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四五月之交，以三个事件为标志，南海局势骤然激化。此三个事件为：赤瓜礁、西沙、半月礁。
中国赤瓜礁打造人工岛
中国在赤瓜礁（Johnson South
Reef）大规模围海造田，意图以赤瓜礁为中心打造一个大型的南海军事基地。赤瓜礁是中国于1988年在和越南的海战中占领的，也是中国大陆在南沙群岛最早实际控制的礁石。它同时为越南和菲律宾所主张。
赤瓜礁是一个珊瑚礁盘的一部分，绝大部分仅仅在低潮的时候才能露出海面。仅仅有一两块岩石能在高潮时还能不被淹没（露出一米左右）。根据联合国海洋法公约，这个礁石非常勉強地拥有成为领土和主张领海的资格（高潮时露出海面），但无法主张专属经济区和大陆架的权益。
和以往南海周边各国在这类礁石上建造高脚屋不一样，这次中国在赤瓜礁的建造工程是极大规模和史无前例的，它将是一个面积为30公顷（0.3平方公里）的人工岛
。菲律宾认为中国要在这个人工岛上修建飞机跑道 。
这个工程一经披露，无疑引起南海各方的震惊。菲律宾指中国的行为违反了2002年的《南海各方行为宣言》。技术上说，这个指控并不成立。宣言中仅仅规定各
国“不在现无人居住的岛、礁、滩、沙或其它自然构造上采取居住的行动”。由于赤瓜礁上早就有高脚屋，中国的行为并不算违规。但是鉴于从来没有一个国家在南
海上如此大规模地构建人工岛，中国的行为显然非常刺激邻国的神经。
中越西沙争议与越南反华示威
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的钻井平台海洋石油981从5月1日起在该地点进行作业。越南方面从5月4日就开始向中国提出照会和抗议
。但中方反驳说：该钻井平台位于中国海域，中国海事局5月3日就中国海洋石油981钻井平台的作业工作发布了航行警告，相关作业工作完全在属于中国西沙群岛的区域内
。中国还辩称，相关工程进行了十年，不明白越南为何在这个时刻才发起争议。
从5月6日起，越南方面出动船只进行阻拦
。越南方面称中国船只向越南船只冲撞并发射水炮。
越方在之后几天也有用水炮还击。双方船只继续在当地海域对峙，中国海警和越南执法船多次追逐和碰撞。到了五月下旬，中国在当地的船只达到100艘左右，而越南船只也有几十艘。
在5月26日，越南一艘渔船被中国渔船撞翻，十几人落水后被救。中国则指是越南渔船往中国渔船上撞后失控而造成的。总之，情况逐步向失控恶化。到了5月27日，中国宣布海洋石油981完成既定任务，往其他地区“转场”
。具体转场位置没有公布，据越南方报道是向北移动100米。这个对峙事件是否会在平台转场之后逐步平息还不得而知。
但是在另一方面，越南国内却发生声势浩大的反华示威。示威随之失控转为暴动，暴民向中资企业发动袭击和抢掠。尽管目标本应是中国大陆，但实际上，由于越南
人分不清哪些是中资企业，有中文字的外资企业都不能幸免，台资、港资乃至日资和新（加坡）资企业都遭受袭击。其中以台资企业损失最为惨重，大批台商连夜逃
离越南。真正的受袭击的中资企业反而是少数，但大陆中治集团为台商承建的厂房工地遭到袭击，造成4人死亡多人重伤的惨剧。中国政府一开始对越南反华准备不
足，应对失措。在台湾在骚乱后积极撤侨的同时，大陆的航空公司竟然以3倍价钱出售机票狠赚一笔。直到几天后才开始大规模撤侨。而在越南的中资企业需要挂上
日本国旗以防止袭击。越南的反华示威一下子成为东亚政治的焦点。
越南政府在暴乱中逮捕了几百人暴民并展开起诉。国家总理亲自发短信呼吁国民不要上街示威，随后的反华示威规模都被严格控制，暴乱才告平息。越南承诺，外资的损失会通过各种形式进行补偿。越南驻台代表向台商道歉，再三恳求台商不要撤资。
