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8 January 2012

暗访叙利亚


22岁的工程设计科学生库泰巴(Qutaiba),在大马士革郊区一处检查站被叙利亚安保部队逮捕,被带到了军事基地,这是他第一次被捕。那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下来:像他这样的活动分子在不断的失踪,有的最后只能看到残缺的尸体。不过,他却是个幸存者,而他之后经历的事情使我有幸接触到他。

库泰巴到达军事基地的时候,起初他只能站在外面,手背在后面带着手铐,头上套着头罩。貌似任何走过他面前的人都会打他一下、踢他一脚或者用枪托打他一下。大概15分钟之后,他被带去见一位军官,是名陆军上校,给他取下了头罩,但是手铐还带着。

上校上下打量了这位囚犯,问道:“谁打了他?”

 “阿卜杜拉,”守卫人员回答说。

上校大声喊阿卜杜拉,他很快出现了。

 “你这混蛋,”上校打了这名士兵,“说过多少遍,没人能碰任何一个公民。”

说道“公民”这个词的时候,这位上校挥起手掌扇了库泰巴一巴掌。这一掌下去库泰巴直接倒在地上,他的视线范围内只能看到其他人的靴子。上校“只是用手打了他,但却是很强劲的一巴掌,”他后来回忆说。上校沉默着,守卫和阿卜杜拉放声大笑。

接下来的几周时间,他受尽毒打和折磨。折磨的方式不复杂也没有什么花样。他躺在一池水里的时候,电击他。无休止的拳打脚踢,而这些都能让守卫们感到疲倦。一开始的五天里,他们甚至都没有询问任何问题,后来才有审讯,一开始的强硬手段只是想磨灭他的意志。

通常他都尽量保持站着。“你要是瘫到地上了,他们会打得更狠,”他说,“他们就像在我身上跳踢踏舞一样,”他用阿拉伯一种民间舞蹈来形容“随意践踏”。他回忆每次被打,嘲讽的笑着。

 “汽车一停,他们就出来开始射击。”我是在贝鲁特一间高级咖啡馆碰到库泰巴的,被释放之后他逃到了那里。邻桌的男人们穿着皮夹克、戴着劳力士,抽着大根的雪茄。20岁左右的女士们,穿着不俗,互相用飞吻表达着问候。六尺二的他英俊,心态放松,讲述自己的经历的时候还微笑着。

他曾被空军情报组织al-Mukhabarat al-Jawiyya逮捕过。叙利亚的活动分子会谈论很多关于空军情报组织的事情。叙利亚活动分子经常会提到al-Mukhabarat al-Jawiyya。哈菲兹·艾尔·阿萨德( Hafez al-Assad)是巴沙尔艾尔的前负责人及开创之父,该组织的安保力量成为叙利亚十多个秘密警察组织中最有权势之一的。库泰巴说:他们很残酷,但是却也无能。他们花了好久时间就为了登陆我的facebook,而他们登陆了的时候,已经有另外一位活动人士先登录删除了所有内容。他们打不开存有反动文学和视频的闪存卡,他笑了。

他在讲述的过程中,唯一没有笑的是讲述他如何被捕的时候。他认为是告密者,“背叛者”。在大马士革郊区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公开做交易,因为他们非常确信政权会保护他们。“他们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很自豪……每月都会有一次镇压,是他们在为政权准备反动分子名单。”

他认为,这些告密者是改革的最大威胁,这也是他为何来到黎巴嫩,帮助买枪支,抵抗政权的可疑支持者。“情况是这样的,要么我们杀掉他们,要么就是伤到他们给他们传达明确的信息。”

4月起,库泰巴开始和平抗议,已经进行几个月。他个人的经历在某种程度上说有些像是叙利亚的改革及叙利亚本身。与政府的抗争越来越军事化,已经开始出现一些小规模动乱。

叙利亚内外都在担心会上演一场内战。库泰巴是逊尼派,但是他告诉我他所为之奋斗的叙利亚是民主、自由、多元的。在11月底暗访叙利亚的时间里我见到了抗议者、反对派活动分子、斗士,我经常听到这样的话。但是人们知道该怎么对外人说话,有时他们说的会不一样。

BBC的摄影师弗莱德·斯科特和我是从黎巴嫩偷渡过叙利亚边境的,和我们一起的并非是专业的偷渡者,而是支持自由叙利亚军的活动分子,他们走私进来药物、武器,让一条已被破坏的地下铁道双方向都可运行。

当我们到达黎巴嫩边境村庄的时候,天色渐暗,一个伤员正驾着摩托车到来。在一辆小小的摩托车上,坐着3个人,一个人驾车,一个人双臂水平地抱着一位伤员,他流着血早已失去了知觉。他们把伤员放在一间农舍的地板上,医生给他包扎,并说“我只是全科医生,他需要手术。”他身上有两个子弹伤口,医生说他有50%的存活率,而这已经好于在公共医院了,那里会有安保部队的人搜寻受伤的斗士。

