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叙利亚总统巴希尔·
阿萨德会见伊朗最高国家安全委员会秘书长萨伊德·加利利,
后者对阿萨德表示了支持。
接着就是叙利亚政府军对阿勒颇大举反攻,夺回了一些关键据点。
逊尼派背景的总理里亚德·希贾普叛逃约旦,然后加入反对派。
叙利亚问题再次凸显到中东政治舞台。
尽管西方一再声称“叙利亚内战在即”,叙利亚内战早已打了很久,
“内战在即”的说法不是掩耳盗铃,就是别有用心。叙利亚人口中,
约74%为逊尼派,12%为什叶派(包括阿拉维派、
第十二伊玛目派、伊斯马利派),10%基督徒,
其余为德鲁兹派和其他教派。逊尼派在人数上是穆斯林的主流,
历来和什叶派敌对。沙特和卡塔尔是逊尼派的代表,
伊朗是什叶派的代表,叙利亚内战就有逊尼派、什叶派内战的因素,
反对派基本上是逊尼派,而支持阿萨德的则是什叶派,
还包括基督徒。阿萨德虽然是什叶派的阿拉维派,
但他大体上还是奉行世俗的泛阿拉伯主义,因此得到基督徒的支持。
但逊尼派依然是绝对多数,支持阿萨德的力量显然处于劣势。
在叙利亚内战中,有两个现象一直引起人们的疑惑。
一是北约始终嘴上叫得凶,但行动上不超过偷偷摸摸的支持;
另一方面俄罗斯和中国则坚决顶住西方压力,
否决一切联合国安理会实质性制裁叙利亚的决议。
由于利比亚的前车之鉴,俄罗斯和中国坚决不留任何活络的地方,
不给西方任何武力干涉和实质性支持反对派的借口,
至少不能以联合国的名义。俄罗斯有俄罗斯的用意,
但中国的立场并不是支持阿萨德政府,而是制止、
至少不促使内战升级,叙利亚的事情留给叙利亚人民政治解决。
有意思的是,西方有几次暗示要踢开联合国单干,
但最后没有声音了。这不是西方真把联合国那么当回事了,
而是认定了俄罗斯和中国会强力否决,
索性借联合国决议的事情敲打俄罗斯和中国。
如果俄罗斯和中国真的不否决,西方真的会武装干涉吗?或许会的,
但只是像利比亚一样,局限于空中行动和有限的特种部队行动。
问题在于叙利亚的空军和防空不像卡扎菲那么不堪一击,
西方是不是有这个胃口还不好说。
更大的疑惑在于阿萨德的动作,精锐部队始终按兵不动,
空军也是犹犹豫豫。按说阿萨德应该快刀斩乱麻,
为什么这么犹豫呢?原因可能有三个:
1、 由于苏联、俄罗斯的影响,叙利亚的精锐部队传统上是重装甲部队,
出动重装甲部队对付平民(哪怕是轻武装的平民)总是不大好看,
不仅容易激起国内更多平民的反感,也平白给西方干涉以把柄。
2、 精锐部队大体在阿拉维派的控制之中,
但军队中主体的炮灰部队未必由阿拉维派控制。
军内逊尼派成分的忠诚靠不住,需要精锐部队留一手防变。
3、 反对派控制地区主要在远离大马士革的北方,
那里也是逊尼派集中的地方,把精锐部队派到那里,
有后方空虚之虞。相反,
反对派对大马士革的屡次进攻都被快速有效地粉碎了。
叙利亚政府军对阿勒颇的大举反击似乎和上述分析矛盾,
但仔细分析实际事态不难看出,叙军的进攻依然局限在轰炸和炮击,
地面部队并没有大规模卷入攻城作战,似乎依然有所顾虑,
或许是对在国土上的血腥巷战投鼠忌器,更担心不可靠的官兵哗变。
另一方面,北方尽管遥远,阿萨德还不能轻易放弃。
塔尔图斯是俄罗斯唯一的海外军事基地,也是俄罗斯军援、
经援的主要通道。拉塔基亚更是最大港口,
叙利亚的海上生命线所在。
断绝了海上通道对本来已经很孤立的阿萨德政权是要命的,
所以不得不有所动作。
但在西方的政治支持、
沙特阿拉伯和卡塔尔的经济支持和土耳其的军事支持下,
反对派不会那么轻易退出,即使阿勒颇被政府军完全控制。事实上,
政府军曾经在反攻中控制过反对派重镇,但反对派最终卷土重来,
这就是一个例证。阿萨德对北方的控制最终会被不可逆转地削弱,
阿萨德也已经没有和逊尼派言和、政治解决的机会了。另一方面,
