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 年６月，伊斯蘭黨支持者集會，為即將來臨的選舉造勢。「人民聯盟」由伊斯蘭黨、人民公正黨、民主行動黨合組，強調三黨地位對等，別於執政「國民陣線」的一黨獨大
文 /周澄
馬來西亞最遲會於明年 3月舉行大選，惟執政聯盟仍遲遲未公布大選日期。承 2008年去屆大選執政聯盟「國民陣線」（「國陣」）的選情大挫，加上國內社會運動與民間媒體日趨成熟，本屆大選普遍被馬來西亞民眾、以至關注亞洲民主化進程人士認為是最有機會「改朝換代」、打破「國陣」自 1974年執政至今的局面的一個歷史性選舉。無論反對派「人民聯盟」（「民聯」）最後能否藉選戰成功替換政府，「國陣」面對國內民眾的不滿與崛起的公民意識，亦無可避免需要作出退讓與策略調整。
亞洲金融風暴催生馬國民主運動
「國陣」是自馬來西亞於 1957年獨立以來就主導國內政治權力的執政聯盟，其中主導的政黨為推動國家回教化及提倡「馬來人優先」的「馬來民族統一機構」（「巫統」）。縱然制度上美其名有民主選舉，但「國陣」一直透過在外勞群體「種票」等手法操縱選舉而得以維持在國會的壟斷。嚴重的貪腐問題，加上物價上漲、貧富差距擴大，令大部分民眾包括城市中產階級與青年感到不滿。當地民間媒體《當今大馬》（Malaysiakini）中文版主編楊凱斌指出，印尼在 1998年亞洲金融風暴後催生的民主運動，推倒時任總統蘇哈托並引進改革，其口號「烈火莫熄」則直接影響了馬來西亞的民間力量。當時馬來西亞的執政聯盟亦就着經濟調查方案而出現分裂，失勢的安華隨即受到政治迫害，當中涉及性醜聞抹黑。
楊凱斌表示，近年執政集團貪腐的罪證愈來愈多，今年 7月摩根士丹利有報告指出，自 80年代以來，由馬來西亞流出的貪污黑錢高達一千億美元，僅排在名列首位的中國之後。而 2008年大選後，在野黨打破了執政集團於國會三份之二的壟斷，並取得了檳城、吉蘭丹（衛冕）等四個州的管治權。在野黨政府透過出售天然資源，推出一系列「民粹式」的福利政策，如資助大學生學費，並增加安老開支，使民眾認同在野黨管治的能力；在野黨也參照美國選舉的宣傳策略，以專車巡迴各州爭取支持，因而大幅追近與執政「國陣」在民調上的差距，甚至讓愈來愈多人漸生「換個政府試試看」。馬來西亞「社會主義黨」中委朱進佳則指出，2008年大選失勢後，「巫統」的部分極右勢力企圖挑起種族情緒，但無法起上作用，更加強了城市選民的不滿，民眾爭取改革的呼聲，到去年 7月「淨選盟」（Bersih）「709」大型集會中達高峰。
新興民間媒體助燃公民運動
同時，馬來西亞年青世代對主流媒體抱不信任態度，互聯網的發展促使了普通民眾善用社交網絡作資訊傳播；楊凱斌表示，社交網站Facebook「擔起了媒體的角色與民眾主要的消息來源」，同時亦成了組織輿論與集體行動的平台，這對主流媒體以至執政集團的既有文官系統都構成了相當大的壓力，甚至「當政治人物也要整天上網」。1999年成立、2008年成為全國最受歡迎新聞資訊網站的《當今大馬》，就是公民意識借助網絡趨向成熟的明證之一。
朱進佳於「709集會」被拘留關押的經驗，也反映了執政集團已經無法採用高壓手段應對熾烈的民眾呼聲。今年34歲的朱進佳於大學期間開始參與社會運動，在學期間曾因參與反對內安法令而被校方停學一學期；畢業後朱進佳積極參與人權組織及草根社區組織，現為反對派少數黨「社會主義黨」的中委與黨報編輯。