一个名叫哈桑的偷渡者将这位伤员带进来的。他主动提议说用摩托车送我们到边境,一回带一个人。我们还在等我们的装备,所以就拒绝了,这个决定也保住了我们的性命。哈桑挥手告别,一溜烟奔着叙利亚而去,一个小时后,我们听到了回声很大的枪火的声音。村民们聚集在农舍后门,告知我们各种各样的消息。哈桑被叙利亚巡视员逮捕。不,另一个人说他被捕了,然后又逃脱了,还有人说他被击中了。我们始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三小时后,另一组偷渡者来接我们的时候哈桑还没有回来。我们走的是与哈桑不同的路线,最终被带到安全的房子。

坐在地板上大家聊着天,曾经是油漆工的科达说道:“在埃及,因为贫穷和饥饿有了革命,在利比亚,因为滥用权力引发了革命,在叙利亚,革命的主要目的是赢回尊严和荣誉。”

叙利亚人解释革命的原因时提到了很多次“尊严”这个词,这里他谈到的是南部小镇Dera'a,暴动发起的地方。3月,15个学生因为往墙上画反政府涂鸦而被逮捕。绝望的家人跑到当地安保总部。据报道,家人被告知:忘记孩子们吧,说他们的人还会强奸孩子的母亲们。2周后,孩子们被释放了,有的手指甲被拔掉了,伤口和欺辱不能令人忘怀。

科达继续道:“叙利亚人是黎巴嫩、约旦或是利比亚的移民,因为他们在叙利亚感觉不到人性关怀,他们到别处去寻求。你踏入叙利亚国土那一刻,你会感觉到自己又失去了人性,因为这个政权。”

第二天早晨,哈桑出现在安全房里,他活着回来了,还带着胜利的微笑。他被叙利亚巡逻兵逮捕了,他向那里的官员求情放了他,说他毕竟只是弄了些药物,他提出贿赂,这是边境上惯用的。官员说他倒是乐意帮忙,只是军方情报人员已经在来的路上,几个士兵把哈桑带到外面,正准备将他扔到一辆平板货车上,他对着抓他的人——阿拉维派的——说:“我的家人和部落知道你的住处,如果我今天死在这,他们会杀了你们全村。”他快速跑开了,后面是几英里外都能听见的子弹声。

有这样一个问题:谁是阿拉维派的谁是逊尼派的?这个问题充斥着我在叙利亚的整段时间,在与斗士、活动分子、当地人的对话中不断出现。到达下一处安全房的时候,我遇到了海迪·阿卜杜拉,他曾在拉塔基亚的军队医院当护士,后来逃跑加入反对派阵营。抗议开始的时候,他告诉我,哪个医护人员要是被认为没有100%的忠诚度就会被解雇。事实上,逊尼派医生和护士被阿拉维派的代替了,他们被认为更忠诚。“现在所有医院都转变成了军事据点,满是安保人员。”受伤的示威者“会受到医生和护士的辱骂:王八蛋、娼妇……”海迪告诉我,他曾看到4个病人,是受伤的抗议者,在医院里被谋杀了。有个人是胸部受伤,“他本来可以活下来的,但是医生和护士打他、用针扎他。而如果我的脸上表现出一点烦躁不安的迹象,我就会被送进监狱。”

 “做这种事情的医护人员不仅仅是阿拉维派的,也有逊尼派的,”海迪说道,不过他的说法也表示,这个政权也在阿拉维派之外的人中有支持者。或许这也是近一年来一直受到威胁,这个政权却依旧不倒的部分原因吧。叙利亚还不是完全靠宗教派系被划分开的——虽然很多人这样担心。

很多叙利亚人返回到自己的社区了。在我们短暂的停留中,我们看到的几个活动团体,我们只遇到了逊尼派。我要去往霍姆斯,现在那里是反对派的主要集中地,而这里或许是叙利亚宗教派别分化最敏感的城市。当我们进入这座城市的时候,自由军支持者帮助我们徒步溜过军事观察站。提醒我们,那些士兵要是看到我们的话,他们会开枪的。”我们最后的目的地是逊尼聚集区巴巴阿迈,感觉这里被围困了一样。装甲车停在主要路口。我们的车进入检查站的视线范围时,士兵们朝我们开枪,我们逃跑了。

巴巴阿迈由阿布·默罕默德掌管,性格强硬,身材矮胖,理着光头,穿着运动套装,无疑他是符合政权的宣传的。阿布·默罕默德有两个学位,一个是经济学一个是阿拉伯文化。好工作是留给阿拉维派的,他说,所以他成了烟草走私商,这需要有枪支才行。当局开始向霍姆斯没有武器的抗议者开枪的时候,他拿出了自己的武器。

