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12 March 2012

林行止: 葛督舊作未曾讀 曾蔭權恐「硬着陸」

信報財經新聞 13-3-2012

一、行政長官的競選活動已顯得十分醜惡,有關雙方(泛民的候選人不算數)俱以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法攻擊、抹黑對手,他們這樣做,據他們 的說法,是為了奪取可以為港人謀最大福祉的高位;有人肯為他們的幸福互相厮殺,香港人真的太幸福了!?不過,經過這麼多年言論百花齊放的洗禮,早已不再 「單純天真」的大多數港人,循着「公共選擇理論」的思路,都了解這些政客不過為了本身利益而拚命而已。

從目前的選情看,若選委有反映香港民 情的勇氣,投白票將成主流;這種投票意向,有違港澳辦王光亞主任指唐英年和梁振英是可以接受的候選人的「上意」,競選若因白票太多而「流選」,便等於 Hong Kong People Can Say No! 當前選情的慘烈、醜陋,香港的「道德大多數」不會接受,但如此選情亦有積極的一面,此為日後出來爭取「為港人服務」的人,一定要「身家清白」;然而,香港 這種「民主進程」,對內地的政治民主化卻有負面作用,有意「為人民服務」的人,哪位沒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人人有秘密,內地的民主便只能局限完全缺乏透明度 的「黨內民主」,肯定很難邁出人民有某種程度選舉權民主的第一步!

無論如何,由於選情波譎雲詭,刺激起消費者的「求知」興趣,冷熱以至虛擬傳媒遂大肆報道,令行將卸任的行政長官曾蔭權涉嫌貪污醜聞被「冷落」。

二、曾 蔭權如果讀過他的老前輩葛量洪爵士(Sir Alexander Grantham, 1899-1978)的從政自傳,而且覺得他的說詞有理,便不致(也不敢)犯下這麼多「小錯誤」,那些飲飲食食海陸空玩樂以至廉租巨宅的「小事」,令他灰 頭土臉猶其餘事,禍延整個公務員系統,才教人扼腕。

筆者對葛量洪的「事功」,沒有太多認識,看其自傳,他對香港的貢獻,也許是其施政令香港 得以在戰後以至解放初期政事失修、政治動盪之中平安過渡並奠下經濟起飛的基礎。葛量洪是典型的英國殖民地官僚,出身著名的聖赫斯特軍校、劍橋大學(平布魯 克書院)及在帝國國防學院深造。他於一九二二年考進殖民地部,以官學生(Cadet,港稱政務官〔A.O〕)身份被派來香港,學廣東話及於假期赴北京學普 通話(期間與後來成為太太的美國少女訂婚)。外派官員學習當地語言的主要目的,與其說是要與本地人打交道,毋寧說是為了解第一手的民情。葛量洪的粵語(遑 論普通話)似無所成,他在五十年代重臨香港時連普通的應酬話亦「完全忘記」。

通過在內地的廣泛旅行,他對中國習俗有一定認識,一九二五年 「粵語考試」及格,在輔政司署及立法局工作,期間曾回英受訓(帝國國防學院),一九三五年離任時,他說他的職級「大概是輔政司特別助理」(Extra Assistant Colonial Secretary was my title, I believe),是年他升任百慕達輔政司(Colonial Secretary);一九三八年平調牙買加;一九四一年調任尼日利亞布政司(Chief Secretary);一九四五年至四七年擢升斐濟總督兼西太平洋高級專員。一九四七年七月出任香港總督!

三、葛量洪受過 高深教育,但自傳寫來平淡無奇,筆調頗為隨意,在這麼多奇風異俗的殖民地為官,所見不少,惟寫得平鋪直敍,少有讀趣。這本似乎可譯為《過客—香港去來》 (Via Ports - From Hong Kong to Hong Kong,一九六一年香港大學出版社,今年一月再刷,新版較原版多了二、三十頁,不知加進什麼內容)的官場自傳,筆者認為最具現實意義的是他當港督後有感 而發的這段話:「殖民地總督的地位是上帝之下、百姓之上,所到之處人人肅立致敬、聽候吩咐,如果你因此飄飄然,便可能鑄下大錯。這是為什麼總督回英度假時 與平民一樣在車站排隊和自己搬行李大有好處,因為如此他似天神下凡,成為普通市民,令他明白他的尊貴來自他的公職而非他本人!」這似乎解釋了何以那麼多英 國高官退休後甘於回老家「刨薯仔」的原因。