越南人民的反华示威有其可以理解的理由，但是演变成针对平民的暴乱则是一个理性社会所要坚决反对的，亦理所当然地为国际社会所谴责。尽管越南政府表现出一
定的诚意，但越南为此可能付出不菲的政治和经济代价。幸亏受影响的外资除了中资之外，其他大多数对越南都报以同情态度，越南的损失可望有所降低。
越南的反华示威很容易让人联想起2012年中国的反日示威。作为硕果仅存的少数共产党专政的国家，两者的相似是惊人的。一般学者都公认，这种示威如果不是
政府所鼓动或者至少是鼓励的就不可能被发起。但是一旦发起，由于国内的复杂政治环境，共产党对社会的控制力大不如前，民族主义打鸡血效应，各种民愤无法宣
泄等因素的共同作用，政府很容易就会对此造成失控，到头来不可避免会造成混乱甚至暴动，极大地影响国际形象，也对政府造成难以承受的压力。
在国际舆论层面，中国也面对无比的尴尬。现在的越南反华，就像是当时的中国反日的历史重演。越南在西沙群岛问题上的反华，与两年前中国在钓鱼岛问题上的反
日几乎同出一辙。中国当年对日言论可以被越南一句“谢谢”照单全收，而中国指责越南的话，可以简单copy&paste后被日本回击中国。中国民
族主义遇上越南民族主义，真是令人百感交集。无论如何，中越两国都必须认真考虑如何防止让民族主义过分影响外交决策的问题了。
尽管大部分中国人已经倾向忘记西沙是有主权争议的领土这个事实，以致很难理解为什么越南对这个油井的勘探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但这个事实并不能因为中国的否认和长期实控而有所改变。
越南方面的理据有以下两个：第一，西沙是越南“自古以来”的“固有”领土，在在17世纪末，越南就对西沙有主权意图和实际控制。西沙是越南的一部分在19
世纪前期得到国际社会的公认，仅仅在越南沦为法国的殖民地后，西沙才在20世纪初被中国“偷走”。即便如此，上世纪30年代以后，越南长期实控西沙西部，
直到1974年才被中国抢去。在二战后，这种因为战争而“抢去”的领土是不具有合法性的。因此，中国在这个海域开采石油是在“越南的领土”附近的海域开采
石油，是越南所不能容忍的。
第二，即便不考虑西沙的主权归属问题，这个地点也在越南的专属经济区和大陆架上。中国宣称钻探地点距离越南170海里，而只距离中建岛（Triton
Island）17海里，因此属于中国的海域。但是越南方面认为，中建岛只是一块礁石，无权主张专属经济区。甚至西沙群岛本身也无法天然地维持人类的生活
（因此在古代是无人定居的荒岛），西沙群岛也无法主张专属经济区。而开发地点距离中国最近的海南岛也有180海里，远于到越南的距离。因此，按照中间线原
则，这个地点也属于越南而非中国。
平心而论，这两个主张中，第一个主张有其合理性，在西沙群岛主权问题没有得到最终确定之前，越南确有如此理据。但是第二个主张，则很难得到完全的支持。中
建岛主张专属经济区的能力确实难以确定，但是说西沙群岛也没有主张专属经济区的权利则很难被支持。越南更好的立场应该在说明大陆和微小岛屿（如西沙）在海
洋划界上的权利是不一样的，这种权利应该更倾向于大陆，而不应该等分。这个立场在中国和日本在东海分界问题上一直被中国专家坚持，越南坚持这点则能让中国
方面难以摆脱双重标准的不利局面。
菲律宾在半月礁抓获非法捕捞之中国潭门镇渔民
5月7日，菲律宾海警在南海半月礁（Half Moon
Shoal）拘捕了一艘中国渔船（琼琼海09063），理由是这艘渔船在菲律宾的专属经济区内非法捕捞受保护的珍稀动物
