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驥：雨災遺事——悲情北京

明報 29-7-2012 

北京有幾條大河：永定河、潮白河、溫榆河……這些大河的沿岸，有很多龍王廟。龍王，是靠天吃飯的傳統中國人祈求風調雨順的祈求對象。近年來，北京的龍王廟香火旺盛，因為近12年來，北京遭遇了新中國成立以來持續時間最長、旱情最嚴重的乾旱期。
如今已在北京成家立業的山東人劉傳義對當地記者說：「北京缺水，我十幾年前剛到北京時就聽說過，但老實說，從沒有過真正的危機感。」而北京房山區南窖鄉副鄉長張鐵成也說：「村裏60多歲的老人都說，活這把歲數，從來沒看到村裏這麼缺水。」為了求雨，「快閃族」年輕人在街頭跳起了「求雨舞」。終於，雨「求」來了……

7月21日下午1時許，豪雨突降北京。
起初，人們還為「天降甘露」高興。下午3點，官報《環球時報》總編輯胡錫進得知北京降雨，發微博道：「盼了多少年的北京大暴雨，正好下在我等飛機返回北京的當口……下吧，使勁兒下吧，最好下得北京大街上能抓魚。」但是沒過多久，他就發現不對頭，因為給他的微博留言一片罵聲。胡錫進識相地將這條微博刪去。
誰也沒想到，這場大雨會演變成災難。
當天上午，20歲的英國小伙子里斯．艾爾斯正在北京準備他的生日派對。他對BBC的記者說，慶祝活動的第一個節目，是去位於北京四方橋的主題公園歡樂谷。開始下大雨後，艾爾斯感覺不對勁，趕緊和朋友找到了一輛出租車回家，以後幾個小時一直躲在家裏。
誰可報道雨災消息
那天晚上，艾爾斯的派對照常舉行。他走出公寓樓門準備去餐館，發現腳下的積水已經高達30厘米，下水道井蓋兒被頂爆了，水裏飄浮着雜物。他坐地鐵到了建國門，一路上盡是驚心動魄的閃電和傾盆大雨。他看到一條街道，幾乎徹底被淹沒。汽車掙扎着往前開，有些車被骯髒的積水圍困在路中央，上了年紀的婦人趟着水，商店老闆急忙忙地往外排水。
艾爾斯害怕了，最害怕的是失足掉進沒有井蓋的下水道。一個朋友告訴他，去年夏天，好幾個人就這樣丟了性命。最終來到餐館。艾爾斯說，他的朋友每人都有一段關於暴雨的故事：一個朋友坐着出租車經過國貿橋下，車被困在水裏走不了，朋友只能下車去趟水；另外一個朋友說，困在深水裏的汽車堵塞了好幾條路。
北京雨災的當晚，上海和廣州的記者，都收到類似短訊：關於北京暴雨，各單位要做到不擅自報道、不擅自評論；如要報道，一律以中央通稿為準。當時正在香港參加書展的上海媒體人小張，收到這條短訊後，爆了一句粗口。
每周四出版的著名報紙《南方周末》，在7月25日周三晚上接到通知，已經做好的8個關於北京暴雨的版面，全部撤換。
傍晚時分，小張也沒想到這場大雨會這麼嚴重。曾經在北京讀大學的他說：「有這麼嚴重嗎？我在北京的時候，年年都有暴雨，有什揦了不起的？」但是愈看微博，他就愈擔心──這次好像真的不一樣！他趕緊給在北京的老同學打電話。電話通了，他才稍微安心。他問同學現在什麼情？同學在電話那頭說：「水已經漫進我家的車庫，我老公現在開車出去救人了。」
北京有大量住在地下室的「北漂」。小張喃喃自語：「北京的地下室最深的有5層，那些人怎麼辦……」第2天，北京官方公布雨災遇難人數為37人。第5天，或許迫於輿論壓力，官方又改稱遇難人數為77人。並通過CCTV，把遇難者的姓名逐次讀了一遍。部分可憐的中國人，在受到原本就應該擁有的公正對待後，竟然紛紛表示感動……那天晚上，撥打北京的急救電話，無論是交警110還是火警119，都沒人管。政府癱瘓，市民只能自救。
