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報財經月刊 2012年4月號
香港未來的發展，離不開全球發展大勢；全球發展的大趨勢，不離「去美國化」、「去金融化」、「去碳化」和「去增長」。因此，35年後香港將進入後增長時代，可持續發展的「綠色經濟」，將繼續引領香港繁榮。
讓我們做一個假想的實驗，那便是在1912年4月，找來了全世界最頂尖的社會學家、經濟學家、政治家、外交家，甚至是最有名 氣的占星術士，然後邀請他們對未來35年的世界發展作出一個概略的預測。試想他們當中，有多少人會預見到2年後的第一次世界大戰、5年後的俄國革命、20 年後的經濟大蕭條、27年（在中國是25年）後的抗日戰爭和第二次世界大戰、33年後的原子彈轟炸廣島、長崎，以及繼後的美、蘇核子軍備競賽和全球爭霸的 局面呢？
把實驗的時空收窄，假設我們1977年到深圳旅遊，望着四野的農田，我們能夠想像35年後的深圳會是今天這個樣子嗎？而更難以置信的是，中國竟然會成為生產總值僅次於美國的世界第二大經濟體！
筆者引用這些例子，目的不消說在於表明，在這個瞬息萬變的而且變化還在不斷加速的世界，要「預測」35年後的世界將會如何如何，是迹近沒有意義的一回事。
全球大趨勢有迹可尋
既說沒有意義，為什麼還寫下去呢？理由在於具體的事態發展雖然無法準確預測，但一些總體的趨勢還是有跡可尋甚至無可避免的。如果我們能夠較好地了解和掌握這些趨勢，我們便可「趨吉避凶」，把事情引向較好的方向發展。也就是說，本文與其說是一種客觀推測，不如說是一種主觀願望來得更為貼切。
今天，全球每個角落皆已息息相關，而香港更是一個全方位開放的城市，因此要探討香港未來的發展，自然不能離開全球的發展大勢。過去數個月來，筆者在本刊發表的文章指出，全球發展的幾個大趨勢是：「去美國化」、「去金融化」、「去碳化」以及由於碰上大自然的物理極限（不動體的邏輯），最後還必須達至「去增長化」的地步。下文讓我們較仔細地看看每一個趨勢背後的邏輯：
所謂「去美國化」，實際包含由二十世紀中葉即啓其端的全球民族解放過動，進而攞脫數百年來西方霸權主導下「羅馬帝國經濟體系」的舉措。具體的內容，一是大大加強非西方國家之間的貿易和經濟合作；二是大力發展本土經濟促進內需（而不是依賴「向帝國出口」）以締造繁榮。這當然便是不少學者多年來提出的區域化（regionalization）觀念。有人認為這是「去全球化」（de-globalization），筆者則傾向稱之為「再全球化」（re-globalization） – 以全球大部分的福祉為依歸，而非以不足世界人口20%的西方富裕國家的利益為依歸，真正做到互惠互利的全球化。
所謂「去金融化」，當然並非取消金融，而是把過度金融化的全球經濟拉回正軌。簡言之，是必須令「金融為經濟服務」，而不是「經濟為金融服務」。具體的內容，包括加強對金融業（特別是各種金融產品）的監管，打擊投機活動，鼓勵各種能夠創造就業和保護環境（而不是摧毀就業和破壞環境）的投資等。
地區經濟邁向多元化
將上述的「再全球化」、「發展本土經濟（民族產業）」、「去金融化」等趨勢結合起來，筆者得出的結論是：每一個國家甚至每一個地區的經濟（無論是非洲還是香港），都必須朝向多元化而非單一化的方向發展。只靠種植和出口咖啡來養活國民，或是以金融業養活700萬港人等「西方霸權邏輯」下的「國際分工論」，必須被擯棄和改變。我們不能再讓跨國企業和國際炒家把世界當作他們的「遊樂場」。
在某一程度上，重新確立輸入替代（import-substitution）以取代出口主導的發展模式，只不過是把顛倒了的事物再次顛倒過來罷了。在生態環境不斷惡化的重大威脅下，這種大致上能夠自給自足的本土能力尤其重要。
