经没
有合法性了,现在必须是平等人的共同体,必须在这点上建立你的合法性。虽然人民还不能掌握权力,但权力来自人民,由人民授予,这个理论树立起来了。这是个
巨大的变化。说起来简单,这影响深远。以至于我们今天在批判权力的时候,所依据的理论,还是辛亥革命奠定的。辛亥革命建立了民主共和形式,没有赋予其实质
的内容。结果,名为共和,实际是无冕之王统治着。但说无冕之王比皇帝还差,那是忿激之词,不是冷静的学术评价。无冕之王比有冕的皇帝总是前进了一大步。这
个形式不是可有可无,不是光用来骗人的。必须先有这个形式,然后要等待社会的进步,条件成熟了,就会赋予它实质的内容。你必须先创造这个形式,公民的身
份、选举、议会、政党、统治者任期制、责任制、宪法等,把这个框架先搭起来,然后我们再赋予它内容。辛亥革命的任务就是建立这个形式,它还没有条件将其内
容充实起来,这是辛亥革命之后直到今天的任务。如果连形式都没有,这个内容就无从谈起。
从传统的专制王朝到后来哪怕是很恐怖的统治,这种变化也是根本性的。后面是现代性的政权,是现代的统治方式,与传统的根本不同。即使在有些
方面比传统的还坏,权力更大,压迫更深,但这也是历史发展的趋势。传统的必然被摧毁,取代它的不一定十全十美,哪怕是很坏的政权,但它包含着现代性,这是
个新的起点,正是从这里,才会演化出完善的现代政治。后来的国民党、共产党比北洋军阀有力量,能战胜他们,是因为他们有新的意识形态,有现代的政党组织形
式,现代的动员方式。你觉得这个政党有帮会的特性,但它毕竟是现代的政党,现代社会只能以政党的方式来治理,而不是传统的家族统治,也不是军人依恃武力的
统治。所以,国共两党比传统帝国,也比后来的北洋军阀有更多的现代性。如果你认为辛亥革命不过建立了一个没用的共和形式,甚至辛亥革命使社会更坏了,那就
顺理成章地承认复辟是合理的选择。
唐德刚先生作为历史学家,曾经使用过一个粗糙的比喻:“历史三峡”。现代化进程的启动,使我们历史的大船已经到了三峡或者进入了三峡。用政
治学的语言说就是“民主化的三峡”。民主化之前是稳定的,它在两千多年前就完成了社会的整合,整个社会各系统是自洽的。民主化完成后,社会也是稳定的,它
是民主制度、行为方式、政治心理、思想意识等方面成功的整合。但民主化过程必然是混乱的,痛苦的。可是这个三峡我们必须得过,当我们进入三峡以后,也就是
辛亥革命之后,人们就看到眼前这一段惊涛骇浪,船剧烈地颠簸,有人淹死,有人晕船,于是大家就吓坏了,或者失望了,后悔了。
在这种情况下,有一部分人要退回来,像袁世凯、张勋这样的,要复辟,要退回来。退回去是没有出路的,你进入三峡就没有退路。袁世凯、张勋以
为打起龙旗,穿上皇袍,请回皇帝,就可以重新收拾振人心,树立权威?结果根本不行。不要想着当年那套东西是有效的,今天还会有效;不要认为老一套会解决今
天的问题。那是无效的。你退回去是没有出路的。
还有人要飞过去,无政府主义,各种乌托邦主义,就是要飞过去,没有人会认真对待他们。
更多的人是要绕过去。我们在三峡里要寻找另一条出路,绕过去不走三峡行不行?国共两党都是要绕过去,从左边绕还是右边绕,要绕过去。国民党
绕的小一点,共产党绕的大一点。结果绕了几十年我们又回到了三峡的入口处。自古叫“夔门天下雄”,也可以说“夔门天下险”。我们现在又回到三峡入口处,还
得闯这个三峡。我们绕过去了吗?我们是绕回来了。辛亥革命没有解决的问题,我们都要重新面对。
甚至人们的心态也与民初相似。面对新的历史三峡,民主化的三峡,现在又有人要退回去。历史的启示在这里就有意义了。新儒家、儒宪派、毛式左
派,就是要退过去。只是退的起点和终点与民初时不同了。还有人要绕过去,比如法学界的社宪派就是要绕过去,政治学界很多人炒作协商民主、治理民主、群众路
线式的民主等等,就是要绕过去。在一些学者看来,可以搞民主,但别搞竞争性的选举,别搞多党竞争,别搞分权制衡,别搞新闻自由,这样,我们就绕过去了。