去年馬來西亞政府鎮壓「709集會」，令朱進佳及另外五名黨員被緊急法令拘留。但朱進佳表示，拘留過程中沒有受到以往被扣者遭遇的肉體折磨，反映國內形勢已變，「當權者意識到他們不能隨意進行政治拘留，因為不僅無法取得『殺一儆百』的恐嚇作用，反而激起民間更多的不滿」，加上深怕失去更多選票，關押 34天六人便被釋放，而緊急法令和內安法令等「惡法」隨後都為了回應民意而被廢除：「其實有點始料不及，當初一被抓就已做好心理準備一關就是兩年。」朱進佳說。政府為了選情，也毫不鬆懈：「政府推出一系列收買選票的『派錢』行動，先是去年派了給月入低於 3000馬幣的家庭，今年再來，連月入低於 2000馬幣的單身人士也受惠。」
跨種族政治的綠色運動
楊凱斌指出，除了爭取廉潔選舉，跨越種族政治的綠色運動也在馬來西亞國內持續壯大。近年，國內其中一大社會矛盾就源於權貴引入外資於國內開採天然資源，不但引起原住民被迫遷，亦令民眾擔憂開採及提煉過程會造成嚴重的生態危機。具爭議的項目包括台資興建的邊佳蘭石化廠，以及計劃中、工程規模僅次於長江三峽的沙拉越巴貢水壩計劃。過去多月，馬來西亞民眾嘗試阻止澳洲稀土公司萊納斯（Lynas）在東海岸彭亨的稀土提煉廠運作，並於上月中發起 300公里的「綠色苦行」，從彭亨的稀土廠選址步行到吉隆坡國會。楊凱斌表示，集會動員民眾的「保衛家園與下一代」的意識，集會亦由各個族群的領袖共同發起、領導，不少家庭主婦更組織成「媽媽團」與家中小孩參與其中。
楊凱斌認為綠色運動應在現存的基礎上加以改進，發揮更大作用：「第一是整體論述不足，第二是國內的綠色運動無法與國際的環保運動接軌，比如國際組織『綠色和平』的新聞就甚少在國內媒體出現。」他亦表示，除了當年印尼民主運動的直接影響，韓國、香港與台灣的社運經驗成了國內華人社群的重要參考資源：「我有認識朋友每年六四私下到香港參與燭光晚會，馬來西亞青年看到香港的反國教運動，甚至台灣近期的反媒體壟斷呼聲，也問馬來西亞能否出一個黃之鋒和陳為廷。」
變天可期，選情尚存暗湧
然而，朱進佳分析，縱使民間聲勢空前浩大，目前大選尚存暗湧，原因有三：既有的選舉舞弊手段；鄉區選民普遍支持「國陣」，在野黨的地區工作是否能扭轉這現象還是未知數；最後是馬來西亞東部兩個州（沙巴及砂拉越）佔了國會議席約三分之一，而該區仍是「國陣的堡壘區」，因此他認為如何把公民運動延伸到鄉村地區，始終是最大的困難：「如果下屆大選更換不了政府，在野黨跟公民社會必須面對民眾士氣低落的巨大挑戰。」
同時，於馬來西亞出生與成長的香港浸會大學社會學系研究助理教授陳允中亦觀察，過去「淨選盟」運動的成功，歸功於發起領袖都是在社會上甚具信譽與號召力的跨種族代表，他們亦由始至終有意識與政黨分開，以及提出跨越種族政治的普遍議題。「反貪腐、爭取政治改革是民眾訴求的最大公約數，『淨選盟』的策略是暫時放下不同族群與宗教文化的成見，爭取能夠藉成功的群眾運動去影響大選結果。」
因此，種族問題仍是懸而未決的暗湧：「比如國內印度人一直處於弱勢。他們在 2006年就組織起『HINDRAF』（Hindu Rights Action Force），一直以相對激進的手法去爭取印度族群平權，使種族政治進一步激化。」不過他相信，國內的新世代已經接受了多元種族融合的生活形式，新一代華人也通曉馬來語，加上隨着資訊交流發達，「巫統」狹隘的種族政治動員手段已經行不通。
朱進佳則相信，「改朝換代」不代表民主化必然成功，但能開拓更多的公民社會空間：「如果換了政府，我們還要面對更多挑戰，一是來自『國陣』極右勢力的可能反撲，另外是如何改善民眾的社會經濟狀況，應付下一輪的經濟危機。」
from 陽光時務週刊 · iSunAffairs Weekly http://www.isunaffairs.com/?p=1279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