自給自足當然不等於閉關自守。事實上，面對無分國界的環境災變，我們需要的是更緊密的國際合作，而合作的首要的任務則是「去碳化」（de-carbonization of the economy）。
經濟零增長甚至下調
情況已經十分明顯，不斷燃燒化石燃料引致的全球暖化，已經嚴重威脅人類的生死存亡。我們必須把「去碳化」放到最高的戰略地位。簡單的邏輯是，如果我們在這場「戰爭」中落敗，其他的戰略目標如經濟發展、國家富強、社會和諧、世界和平、精神文明建設等的追求都會成為泡影。
把「去碳化」與上述種種趨勢再結合一起，則須致力發展出一套真正可持續的「綠色經濟」（green economy），而不是現今不少企業的「綠色公關」（greenwash）。這是人類唯一的選擇；而一切如舊（business as usual）則無疑集體自殺。
大部分人其實並不真正明白可持續性的真正含義。由於在富裕的國家和地區（包括香港），人均的物資消耗、能源消耗、環境污染、廢物產生等皆已達到遊支的地步（以大自然的復元能力計），可持續發展即意味經濟不但不能再增長，而且必須向下調（downshifting）。而我們面對的挑戰，是如何在恒穩態經濟（stead-state economy）的前提下，締造零增長繁榮（zero-growth prosperity）。
一國一制香港成直轄市
這當然是一個十分大的題目，但肯定的結論是，到了2047年，如果人類文明仍未崩潰的話，香港必然已經進入後增長時代（post-growth era），也就是說，香港會出現大變身。
以上是「香港大變身」的宏觀背景。對於2047年的香港，筆者有以下推斷：
一、除非有無法預知的特大事情發生，「一國兩制」將會結束，而香港將成為一個好像上海、天津、重慶等的直轄市。最重大的影響，是英式的《普通法》將不再適用，而2047年時的中國法律將直接適用於香港。此外，已經成為國際流通貨幣的人民幣亦會取代港元。（屆時美元應不再是唯一的國際結算貨幣；而按「去金融化」的邏輯，適度的外滙管制將成為國際常規而非例外。）
二、到了2047年，香港已經有30年普選行政長官的經驗，而中國共產黨亦已完成歷史任務開始淡出中國政治舞台。具體的情況有可能類似台灣的蔣經國時期，雖然未必做到政黨輪替的地步，但起碼已經開放了黨禁，讓人民自由組黨與中共競爭。（更極端的情況是出現了好像前蘇聯的變天，而2047年中國的執政黨由民主選舉產生。）
三、假設香港的年增長率為5%，則2047年的本地生產值將較今天的大6倍有多。也就是說，我們的物資消耗、能源消耗、環境污染和廢物產生量將較今天的大上6倍。當然，科技進步可能達至同一GDP增長所需的能源和物資較今天的為低，但即使我們假設這種效率的提升達到50%之多（例如一公升汽油可以多走50%的物料………），則我們對環境的破壞（例如垃圾的棄置量）仍會較今天的大上3倍。
四、按照科學家量度的數據，全球海平面現正以每年3毫米的速度上升。即使我們樂觀地假設這個速率本身不會再上升，到了2047年，全球海平面亦將較今天高出12厘米（實際可能更高）。也就是說，整個泛珠三角地區的河水和地上水的鹹化情況將十分嚴重，而香港沿海地區的海浪侵蝕甚至海水淹浸的情況將會愈來愈普遍。一些地方（如大澳）將不適合人居住。
五、按照科學家量度的數據，全球氣溫現正以每10年0.15度左右的速度上升。即使我們樂觀地假設這個速率本身不再上升，到了2047年，全球溫度將較今天的高出近0.5度。要知地球過去100年已升溫達0.8度，如今再加上0.5度勢必導致全球高山冰雪急速融化，最後河流出現枯乾；而熱帶氣候向兩極伸展，則會導致生態嚴重失衡：更濕暖的大氣亦會令風暴的破壞力大增。香港天文台的研究顯示，在可見的將來，香港的暴雨將變得更為猛烈，而水浸和山泥傾瀉將會變得更嚴重。
