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2 May 2014

人類的經濟決定真的出於理性嗎?

彭註:本文是 2013 年諾貝爾經濟獎得主 Robert J. Shiller 今年一月初發表在紐約時報的文章,後來翻譯成中文後刊載在中文版的紐約時報網頁裡。2013 年諾貝爾經濟獎由三個研究主題(房地產價格理論)相同,但是立場完全不同的經濟學者分享:Eugene F. Fama 堅決主張房地產市場符合理性預期並要求對房地產市場放寬管制,Robert J. Shiller 是 Eugene F. Fama 最有利的批評者,而 Lars Peter Hansen 沒有鮮明的主張(這裡有一篇文章簡明而扼要地介紹他們的主要觀點)。這在經濟學界是常態;只有在台灣的財經評論裡,不知為何總是只有一種對富人與現狀絕對有利的論述,且不顧弱勢與底層的死活,而質疑的人總是被冠以「不懂經濟學」或「專業能力不足」。以下是 Robert J. Shiller 的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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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們做出的經濟決定真的理性嗎?經濟學專業人士對這個問題的答案存在分歧,上個月這些分歧在斯德哥爾摩舉行的諾貝爾周(Nobel Week)的活動中突顯了出來。
       還有一些相關問題:我們能否假設,所有的經濟決定和市場價格,都可以用數理經濟學家傳統上偏愛的精確方式建立模型?或者,我們這些否認這種模型的人,是不是都有些情緒化?
       這並不完全是學術問題。它很基本,其答案幾乎會影響到每一個人。投機性行為引發的市場起落——比如最近的金融危機之前的狀況——是人們對新資訊的理性反 應的結果,還是偶然的曇花一現,或者泡沫?經濟行為中肯定有理性、權衡的元素,但如果在對經濟行為進行解釋時,想當然地認為只有這些元素是起作用的,這合 理嗎?
       尤金·法瑪(Eugene F. Fama)、拉爾斯‧彼得‧漢森(Lars Peter Hansen)和我曾共同分享諾貝爾經濟學獎。我們三人在演講中給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法瑪在演講中總結了他多年來的研究成果,他堅決支持存在理性經濟決定的說法。在他列舉的證據中,股價的每一次變動都是對股票分割消息的反應,而利率的變動則「包含了對通脹的合理預期」。
       漢森似乎持中間立場。他在演講中說,一些「扭曲的想法」幫助解釋了一些關於金融市場行為的看似不合理的事實。他強調了包含理性因素的數學模型,但也考慮了動物本能、相信會發生小概率事件和過度自信等情況,而我認為這些情況或多或少都是不理性的。
       我自己的演講似乎把我放在了和法瑪相對的另一個極端。我說,股價的增長大多數是不理性的,但我不認為我像某些人想像得那樣極端,因為我仍然支持自由市場,相信創新能夠讓它更好地運轉。
       我們三人中,我最願意吸收來自其他社會科學的非理性或無理性行為理論。這些社會科學包括:心理學、社會學、政治學和人類學。
       我研究了前人的諾貝爾獎演說,這個話題並不是頭一次出現。從他們的措辭來看,許多諾獎得主——包括1978年獲獎的司馬賀(Herbert Simon),1988年獲獎的莫里斯·阿萊(Maurice Allais),2002年獲獎的丹尼爾·卡內曼(Daniel Kahneman)和弗農·史密斯(Vernon Smith),2009年獲獎的埃莉諾·奧斯特羅姆(Elinor Ostrom)和2009年的奧利弗·威廉姆森(Oliver Williamson)——都懷疑經濟參與者是否能夠像傳統經濟理論所認為的那樣,理性地追求自我利益。
       可是,很難對這些討論加以總結,這是因為一個最基本的問題:如何定義「理性」。2011年獲諾貝爾獎的克里斯多夫·西姆斯(Christopher Sims)提出,如果按照廣義的定義,無視事實的行為也是理性的。理性的人知道自己的時間有限,並且意識到自己不可能無所不知。他們必須決定對哪些東西予以關注。
       西姆斯的觀點意味著,忙碌的人們因為覺得自己沒時間,明知會犯錯,但仍不去償還欠款,這可能是理性的。
       但如果人們覺得還賬這件事太煩了,這種行為屬於哪類就不那麼明顯了。有些漫不經心的行為更加難以歸類。如果一個人認定自己沒有時間仔細閱讀報紙,來判斷是否應該在市場繁榮時買房子,於是根據道聼塗説和主觀情緒做了決定,那該怎麼算?
       這類問題不僅限於經濟學領域。政治學中存在同樣的矛盾。在談論政治的時候,人們看起來總是帶著某種情緒——甚至是非理性的。在1996年合著的《理性選擇理論的病理》(Pathologies of Rational Choice Theory)一書中,政治學家唐納德·格林(Donald Green)和伊恩·夏皮羅(Ian Shapiro)描述了同事「對理性選擇理論的優點的激烈辯論」。
       另外的一些學科正在以全新的方式探索這些問題。大腦成像技術正在提升認知神經學對注意力的理解,展示那些讓我們能夠像現在這樣處理資訊的生理結構,讓西姆斯理性無視理論的一些抽象概念有了物質形態。這項研究找到了我們思維方式的物理結構,有著讓人喜愛的具象性。
       神經科學也展示出人類情緒與人類自認為理性的行為之間所存在的重要關聯。在1994年出版的《笛卡爾的錯誤》(Descartes' Error)一書中,神經學家安東尼奧·達馬西奧(Antonio Damasio)提到了哲學家笛卡爾的忠告,那就是在理性思考中排除一切情緒干擾。達馬西奧調查了研究結果,大腦中的情緒通路與負責理性分析的通路是彼此相連的。
       蘇黎世大學(University of Zurich)的神經學家恩斯特·費爾(Ernst Fehr)——我 希望他有一天能得諾貝爾獎——曾使用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技術研究了一些在玩經濟和金融相關遊戲的人。他總結了自己和許多同事的研究結果,發現理性的決策和情 緒化的決策之間存在諸多關聯。當一名參與者為了攻擊對手而做出一個明顯經過權衡、理性的決定時,與情緒和社交有關的通路也被啟動,這意味著,這個決定並非 完全是理性的。
       這不光是人們是否理性的問題。它還關乎如何更好地描述人類複雜的行為。也許有一天,對非理性的更廣泛定義將與理性的某個定義趨於一致,並對真正的人類行為做出解釋。我打賭,真正的進展將來自經濟學之外——來自其他社會科學,甚至來自資訊科學和電腦工程。 

from 清大彭明輝的部落格 http://mhperng.blogspot.com/2014/05/blog-post.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