。菲律宾官员在船上发现超过500只海龟，而其中350只属于在联合国承认的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中被定义的濒危物种（EN，endangered
species），它们在菲律宾和马来西亚的法律中都是被禁止捕猎的动物
。菲律宾警方表示，船上的11名船员已经被带到巴拉望岛的一个城市中。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表示，“中国对包括半月礁在内的南沙群岛及其附近海域拥有无可争辩的主权”，中国外交部和驻菲律宾大使馆已在第一时间向菲方提出交涉，要
求菲方对此给出合理解释，并且立即放人放船。但菲律宾不为所动，在释放了两名未成年渔民后，继续关押其他九名船员并准备以违反野生动物保护法和非法入境两
项罪名起诉之。
中国船员辩称他们没有捕捞海龟，但无法解释为什么在船上有多达500只海龟。又称，这些海龟实际上是菲律宾人捕捞的，中国人只是购买了这些海龟。菲律宾警
方同时还拘捕了一艘菲律宾渔船。事实如何，上庭后就知道。但不要忘记，捕捞是非法的，购买这些产品（交易）同样是非法的。甚至罪名可能会更重，因为这随时
可以被指控为是幕后组织捕捞的行为，因为有收购才有人捕捞，而不是相反。
这几年来，菲律宾一直站在南海问题上对抗中国的第一线，中国老早就想找借口教训一下菲律宾。这个送上门的事件本来应该引起中国的震怒，根据中国名嘴少将们
的说法，理应趁机给菲律宾一些颜色看看。但是由于越南反华、中日在东海的“擦机”，加上在中国的恐怖主义袭击等事件让中国无暇应对，事件竟然就一直按照菲
律宾的节奏发展。
半月礁是南海南部的一个环礁，整个环礁仅仅在东边有一块石头在高水位时能突出水面一米左右。根据国际法，这个礁有领土的权利，但没有专属经济区的权利。这
块礁石的主权未定，中菲两国都声称对这个礁石拥有主权。鉴于这个礁石实在太小，又没有国家在上面构建高脚屋之类的建筑，很难说到底现在是谁在实控。
菲律宾在这次行动中看似是挑事的一方，但世界舆论多同情菲律宾。何解？
原因是现在中国的部分渔民在世界各地的捕猎行动渐渐成为世界公害，他们在俄罗斯、北韩、南韩、日本、越南、马来西亚、菲律宾乃至太平洋诸国等地多有违规捕
猎的记录，在韩国更是杀死执法官员，一时舆论哗然。这些中国渔民竭泽而渔，以不可持续发展的方式过度透支海洋资源。他们之所以在远洋捕捞，完全是因为近海
渔业资源已经在这种捕捞方式下极度萎缩之故。这些渔民亦无视国际环保原则，大量偷捕珍惜动物。在2012年黄岩岛事件的起因就是中国渔民偷捕受保护的砗
磲，而这次又是大规模偷捕珍稀动物海龟。
尽管海龟砗磲等也在中国的受保护动物名单之上，但中国对这种偷捕的禁止极为松弛。中国地方官员甚至鼓励这种偷猎。潭门镇是中国非法捕捞和贩卖海龟的重镇，
也是砗磲交易的重镇，中国官方更是鼓励这种产业。比如在一篇中国的报道中说：2012年，琼海市政协专门赴潭门镇考察砗磲贝产业发展情况，提出其“市场发
展潜力巨大”，应当“进一步做大做强”。当年11月在海口举行的“中国国际时尚博览会”还将“黄岩岛砗磲玉”评为海南十大旅游商品
，丝毫不顾及砗磲交易也是违法的行为。
菲律宾向世界表明她之所以扣押中国渔船的首要原因正是那艘中国渔船极为过分的偷捕受保护动物，一下子站在了舆论的高位。放在国际舆论眼里，且不论半月礁是
一个有争议的地方，就从现在极能占据道德高位的环保和动物保护的角度，冲着中国渔民的这种行为，支持也会在菲律宾的一方。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中国从来没有在半月礁一带阻止过这些偷捕的行为，而菲律宾却在此行动中展示了这个决心和能力。从权利与义务统一的角度看，菲律宾此举也