六、由於自然界存在巨大的「延滯效應」（time lag），科學家的研究顯示，即使我們今天即開始大力減排，上述的種種情況大概已無可避免。但這是否表示我們毋須盡力呢？當然不是！今天大氣中的二氧化碳含量正以每年3ppmv（即以容積計的百萬分之三）的速率上升。按照這個速率，2047年的二氧化碳濃度，將會遠超絻大部份科學家所推斷（而各個領導人亦於2009年哥本哈根氣候會議中認同）的危險警戒線：寒帶的廣闊凍土（permafrost）地區將會急刻融化，釋出巨量甲烷（methane），而由此所導致的溫室效應和全球暖化（可超過攝氏10度），將令地球不再適合人居住。
港深穂連成超級城市
七、把上述第三點至第六點加起來，我們便得出「如果人類文明仍未崩潰的話，香港必然已經進入了後增長時代」這個結論。在這種情況下，筆者預計會出現以下情況：
1. 香港會跟泛珠三角地區連成一體（香港、深圳、廣州基本上會成為一個超級城市），而這個經濟共同體的一項最大產業是「清潔能源」，其中包括了風能、太陽能、海浪能源和核電。此外，香港不但已經開放電網的經營，而且更與廣東省的電網聯網而形成一個「超級智能電網」（super smart-grid），以處理各種不同的電力來源。
2. 隨着「去碳化」的實現，整個泛珠的空氣素質將大大改善。由於擁有大量廉價的清潔能源，海水化淡將成為淡水的主要來源，而電動車將全面取締燃燒汽油的車輛。（按照「去增長」的邏輯，快捷舒適的公共運輸 -- 包括全電腦導航的無人駕駛出租車 – 將同時令私人車輛的數目大減。）
3. 按照「本土自足」而非「帝國分工」的邏輯，這個」一小時泛珠綠色優質生活圈」的經濟將會十分多樣化。其中一項最大的特，色是高科技的水產業（aquaculture）及「城市農耕」（urban farming）甚至「垂直農耕」（vertical farming）的蓬勃發展。這一方面可保障城市糧食的供應，另一方面亦可把更多的土地歸還自然。另一項的發展是人造肉的普及。一個樂觀的估計是， 人造肉在那時已可佔人類肉食量的50%或以上。
4. 在切實有效的政策支持下，社會企業將會成為經濟的主流，與傳統的企業分庭抗禮。而GDP亦會被一個更能反映社會昌盛和諧的指標取代。
5. 香港仍將是重要的國際金融中心，但金融從業員不會再是打工一族的天之驕子。「綠領經濟」（green collar economy）將超越「藍領」和「白領」而成為經濟的龍頭，而「綠色金融」（green finance）將成為這種經濟的僕人。此外，大部份市民屆時都可能擁有由政府發行的「綠色債券」作為長線投資。
6. 在「去增長」的硬道理下，香港的人口應該回落至600萬左右。由於出生率下降的真正問題不是「老齡化」，而是人類滅絶，因此教育和政策必須雙管齊下，令每一對夫婦平均必須有2名子女，以求達至令人口穩定的「補充水平」（replacement level）。
安理會成員國大增
癡人說夢嗎？這還不止呢！按筆者的預測，如果聯合國到了2047年仍然存在的話，安全理事會的成員必定已加入德國、日本、印度、巴西、埃及、南非和澳洲這些國家。當然，如果2012年不幸與1912年雷同的話，世界將很快陷入紛亂和災劫，而筆者的預言將一一落空……。
《福爾摩斯深案》中有一句名言：「當你剔除了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來的答案看來那怕多麼不可思議，也必定是事情的真相。」筆者則借用說：「當你剔除了所有不可能持續的發展趨勢，剩下來的趨勢看來那怕多麼不可思議，也必定是我們的唯一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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