尽管反对派对大马士革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阿萨德对大马士革的控制并没有动摇。
反对派所代表的逊尼派原教旨主义的破坏性在阿拉伯之春中已经充分
显示,利比亚至今内乱不已,
埃及上台的还算是温和版的逊尼派原教旨主义。背后是以色列,
前面是逊尼派,什叶派没有选择,只有战斗。
叙利亚最终可能打成割据的长期内战局面。逊尼派尽管人数占多数,
少数的什叶派在1000多年的穆斯林内斗中也锻炼出足够的毅力、
战斗力和智慧,否则早被逊尼派灭了。
黎巴嫩的真主党人员已经进入叙利亚,在政府军一方作战。
叙利亚内战扩大到黎巴嫩是一个现实的危险。
但阿萨德的结局还不好预测。如果内战越来越被动,
相对世俗和温和的阿萨德被更加激烈的什叶派原教旨主义所抛弃,
这是完全可能的。
在叙利亚内战中,最大赢家是沙特和卡塔尔。通过利比亚和叙利亚,
沙特和卡塔尔成功地实现了逊尼派版的泛伊斯兰主义,
扩大了逊尼派的影响。土耳其是第二赢家。不为外界所注意的是,
叙利亚的阿拉伯之春开始于北方的库尔德人地区,
是否和库尔德独立运动有关系还不好说,
但土耳其异乎寻常的关注不仅处于奥斯曼帝国属地的历史考虑,
更有库尔德问题的现实考虑。
最符合土耳其利益的是积极介入叙利亚内战,
扶植非库尔德势力成为主导,淡化库尔德独立运动的影响力和领导,
并在有利条件下实质控制叙利亚北方的库尔德地区,
从侧面包围土耳其的库尔德地区,围堵库尔德独立势力。
西方只是小赢家。西方在叙利亚没有多少实质性利益,
叙利亚内战对以色列的安全影响是西方最关注的事情。
逊尼派原教旨主义席卷叙利亚并不符合西方(尤其是以色列)
的利益,什叶派原教旨主义更加可恶,
相对世俗和温和的阿萨德其实是最不坏的选择,
但逊尼派和什叶派的长期内战是消解叙利亚方向的威胁的最好办法,
通过在人道问题上唱高调、
敲打俄罗斯和中国更是外交上白捡的便宜。
俄罗斯和中国是叙利亚问题上的输家。相对来说,
中国在叙利亚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利益,
俄罗斯的实质性利益和传统关系更深,阿萨德要是倒台,
对俄罗斯的损失更大。伊朗是一个大输家。伊朗是什叶派的根据地,
什叶派是穆斯林中的少数派。什叶派要扩大影响,只有敲打以色列,
黎巴嫩真主党就是什叶派的前锋,
而阿拉维派的叙利亚就是真主党最直接的后盾。阿萨德要是倒了,
真主党的后路就被抄了,伊朗的什叶派复兴大业也要大打折扣。
但以色列是大得多的输家。
尽管1973年十月战争中戈兰高地方向是最接近于要了以色列的命
的战场,老少阿萨德的世俗的泛阿拉伯主义政治态势是相对温和、
理性因此也容易预测的,
这避免了以色列的安全计算中的不定性和突发性。
叙利亚大规模内战不止于蔓延到以色列,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可要是危墙就在脑门子边上,躲都没发躲,这就郁闷了。
但相比于长期内战来说,逊尼派或者什叶派在内战中迅速取得胜利,
在大马士革建立原教旨主义政权,
这对以色列是戴维营协议以来最大的安全态势逆转,
后果比穆斯林兄弟会在开罗上台还要可怕,毕竟那里还有西奈相隔。
最大的输家当然是叙利亚人民,战火连天,生灵涂炭,兄弟残杀,
亲痛仇快。
但如果说犹太人和阿拉伯人之间的和平是现代历史上最大的挑战的话
,逊尼派和什叶派之间的和平或许可算是并列第二大的挑战,
另一个并列第二是南亚次大陆上的印度教和穆斯林之间的和平。
如果利比亚内战主要还是部族冲突的话,
叙利亚内战揭开了逊尼派和什叶派的教派战争序幕。
叙利亚和黎巴嫩本来就是奥斯曼帝国解体后法国托管地的两部分,
阿拉伯人聚居的地方成为叙利亚,
基督徒和阿拉伯人混合聚居的地方称为黎巴嫩。