占了上风。领土不仅仅是一种权利，同时也是一种义务，你不能声称对某个地方的权利，但是却不承担管理的义务。一旦你如此了，国际社会只会对你所宣称的权利
产生怀疑。当菲律宾一次一次地承担这种义务的时候，国际社会也会越来越相信她才是更能负起责任的一方。
命运共同体不可能在存在核心纷争之下建成
越南反华事件基本宣告了中国在这一两年一直扬言要打造“中国—东南亚命运共同体”的宣传外交攻势的破灭。
在5月10日缅甸首都内比都的东盟峰会上，会议罕有地在正式文件上评论南海局势，对中越海上冲突表示“严重关切”，并敦促中方加大努力推进海上安全对话。
尽管在最后宣言中表态较为温和，没有点中国的名，但强调应该以和平手段，并按普遍认可的国际法解决纷争。而东盟秘书长黎良明在接受华尔街日报采访时直接点
了中国的名，认为中国应该撤出争议海域
。尽管黎良明是越南人，但他作为东盟秘书长这个身份的这种表态显然不仅仅代表越南自己的意见。
中国在南海问题上存在本质上的认识错误，也存在令人精神错乱的外交矛盾。
中国出于传统的反美思维，一直错误地认为南海问题的实质是“中美之间的问题”。其实，南海问题是本质是中国和邻国在领海和领土之间的矛盾。中国和邻国都认
为对方侵害了自己的领土和领海。这个矛盾不是美国搞出来的，而是中国和邻国一起搞出来，其核心就是中国的几乎包括了整个南海的九段线主张的问题。中国在这
个问题上迟迟不肯表态但实际上却越来越强硬的做法而让邻国心怀恐惧。这个问题关系到一半东盟国家的核心利益，也牵涉到世界主要国家的重要利益。显然，这个问题一天不解决，中国和东南亚国家根本不可能成为命运共同体。当然，如果没有美国的“再平衡”，邻国可能就在中国强大的实力下忍气吞声了。但这并不意味着美国是这些问题的制造者，
美国充其量是充当一个警察的角色，促进各方通过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
中国的外交矛盾表现为一方面对东南亚和世界各国释放出“善意”，比如又是文明可亲的狮子，又是命运共同体，一方面在各种宣传中有营造极为强硬的姿态。每每
国家领导人长篇大论地展示善意的时候，国内官方主流的媒体就不断把重点放在“捍卫国家利益”、“不惹事也不怕事”的上面。特别在南海则采取步步紧逼的姿
态，挤压邻国的生存空间，比如单方面划分禁止渔业区，不断扩大在南海的准军事存在，扬言设立南海防空识别区等等。国家领导人的美丽说辞所带来的良好反应瞬
间就在这些叫嚣和行动中化为乌有。
而越南在继菲律宾之后，也准备拿起了国际法作为武器。越南表示正在考虑以法律为工具，在国际法庭以联合国宪章和海洋法为理据起诉中国
。越南放下武力对抗的方式，转而寻求国际上广泛支持的以法律方式解决国际纷争，这是一个令人欣喜的转变。
如果越南也走上法律解决这个途径，这对于中国是一个巨大的尴尬。因为这不禁令国际社会在思考，为什么连远远属于“非主流”的越南都能勇于通过法律的途径解
决问题，主流的中国反而一再拒绝用这个文明的方法去处理国与国之间的纷争呢？中国到底是不是习总所说的“文明的狮子呢”？
归根到底，无论东海问题也好，南海问题也好，其实最本质的最核心的矛盾就是，作为一个处于21世纪的现代国家，是以过时的、野蛮的、单边的、武力的方式解决问题呢，还是以合乎历史发展潮流的、文明的、遵守国际法和公约的、仲裁的方式解决问题？
from 黎蜗藤的历史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2ed3c30101lduy.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