我们又来到了民主化的三峡,又遇到了这个抉择,我们怎么办?其实目前的困局,目前的争论,与张勋复辟时代,有很多相似之处。
我想,我们真正的路就是要硬着头皮闯过去,没有别的选择。硬着头皮闯过去的时候,我们对可能出现的各种混乱、动荡、挫折要有准备,可能出现
权力低效、腐败,可能经济发展受到很大的损失,社会出现了动荡、骚乱,犯罪率提高,生活水平降低,等等,我们要准备面对所有这些麻烦。我们要能够挺得住,
要硬着头皮闯关。不要看到眼前又出了麻烦,就下结论,就认定此路不通,就放弃了大目标。我们要从长远的眼光认识眼前的问题,要有耐心去一步步解决这些问
题。不能要求太高,太理想化,也不能太急躁。当年辛亥革命之后出现了那么多的问题,什么党争,府院之争,议会里的乱像,明智的梁启超就说过,那不是国体问
题。那是共和初期必然的现象。我们只能以坚韧的毅力去一点点解决这些问题,而不是放弃这条民主共和的道路。
辛亥之后面对的是什么问题呢?
第一个问题,是制度设计不完善。这很正常。在制度设计上,我们的传统智慧就是很贫乏的,对现代制度设计,历史上更没有丰富的资源。美国制定
宪法的那些foundingfathers,他们制定宪法的时候,脑子里是什么?他们有二千多年搞民主共和的历史经验,他们将二千多年的政治智慧凝聚为美
国宪法。他们对宪法写下的每一笔,每一个细节的设计,都有从古希腊、古罗马,到欧洲中世纪,一直到现代早期民主制度运作的经验教训为支撑,有相关的理论作
支撑。而辛亥革命那一代中国人设计制度时,只能借鉴比较陌生的西方制度。一直到今天,我们在设计制度的智慧方面,仍然显得贫乏。我们仍然在争论很多空疏
的、大而无当的问题,没有具体地去研究操作的问题。
所以,共和初期,我们在制度设计上有缺陷是正常的。在制度的运作中发现了它的缺陷,只能去逐渐完善它。发现这个制度有缺陷,就退回去吗?正
是传统制度的破产,才会有新制度的尝试;而新制度之所以稚嫩,是因为传统与现代差距太大,适应起来一时还有困难。这样的情况下,你退回去不是荒唐吗?
第二个问题,是权力的运行出现麻烦。这也很正常。我们中国人习惯于权力的纵向结构,金字塔式的权力结构,上级领导下级,从上面层层压下来,
下面层层向上服从。怎样处理横向的权力关系,中国人不习惯,不具备这方面的智慧,至少,这不是我们的长项。若干个独立的权力主体,谁也管不着谁,其权力不
是相互授予,而是来自于法律。这几个权力主体还要打交道,权力是交叉的,权力界限是模糊的。他们的权力关系如何处理,各自的权力界限在哪里,相互怎么样制
约,又怎么样配合?必然要发生争斗,如何在法律框架内斗,如何克制地斗,如何即斗又合作,斗而不仇,斗而不散,这是一种政治智慧,也是一种政治行为模式,
政治教养。这对我们中国人来说,也是相当陌生的。我们习惯于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你想让中国人在这方面一步登天、脱胎换骨是不可能的。
原来我们是金字塔式的权力结构,辛亥革命把金字塔的尖顶削掉了,现在是平顶山式的结构。在最高层面,有几个平行的权力机构,相互之间关系如
何协调,这需要一个漫长的学习过程。中国人相信,“天无二日,人无二主”。“毋驰尔弓,一栖两雄”。用俗话说,就是“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不管
谁说了算,总得有人说了算。那么,不是你压倒我,就是我压倒你。这种政治习惯不可能在共和制度建立后马上消失,所以有政党的恶斗,有府院之争的僵局,有阴
谋手段,也有滥用暴力。
现代的权力运作方式,只能在现代制度框架下习得,如果这个制度设计出现问题,你就要废了这个制度,那么,这套现代的行为方式,权力运行方式,我们永远也不会学到。
