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月刊》记者王凯/由于不希望像一些人白天高呼保存文化,晚上却回到华丽的住家,梅尔放弃了高楼大厦中的公寓,在2005年搬到胡同,希望体会当地人的感觉,也希望能亲眼见证正在消失的北京。
谈到老北京文化,胡同是不可忽略的元素。虽然在胡同中的生活仍旧相当“传统”——没有室内卫浴、没有暖气,但浓厚的人情味却是高楼大厦的生活无法比拟的。美国作家梅尔(Michael Meyer)花了两年时间,深入探索胡同的人事物与文化,与当地人建立起深厚友谊,同一时间,也见证了胡同在北京现代化工程中,逐渐退出舞台的一幕。

正在消失的北京胡同
唯一住在该区的外国人
生长在美国明尼苏达州的梅尔,因缘际会下前往中国,待了超过10年的时间。其中最特别的经历,要属住在北京天安门附近大栅栏(当地人读音爲“大石烂儿”)里的四合院。梅尔的第一部着作《老北京的最后岁月》(The Last Days of Old Beijing: Life in the Vanishing Backstreets of a City Transformed),写得就是大栅栏胡同生活的点点滴滴。
虽然《老北京的最后岁月》听来沈重,但书中却处处展现幽默,以一个外国人的独特眼光发掘胡同中有趣的小事物。梅尔的风趣,可从他与《明镜月刊》分享故事时的生动讲述,以及故事本身的切入角度看出。
“一开始,他们警告我住在这里(胡同)不安全,我说,我住在北京这么多年了,打架等等事情都看过,自行车就被偷了三辆,应该不会更糟到哪去。”梅尔对《明镜月刊》表示,他在2005年的8月提出居住在大栅栏的申请,迟迟未通过审批。他得不断说服对方,1个多月后,终于住进了大栅栏的胡同中。
其实一开始,梅尔并非将中国当成他的优先旅居国。梅尔的家乡离明尼苏达首府不远,就读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University of Wisconsin–Madison)时,本想成为西班牙语老师,因此当他加入美国和平工作团(Peace Corps)后,原希望到一个能让他说西班牙语的地方,只是事与愿违。1995年,一句中文都不会说、甚至不会用筷子的梅尔动身前往中国四川,但也就此开启他一段多彩多姿的生活。
梅尔在获得美国劳威尔·汤玛士奖(Lowell Thomas Award)旅游写作奖后,于1997年抵达北京,住在京西北郊区,但经常进入市区,能感觉到北京市容的转变,也埋下他撰写《老北京的最后岁月》的种子。由于不希望像一些人白天高呼保存文化,晚上却回到华丽的住家,梅尔放弃了高楼大厦中的公寓,在2005年搬到胡同,希望体会当地人的感觉,也希望能亲眼见证正在消失的北京。
胡同中人情味浓厚
梅尔对《明镜月刊》表示,虽然搬进去之前公安曾警告他当地不安全,街上的标语也提醒居民把窗户关好、门锁好,但他住在胡同的两年中从来没丢过东西,不要说自行车,连先进的电子产品都没被偷过,因为邻居之间彼此都认识,也都会互相照应。
而住在胡同中,也明显感觉到与住在公寓里的差别。梅尔的邻居有5万7000人,一半为农民工,一半为当地人,他是该邻区中唯一的一位外国人。梅尔租的住房,月租费美金115元,只有两个空间,一个是卧室、一个是工作室,都非常狭小,房内冬天没有暖气。真要取暖的话,得烧不小心就会导致意外的煤炭,夏天没空调,也没有自己的卫浴设备,还好房中有网络,让梅尔觉得自己仍身在现代社会中。
虽然居住上有些不方便,但胡同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是住在公寓时不能比的。梅尔对《明镜月刊》表示,住公寓时,即使已经过了两年,他还是不晓得住在隔壁的人是谁,但住在胡同中,人与人的距离很近,互动频繁,大家守望相助,非常有人情味、心中感到非常温暖,这样的感觉,让他每次回到美国都还会感到寂寞。