对应的英国托管地则划分成约旦(阿拉伯人聚居地)和巴勒斯坦(
犹太人和阿拉伯人混合聚居地)。在基督徒大量离开黎巴嫩之后,
什叶派事实占据了黎巴嫩南方,这就是真主党的力量源泉。
叙利亚内战是否会引发阿拉伯世界的版图按照逊尼派和什叶派重新划
分,这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
另一方面,西方在叙利亚是有军事选择的。
即使以利比亚式禁飞区作战为最高限度,西方也有几个选择:
1、 不以摧毁叙利亚空防体系和西方完全的空中行动自由为目标,
只有限攻击叙利亚空防体系,以阻止叙利亚有效使用空中力量。
这个选择代价最低,需要的准备时间最短,但效果最不直接、可靠,
因为叙利亚至今并没有大规模出动空中力量,对反对派的支持有限。
2、 全面摧毁叙利亚空防体系,做好准备但不立刻介入对地支援,
由反对派完成主要的推翻阿萨德的作战。考虑到叙利亚的空防实力,
这个选择的风险剧增,但效果和选择一同样不够直接、可靠。
3、 全面摧毁叙利亚空防体系,立刻介入对地支援,
重点清除叙利亚政府军重炮、装甲力量,
直接支援反对派推翻阿萨德。由于卷入空地作战,
这个选择的风险进一步增加,不光要对付叙利亚的国土防空体系,
还要对付叙军的野战防空和轻武器、肩射防空导弹,
但对反对派的支持最直接、可靠,基本上可以确保推翻阿萨德政权。
但如上所述,西方的利益在于延续叙利亚内战,
而不在于帮助反对派打赢内战,
所以西方只有在叙利亚政府军对反对派取得决定性优势而且空中力量
成为决定优势的重要组成部分时,才会采取第一选择。
第二选择的性价比太低。
只有在西方确认反对派的世俗性和对以色列的温和性,
才有可能采取第三选择,但反对派对“符合西方要求”没有兴趣,
只对西方的迅速、大规模、实质性军事支援有兴趣。
西方的军事支援会继续保持在确保阿萨德不止于打垮反对派的程度上
。
另一方面,国内政治也在西方态度上起微妙作用。
在萨科奇时代的法国,由于经济上乏善可陈,
萨科奇力图通过在国际事务中发挥领导作用而在国内政治上捞稻草。
奥朗德上台后,全力关注国内经济问题,在国际上反而低调。
没有了法国的一唱一和,卡梅伦对叙利亚也没了兴趣。
欧元危机正在继续深化,英国必须时时关注经济大门口,
防止洪水涌入。另一方面,利比亚作战充分显示了一点,
没有美国的全力参加,北约盟国已经无力“单方面”
推动像样的远征作战了。卡扎菲不光是纸老虎,
还是泡过水的纸老虎,英法远征军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阿萨德没有那么轻易推倒。
美国国防大学国家安全与战略研究所新近发表文章,
指出北约的种种问题中,
很大的一个问题就是北约国家实际上已经没有了在大规模战争条件下
全面动员、迅速扩军的能力,连像样的计划都没有。
这也决定了英法的战争潜力和对叙利亚作战的胃口。
美国正在大选年,经济恢复不死不活,
在世界事务中的领导不断缩水,奥巴马只有由着希拉里折腾,
制造点动静,但动口不动手,至少不以大规模出兵为原则。
美国不想因为叙利亚的事情打乱向亚太转移的战略部署。
叙利亚还会继续打下去,就像当年黎巴嫩一样,
最终打成一个空洞的国家,没有正常的国家机器。
叙利亚正规军对以色列的威胁或许不再存在,
但像真主党那样的组织的兴起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最苦的是叙利亚人民,在西方唱人道主义高调和沙特、
卡塔尔图谋教派私利的同时,继续遭受持续内战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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