 “会定时有安保部队和一些情报官员,然后有来自空军情报机构的巴士车,”他回忆到,“他们戴着黑色面具,巴士一停,他们就出来开始射击。2分钟后就会有几具尸体和20个伤员。下一次游行示威的时候,他带着他的卡拉希尼可夫自动步枪,一开始只有他这样,后来很多人也和他一样。”

我们是在他的起居室里聊天的,角落里支着崭新的带有瞄准器的M16。“要想买面粉的话,你得与阿萨德家族有关系,”他解释着自己对阿萨德政权的不满,“他们很贪婪,不论什么生意,大的还是小的,他们都要分一杯羹。他们不只是在窃取石油天然气这些自然资源——这些我们还算可以忍受,但是他们也想从我们的生意中获利,这难以接受。”他继续道:“至少哈菲兹·阿尔·阿萨德(前总统)至少还有意识要给逊尼派留些工作岗位。”现在都变了。“现在的政权完全教派化了,他们只召阿拉维派的,逊尼派被边缘化了。”

阿布·默罕默德描述了在霍姆斯越来越糟糕的宗教派系间暴力活动的情况(当然他肯定是站在逊尼派的角度)。阿拉维派设立了非官方的检查站,绑架逊尼派——不管他们是否认识政府的人。“后来我们在路边发现了他们的尸体。”一个什叶派的村庄拦住巴士、检查身份证件、向逊尼派开枪。(阿拉维派是什叶派的一个宗派。)一个女孩被强奸了之后还被斩首了……

坐在他旁边的人插话说:“那些基督徒,不支持示威抗议,他们真是懦夫,他们是猪。他们甚至都不愿意给我们一升燃油。”

 “不对,”阿布·默罕默德说,“有基督徒支持革命的,”他说出了邻村一个基督徒的名字,他曾经帮助过巴巴阿迈的人们。

阿布·默罕默德不认为叙利亚会发生血腥的、长久的内战;阿拉维派是个小派系,他估计的是8%的人口(通常被引用的是10-12%)。他还说:“这个政权正在走向灭亡,是弥留之际了。”他还想起安保部队有些变节到自由军,他说,在巴巴阿迈有大约500名斗士,很多都曾是士兵。

晚上11点后,巴巴阿迈的夜色中由曳光弹点缀。后来我们得知是发生了叛变:士兵们从军事基地跑出,躲着后面追兵的子弹,还时不时的回发几炮。5个人到达了我们的藏身地,虽然筋疲力尽,但是很兴奋。人们走出房间拥抱他们,第六个人还没有成功逃出来——他们拿着他的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这些人在被命令向没有武装的抗议者开枪之后决定逃离的。一个士兵说:“这些都是我们的人民。”我怀疑他提到的更多的是逊尼派而非叙利亚人整体。

叙利亚军队大多数是逊尼派,虽然大部分是由阿拉维派的军官执掌,还能团结一致,这令人感到惊讶,虽然不停地有小部分人叛变。而自由军的宗旨都只是保护街上示威游行,而非进行攻击。

推翻政权的策略也主要是街头抗议。示威者继续到街道上示威游行。联合国预测得有5000人被杀害。在巴巴阿迈,示威者不通常是在晚上游行,他们多为在路边进行。在我们参加的一个晚上的集会中,人们敲着鼓,喊着口号,就像是人生第一次走向街头。

 “从巴巴阿麦,哦,阿萨德,从巴巴阿麦,哦,阿萨德。胜利来自上帝,我们是胜利的,”他们喊着。“上百万的人在哪里?阿拉伯人民在哪里?禁飞区在哪里?”

 “这里是巴巴阿麦。Dera'a长存。屈辱消亡。你们永远有自由。哦,阿萨德。”

 “人们想要禁飞区,人们想要禁飞区。我们想要国际保护,我们想要国际保护。”

分歧还在升级。夜里,在离开叙利亚的路上,我们看到一些自由军斗士在讨论是否袭击一个军队的检查点。很明显,这些人不必向上级汇报,这个问题要由他们自己解决。他们坐在地上,武器靠在墙上。

 “不能,我们不想杀死那些人,他们是逊尼派,是我们的亲戚,”还有人说“我们总能向他们开枪却不杀死他们,只是让他们受伤。”讨论继续着。最后他们决定袭击检查站附近的楼,想象着那里是阿拉维派士兵睡觉的地方。“如果他们是阿拉维,那么不要客气。”

这次小规模战斗在一个小时后左右停止,反对派斗士没有死亡,据他们说,他们打死了两名政府士兵,打伤了更多。“谢天谢地,我们胜利了。”一个斗士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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