与梅尔共享一个小院子的“大娘”,是一名80岁的寡妇,胡同中的人情味,在大娘身上展露无疑。大娘的丈夫为国民党军人,1949年之后离开她。她独自抚养两个孩子长大,自1960年代开始就住在梅尔旁边的一间小房里,是梅尔胡同生活中的重要人物,也是梅尔着作一开头就提到的人。大娘总端着饺子,不敲门就直接闯进梅尔的小屋中,要他吃完饭再去教课,所以梅尔后来干脆不锁门,大娘也总叨唸着梅尔该成家立业,不时关心梅尔的生活。
身为历史学家的梅尔,不希望仅是成天在外头找人攀谈,因此他找了份义务性质的工作,在煤市街小学教4年级至6年级的孩童英语,由于教室是邻区中最高的建筑物,因此从教室望向窗外,景色一览无遗。有一次,梅尔指着某个建筑,问学生认不认得,学生们摇摇头,梅尔讶异地说:那是天安门广场啊!没想到,不认得天安门广场的学生,有一天在看到大大的金色拱形时,异口同声说:那是麦当劳!梅尔笑称,只能说麦当劳的公关做得太好了。
北京正成爲一座寂寞城市
不过,胡同的纯朴生活,在拆迁行动下逐渐模糊。老旧建筑被移为平地,成为马路拓宽、购物中心、高楼大厦等新颖建筑的地基。梅尔对《明镜》指出,自从北京赢得奥运举办权后,老北京正在消失。大栅栏经过几个朝代以来的发展,是旧北京城外繁华的商业区,餐馆、茶馆、店铺聚集,但当梅尔与当地人一同吃饭、看报时,也会跟周遭的人一样,关心着贴在墙上的拆迁告知书。
大大的白色“拆”字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刷在建筑物上。有天早上梅尔醒来,听到外头有嘈杂的声音,还以为自己住的地方要被拆了,但只是工人在上新漆。对方说,奥运要到了,来不及拆,所以只好先上漆,把外观改头换面一下。
梅尔解释,胡同中的人并非不希望搬进更好的住家环境中,人们都喜欢新公寓,但当地人留恋的是这个社区/社群,而且新的住所不见得交通方便,获得的补助金也不见得令人满意。例如住在梅尔隔壁的大娘就不想离开,她虽然一个人住在胡同中,但左邻右舍都会给予帮助,她害怕搬到新环境后,不知道去哪买东西、不知道如何过大马路,大娘也害怕坐电梯,可惜她没有选择权,最后仍搬进了17层的高楼。
胡同消失,也等同北京活历史文化的消失。梅尔对《明镜》表示,最好的情况当然是把胡同留下,但改建新的建筑物,不只是市容上的改善,也有实质经济上的帮助,否则胡同的房租低廉,因此也有其两难处。不过,梅尔也肯定胡同中蓬勃的小生意,能让人养家活口、过上更好的生活,有的甚至让诞生出中产阶级。
北京的拆迁计划从1992年就已展开,缺乏政府补助的居民,获得收入的方式就是把土地权卖给开发商。虽然在金融海啸时,开发商由于资金不足,暂缓了拆迁的步伐,但趋势未变,许多地方都变成商业区、大楼,北京正转而成爲一个寂寞的城市。
梅尔对《明镜》指出,其实不只是北京,包括上海、 台北、香港、纽约,都有保存传统文化与都市建设之间的矛盾与冲突,这些经历转型的城市,都由市场力量来推动这股转型,所以如果希望北京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是不切实际的,毕竟整个中国都变化得相当快。
梅尔认为,未来的北京会像伦敦、巴黎一样,仅有一小部分的历史地区被保留。不过历史文物的消失也或多或少影响到一个国家的文化传承。拆旧建新后,人们能在舒适的环境中休息,但也抹杀的了它历史价值,下一代的人只能在照片中见到它的模样,至于那股传统气息,更是无法亲自感受到。
不过,梅尔也不希望《老北京的最后岁月》是本令人难过的书,他并非要大力反对拆迁,而主要是希望纪录胡同里的人事物。除了大娘外,梅尔也描述了家里养鸽子的学生小刘、开刀削面馆的退伍士兵老刘、收垃圾的老王等等,每个人都有一段精彩的故事。
梅尔在2009年获得怀丁作家奖(Whiting Writer's Award),并取得纽约公共图书馆Cullman学者与作家中心奖助金,目前他正在撰写第二本书《在满州》(In Manchuria,暂译),描述在中国东北经营有机稻米农场的家庭。梅尔表示,那里也是他感兴趣的地方,他在那花了许多时间,这本书将结合历史故事与报导文学,预计2012年完成。
《明镜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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