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志標
奧運民族主義是好友鄧志新的論文主題，他要憑此拿到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的證書文憑。這裡權且借來一用，看看大陸民族主義建設在倫敦奧運會上的圖謀與挫折。最好的參照當然是京奧，而微博上的喧嘩則快速切換議題，也為觀察對比提供充足材料。
四年一輪回。2008年北京奧運會，政府不顧川震的巨大創傷，強行叫停悲哀和反省的輿論自覺，向官僚階層、大眾媒體、體育系統下達命令，用鐵腕恢復對奧運民族主義的歌頌。動員全體人民向奧運獻禮，地球上具備這種能力和機遇的國家絕無僅有。
京奧之下豈有完卵，主場作業的中國奧運團圓滿完成任務。政治操弄的體育形態在每個賽場洋溢，每一次五星紅旗的升起，都在鼓動盛世豪情和愛國主義，都在佐證國家的強大。當然，京奧民族主義的所有成就都會自然地歸向執政黨，這是京奧美學的政治價值。
有天時地利，有熏熏然的人和，京奧對民族主義的張揚登峰造極。可是，倫敦奧運會上發生的一切，令京奧民族主義的昨天成為反諷。四年前北京的狂歡，仿佛只為倫敦奧運上的挫敗準備背景板。奧運民族主義的龍之傷，不是現在才有，京奧時就已醞釀。
微博上的奧運傳播從絮叨八卦切換為論點之爭，大約從韓喬生炫耀CCTV切換升旗的直播畫面算起。本屬正常的升旗規則，並列銀獎運動員依姓氏字母排序，可韓國國旗放置在中國國旗之上，韓喬生之流卻以為是有損國格的錯漏，慌忙將直播切換為廣告。
這是一次笑話，卻也說明韓喬生所服務的國家媒體仍殘留著京奧民族主義的神經質。奚落隨之而來，韓喬生安之若素，依慣性做他民族主義的喝彩哥。然而，整個輿論形勢已經逆轉。等到中國羽毛球選手于洋、王曉理消極比賽被罰，報復性反彈到來了。
羽毛球曾是培育京奧民族主義歡呼的利器，而這次消極比賽的影響超出了中國代表團的控制範圍。先是運動員被宣佈停賽，接著是羽協推卸責任、譴責運動員。如此道歉，其實是在切割風險，反而激起了更強烈的不滿。塑造體育民族主義的不堪往事被抖落。
1987年乒球世錦賽，組織決定讓何智麗輸給隊友管建華，以増加奪金概率。何拒絕，戰勝管建華，最終奪冠。懲罰何智麗的決定不了了之，次年漢城奧運會將其除名。何遠嫁日本，改名小山智麗，於1994年亞運會代表日本戰勝鄧亞萍奪冠，被罵為漢奸。
與涉事運動員撇清關係，並不能阻止網友揭露總教練李永波。他在一次自傳式的視頻訪談中誇耀，曾經在悉尼奧運上策劃內部讓球。隨即，這位依靠奧運民族主義庇護的既得利益者遭到猛烈攻擊。他以及掌握權柄的人，被認為是盤剝運動員的惡人。
至此，中國奧運民族主義的傷口被越戳越深。人們對運動員哀其不幸怒其不爭，聲討狗苟蠅營的教練。這導致了這樣的推演：既然比賽成績不可信，組織亦不可信，那它們所編織的強大光環也為虛假，進而憑藉它們堆砌起來的民族自豪感更是扯淡。
執行系統信譽破產，這是對奧運民族主義的兜頭打擊。尤其在於，大陸本次在倫敦奧運是客場作戰，國際媒體的挑剔不可控，網民情緒因微博不可控，宣傳系統對輿論場域不可控，京奧的所有外圍優勢都不復存在。奧運民族主義的龍之隊陷入了泥沼。
奧運民族主義的龍之傷，緣於幾個重要方面的解體：國家級媒體作為塑造輿論聲勢的使命受到微博挑戰，疲態盡顯，任務難以完成；大眾從京奧的強力規馴中得到解放，間接證明奧運民族主義的脆弱；客觀上，十八大排擠奧運成為政治塑造的首要議題，也是一個因素。
從觀眾角度，倫敦奧運不再是表演性質的國家舞臺，它更展現了經京奧強化的、權力安排下中國體育的扭曲。運動員作為前臺演員，得到的是瞭解真相的大眾的同情而不是景仰。公眾看待奧運從被迫的仰視到憐憫的俯視，俯仰變遷，奧運民族主義失去了吸引大眾的立場。
但奧運民族主義並不會自動停息。在譴責李永波操縱比賽的同時，奧運賽則也受到批判。究竟何為體育精神，何為比賽道德，莫衷一是。這些似是而非的爭論，可以將議題混淆，奧運民族主義渾水摸魚，應該不會斷然滅絕，畢竟依它建設的體育及權力系統還在運轉。
對奧運民族主義的龍之傷，療傷法是刮骨還是割箭療法，未到終局。許多人開始提供國外運動員涉嫌消極比賽的材料。青年成功學導師李開複也在微博上號召粉絲，“攻擊”一位質疑中國游泳金牌獲得者的外國人，這些都證明人們對苟延殘喘的奧運民族主義帶著依賴症。
如果說愛國主義是流氓的最後庇護所，那麼，奧運民族主義在經歷京奧的峰巔、遭遇倫敦奧運會的挫敗後，仍有人對它懷有深切的鄉愁。儘管普世價值在這個國家受到公開的抵制和羞辱，可這次所謂的“龍之傷”恰好是普世價值反擊所致，這提示了許多信息。
2012年8月2日
from 陽光時務 iSunAffairs http://www.isunaffairs.com/?p=994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