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28 June 2012

纽约客人物系列:愤青(连载四)

核心提示:欧逸文自评为他到目前为止写得最好的一篇人物素描:中国愤青。成文于2008年。


【图:唐杰】

火炬在五月回到中国,将最后传到北京。中国人似乎想弥补一下它在国外所受的不公待遇,火炬每到一地,都有非常多人来看。一个下午,我和刘一起看电视转播,那是火炬在上海市郊的传递。

那时,整个中国还处于512四川地震的震惊当中,这次地震是三十年来最大的一次,造成六万九千人死亡,数百万人无家可归。不过,它也使国家罕见地团结起来,人们纷纷捐款,之前前出现的爱国主义也显出了积极的一面。

这些民族主义者最初的叫喊中就包含着一点暴力的成分,这让人们想起中国的红卫兵——或是欧洲光头党的壮大——这不会那么容易消失的。这种感情在后来的一些丑恶事件后成形了:韩国政府宣布它将驱逐中国煽动者,而中国外交部的女发言人却说示威者的初衷只是想保护火炬的尊严。中国的海外留学生成了爱国者的代表。

据《时代周刊》报道,在南加州大学,他们在课上朝一群来访的西藏和尚展示收集的数据和图片。之后又朝其走的方向仍塑料水瓶。学校保安后来把扔瓶子的人带走了。在康奈尔大学,一位人类学教授在给学生放一部西藏的电影时给学生说,在一个中国留学生论坛里,有人让他去死。在杜克大学,中国来的大一学生王试图调和学校里支持西藏和支持中国的人,结果她在网上成了“叛徒”。人们找到她妈妈的住址,在青岛,然后把她家破坏了。她妈妈是个会计,至今还躲着。王说:“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对我来说,不知道也好。”

现在杜克大学是下学期了,王并不后悔说了那些话,不过她说她并没预料到,国内受挫的网民会如此恨她。她说:“当人们在现实生活中无法表达时,他们会怎么做?他们肯定会把气撒在一个人身上。我现在在异国他乡,他们不了解我,所以他们并没有歉意。他们只是随意乱说。”她不知道自己何时会回国(她被学校附近的中餐馆认出来后,日子变得很难过)。不过她并不泄气,因为历史上也有这样的人,起先被贬,后来又恢复名声。她说:“这就像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想想那时人们是怎么对待邓小平的。可是仅仅十年,事情就完全变了。”

后来,外国记者也没再收到恐吓信,也没有发生流血事件。巴黎火炬传递混乱发生后,中国人抵制家乐福的行动也失败了。中国的领导们开始发现中国在海外的形象越来越糟,最后呼吁学生要“理性爱国”。

唐说:“我们并不是要搞暴力。”唐和他的同学只是希望有人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他们觉得这和天安门事件没什么关系。不过把声音传到网上,他们也很及时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新闻编辑李大同告诉我说:“他们的愤怒是从想要表达的机会开始堆积的——就像洪水突然冲来。”因为洪水会冲向任何方向,所以对于中国的统治阶级而言,这些新的保守力量也很头痛。他们很敏锐地感觉到崛起的祖国缺少一些引导的原则。曼斯菲尔德在回国后给我的一封邮件中写到:“他们有些人觉得西方的自由主义自身已失去说服力,于是他们转向施特劳斯的保守主义,因为它基于原则,而非自然权利。这种保守主义与维持现状的保守主义不同,因为他们并不满意一个国家只有现状而没有原则。”

之后几周,唐又做了一系列视频,有关于年轻人的,关于地震的,关于中国领导人的。没有一个能像第一个那样引起人们关注。人们的注意力转向一些新的民族主义视频和其它娱乐视频。

我和唐一起看火炬传递时,他说:“你看那些人。每个人都都觉得这是他们的奥林匹克。”

人们大卖T恤、大大的中国旗、头巾和小国旗。唐让我等到火炬传完后再买,因为那时价格可以降一半。唐拿了一个塑料袋,装满鲜红的围巾,就像中国的少先队员围的那种。少先队员有点像社会主义童子军。他在脖子上围了一条,咧口笑了笑。他还给个过路的年轻人一条,被礼貌地拒绝了。

那天雾很大,空气有点不好,不过气氛却很好。随着火炬到来的临近,镇上的人都赶来看了:有穿着黑西装的男士,满身是汗,不停地弄平头发;有戴着黄帽穿着农用橡胶鞋的建筑工人;还有穿着一身类似海员的服务员。

一些年轻的观看者还穿着印有“热爱中国,反对分裂,反对藏独”的T恤。这在最近很流行。我们附近的人都挤来挤去想找个好位子。一个女人靠着灯柱,一个带红巾的男人爬上了树。

周围人的激情使唐觉的自己对自己的看法更有信心,他觉得中国的未来属于他们这些人。他说:“站在这,我能深深感觉到中国年轻人的情绪。我们很自信。”

警察封锁了道路。人群一阵激动。每个人都朝封锁线挤,从别人脑后看。不过唐却退到后面。他是个宽容的人。

(本篇连载结束)




from 每日译者 http://dailyyizhe.wordpress.com/2012/06/29/new_yorker_angryyouth_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