第三个问题,是政治文化问题。我们的现代政治意识、政治心理、政治人格的形成,需要一个更漫长的过程。从要民主,认同民主,到我们自身也民
主化,形成现代政治人格,这需要时间。而民主制度的框架,在民主框架下的民主生活,是培养公民的学校,是培育现代公民文化形成的温床。革命初期,制度走在
政治文化的前头,有人就判定,这个制度不适合国情。其实,制度与文化之间有一定张力是正常的,政治制度的建立,一个晚上就实现了,而政治文化的嬗变要慢得
多。但你不能等政治文化成熟了再变制度,民主制度与公民文化是相互推动的。当民众的意识不再接受传统专制制度了,就需要改变制度,而新的民主制度,即使开
始还不成熟不稳定,它也会促进公民文化走向成熟。
第四个问题,是精英们觉悟了,有了一定程度的现代意识,而普通大众还非常滞后,或很冷漠。这一点张鸣教授在书中一再谈到。那时代的政治斗
争,都在官僚、军阀、士绅、知识精英中进行,民众不参与,是旁观者。即使有所表现,脑子里的观念都非常陈旧。少量的精英在那儿折腾,好像表面翻起波涛汹涌
的浪花,深层的洋流是普通的民众,亿万民众,在后面静静地围观。他们的观念仿佛与时代格格不入。
张鸣在书里以及他刚才的发言,都谈到普通民众作为消极被动的一群的表现,这是当时的客观情况。但我对张鸣的叙述还想作一点儿补充。
辛亥革命之后的一段时间,虽然主要是上层在那儿活动,是他们决定了政治的走向,但是你不能忽略下层民众,不能由此得出结论,下层民众对政治
变化无关紧要。在辛亥后的一段时间里,下层的确是消极被动的。如果他们积极的话,大多数可能也是站在皇帝一边的,支持复辟的。但是随着现代化的进程,下层
民众一定会被卷入政治的角斗场。最终,他们才是决定性的力量。所以,即使民初精英阶层没有恶斗,大家一致维护这个共和制度,这个共和制度的命运也是不确定
的,还要看下层民众觉醒后,他们是否认同。也就是说,下层民众的现代化过程,是否顺利。
中国社会的现代化,是从精英到民众,从沿海到内地,由城市到农村,由知识分子到普通民众,这样现代化的过程必然会波浪式的前进,很容易出现
反复。后来我们知道,出现了广大农村对城市、内地对沿海的一个反动,后者压倒了前者,现代化进程出现一个倒退,我们走了几十年的弯路。一些国家现代化的弯
路和倒退为什么会发生?因为前面的进步只发生在精英阶层,当下层民众被动员起来后,他们的意识还停留在较落后的阶段。在他们的主导下,现代化进程就必然出
现倒退。
我们要对上述政治现代化进程规律心中有数。谈民初政治,我们不要局限于中国那几年,十几年,要知道这是一个传统专制国家走上政治现代化、政
治民主化的漫长过程。同时,在横向上,要了解世界上一百多个国家民主化的历史。要看一个长的历史时段,发展目标是什么,把握住这个目标。千万不要因为眼前
的具体情况,眼前的一些问题,就为整个大方向下结论,就去改变这个大方向,或退回去,或绕过去,或飞过去,那都是行不通的。在这一点上,我和张鸣教授的想
法是一致的。张鸣教授也讲到了,民初的共和国,就是煮夹生饭,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把夹生饭煮下去,把它煮熟。
这样看,了解张勋复辟时期的政治状况,当时人们的焦虑和选择,对我们今天仍然是很有价值的。如果我们不能从中正确地吸取教训,还会重蹈覆辙。
在这个意义上,我觉得,只要各位关心当代中国政治,对中国未来的走向有严肃认真的思考,就会从张鸣教授这本书中受到启发。
谢谢!
“蓟门书院”第11期—民国政治的两难选择—《共和中的帝制》上的发言。
时间:2014年6月25日晚上。地点:中国政法大学综合科研楼二楼报告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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