很多人開着私家車去營救困在暴雨中的人。一些人，將自己的辦公室開放接待災民。著名的公共知識分子五嶽散人，通過微博說：「我有個辦公室在光華路陽光一百國際公寓，附近還有回不去的朋友可以過來湊合一晚上，有吃有喝也有沙發。到了可以私信我，我私信開放的，我下去接您。」那個風蕭蕭的夜晚，只有這些可愛的北京人，讓人感到溫暖。
前文所說「活這把歲數，從來沒看到村裏這麼缺水」的北京房山區，在這次雨災中成為受災最嚴重的地區。據報道，房山的雨災引發了山洪和泥石流，80萬人受災，初步統計損失61億元人民幣，受損房屋6.7萬間。
巧合的是，在北京雨災後第三天，香港遭遇13年來最嚴重的風災。掛起十號風球時，小張目睹香港天文台不停發布信息告訴市民如何防災。小張看了很感動：「在內地，誰也不會管我們。」
房山區居民李淑敏回憶說，21日晚上山洪呼嘯而來的時候，她用全家所有能找出的東西堵死鐵門，但水還是不停湧入家中。李淑敏正準備去把電視機也搬過來堵門，卻發現來不及了，水已經到腰。
後窗海景
李淑敏和丈夫李軍領着兩個孩子從後窗爬出去，發現房後早已是一片汪洋。他們踩着已經搖晃的院牆想上房躲避，這時聽見鄰居大喊：「別上房，快出來！」在鄰居的幫助下，李淑敏一家爬上了10幾米外的公路護坡，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家泡在水裏，所有財產都泡湯了。
即便官方把遇難者人數改為77人，但網上仍有很多人表示不相信。房山區東南章村的村民稱，22、23日兩天，約有10具屍體被打撈上來。還有村民表示，他的孩子是東南章村河道裏撈出的第16名死者。和2008年維權藝術家艾未未獨立調查汶川地震遇難人數一樣，不少公共知識分子，已經開始民間統計遇難人數，號召網民將自家的遇難者姓名公布出來。
中國或許缺少有良知的公民，但是從不缺少趁機發國難財的刁民。有網民說，北京雨災之後，不少網民抱怨計程車、酒店漫天要價。還有人爆料，北京三元橋某旅館抬價到2160元一晚。
去年「郭美美事件」後，中國的慈善機構誠信破產，民眾已經不再相信任何官辦的慈善機構。2008年汶川地震發生後，中國紅十字會收到的捐款不計其數。但是，此次北京雨災後，網上卻發起了「捐你妹」運動。誰通過官方機構捐款，都會被恥笑很傻很天真。
但是不知處於種種動機，很多單位各出捐招，強迫員工捐款。名叫「無敵王爍」，地理坐標為北京市朝陽區的網民說：「剛接到單位的通知，給北京賑災捐款100塊。從下個月工資直接扣了……」
有網民想起台灣的「八八水災」，作為北京雨災的參照事件。據台灣政府統計，從2009年8月6日至10日間發生的此次水災，共造成681人死亡、18人失蹤。事後，台灣行政院宣布8月22日至24日全台灣為死難者降半旗致哀。台灣各界紛紛指摘政府防災救援不力，引發民憤，使馬英九政府聲望大跌。最終導致劉兆玄內閣，於同年9月初宣布總辭。北京也似乎學會了。7月25日，郭金龍辭去北京市長職務。但網民不滿，因郭仍舊擔任北京市委書記要職。
北京政府的態度，彷彿想讓全中國人都忘記721雨災這件事。尤其是，恰在去年723動車追尾事件周年祭期間，絕對不許再把雨災和人禍聯繫到一起。但是，老天仍在提醒世人不能忘卻的記憶──4天後，7月25日晚，北京又降大雨。很多事情你想瞞，但人在做，天在看，你瞞不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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