有「老香港」指葛量洪不是「清官」,這許是事實,不過,其「貪」絕非飛擒大咬,只是收受一些禮物 而已。傳說他回英時帶回一箱「金鉸剪」(他和夫人為公私機構剪綵時的紀念品),即使屬實,這些剪刀亦均為鍍金而非真金,紀念意義大於實用價值。葛量洪又 說,作為女皇的代表,港督必須高貴尊嚴但不能飛揚跋扈,必須和藹可近卻不可「熟不拘禮」,如果他和任何個人或團體親密無間、打成一片,他難免會被視為存偏 袒偏愛之心。港督不能只和「上流社會」(upper crust)交往,因為他「屬於」他治下的全體百姓;在社交上他必須知所選擇,才能恰當地邀請(有代表性人士出席督憲府的宴會)和接受人家的邀請。葛量洪 這樣寫道:「許多總督和我一樣,定下只接受議員、部門首長及領事團的宴請,私人的邀約應予拒絕;他如果出席A的邀宴,其他人的邀約便會令他窮於應付,最佳 的辦法莫過於拒絕A的邀請,雖然這樣做令人得出他高高在上岸傲不近人情的印象,不過,他可從其他方面令人覺得他可以親近。」曾蔭權也許後悔不曾讀過這本 書。

葛量洪還說除了官方場合,他絕不出席聯誼性社交性的酒會。當他出席他應該出席的酒會時,一定得準時(太早抵達是「滔天大罪」),而且不 能久留;七時的酒會,七時十五分便得離開,如此主人才有時間與其他賓客周旋;他還說參加飲宴時要盡早退席,因為總督不去其他人不敢離席,這對那些上年紀的 主人和賓客十分不公道。

如今香港官場有否遵守葛量洪定下的「規矩」,筆者不得而知,但行政長官曾蔭權自恃位居「上帝(形而上和形而下的)之下、七百萬人之上」,沒有人管得了他,遂不避嫌,與豪門打成一片,顯然有失官箴,令人對官場另眼相看!

四、《過客—香港去來》有些「趣事」,頗可一記。

葛 量洪以官學生身份來港,政府未派員接船,他幾經辛苦才到達當年最豪華最昂貴的「香港大酒店」(Hong Kong Hotel)。他說他的年薪高達二百五十鎊,因此「豪得起」;不過,替他扛行李的「苦力」,為工錢與他力爭,結果他付出倍於合理價錢才把他打發走。葛量洪 並無指出什麼是「合理價」,但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的「苦力」不怕「鬼佬」,金錢掛帥,力爭到底,顯示當年民風已開!

來港履新後,他二十年代學習粵語的「補習先生」來敍舊,相見甚歡;他要求他的學生幫忙為他在官校謀一教席(鐵飯碗也);葛量洪幾經考慮,決定不能幫這個忙,以免壞了規矩!

尼 克遜在副總統任內(一九五三至六一年)曾訪香港(書中並無說明年份),葛量洪當然盡地主之誼,在談話中尼克遜極力主張應與中國通商,他強調通商是達致兩國 溝通(中美、中英或中法)的最佳渠道。尼克遜後來成為第一位訪問新中國的美國總統,良有以也。尼克遜喜歡「微服」出巡,有小販誤以為他是港督,令他為之大 樂;尼克遜去訪問一家左派學校,向學生派他的相片(美政客親民的指定動作),「聽說這些學生後來被送回大陸。」雖然這只是葛量洪的「聽說」,但當年中美關 係緊張,可見一斑。

葛量洪曾接待伊拉克王儲(亦未記日期),他的訪港事出突然,期間葛量洪剛好忙得不可開交,因此安排王儲參加為明星伊麗莎 白泰萊與乃夫米高鐸而設的宴會;葛量洪知道王儲曾在宴會上直斥猶太人,因而私下要求米高鐸自認是非猶太裔蘇格蘭人,米高鐸大笑答應,令這場盛宴並沒有發生 引起賓主尷尬的意外。有點詭異的是,伊拉克王儲和米高鐸於數月後相繼去世,前者死於暗殺,後者機毀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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