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5 August 2012

國之為國:筆記雲門《九歌》

一、
推 薦雲門舞集的九歌。用了亞洲各地的舞蹈、音樂和劇場的元素,表達出的卻是從楚人的巫到現代民族迷思的千年中國的文化掙扎。再次受林懷民感動。很有衝動將每 個場景都寫些感想,但學識拮据,還是猶豫。再者,近來寫得太多國民教育的東西,再借題發揮也有點悶,本來不想寫到這路上去。
不過,林老師的一句,倒是鼓勵我去寫些雜想花絮:「最好的舞蹈是看不見編舞的痕跡,觀眾可以看到編舞和舞蹈後面的東西。」
他 這演後座談講到這一句。大概以後香港的演後座談也被內地人壟斷了。有個普通話字正腔圓的老人家拿起咪,先說了好一段讚詞,然後還是入到他的正題:「《九 歌》說到底也是我漢族文化的精粹,我看到場刊裏你用了很多其他民族像是西藏呀,日本呀的音樂去配,我覺得不合適。怎麼你不用漢人的音樂去配這個舞呢?」
台下竊竊私語之間,林先生這樣答:「漢人的音樂,配不上《九歌》。漢人有太多地方要向原住民學習。」 (謝劉保兄留言提醒。)好一個「配不上」,我不記得大家有沒有鼓掌,但一聽已經拜服。
眾 人還是交頭接耳,林先生也沒有直接再解釋,倒是再講了一段花絮。這次表演的音樂,是他們走入阿里山,在山裏頭錄的,原住民就在他們住的林中奏樂吟唱。他 說,他們錄音期間,野鳥聚在附近。當他要趕走牠們之際,原住民說不:因為在山上,鳥都會飛去有人的地方。於是,「你們不就在演前演後聽到些鳥聲嗎?」那些 就是他們那時候收到的。
既尊重他人的文化,又從他人的身上學習,所學的叫尊重大自然。不過,那位老人家觀眾,還是繼續說下去,又給了好些建議。正當觀眾如我開始不耐煩之際,台上林先生的回應則是:「我的音造藝不高,如果可以研究多一點,也許可以吧。」
這一次,我倒非常肯定,人心回歸要在我身上出現,大概有個重要的條件,就是有個像林懷民和雲門的藝團出現,肯認真檢視,也用自身示範某些真正優良的傳統;他不會純以漢族為本,他會謙卑,有獨立精神,也尊重身邊的人與文化。
二、
離 開文化中心,我和夫人開始講起剛才的演出,也講起上面的那段對話。我說起林先生的「配不上」。既然《九歌》是戰國楚人的詩歌,舞劇本身又在演示巫與祭祀, 漢人的音樂早已被文人的禮樂馴化了,巫的原始野性與剽悍已經不復存在。夫人提醒:一個早已不信巫的文化的音樂怎能用在這裏呢?
我 說,如果那位老先生至少看明白剛才《山鬼》那部份,大概也不會說那段話。原本《山鬼》是山中仙子與凡人思念之詞,可是林懷民卻偏偏用一個男舞者,只穿著一 片綠色的布襠,露出嶙峋的身子,面上化成煞白扭動四肢,最大的巧思更是邊跳邊將著血盤大口,初看恐怖,看清卻更似慘叫。大概他取了「鬼」的現代意義去配合 自己的想法。可是轉念一想:誰說這個山中仙子必然是漂亮的?誰又說山或自然必然是美的?尤其是在現代化之後,大自然會怎樣「想念」現代(中國)人?用漢人 音樂(如果還存在的話)又怎去表達這種怨念呢?
我 們說著大量的符號和意象,慢慢就帶到去以前中國文化科唸過的東西:中國文化到底是甚麼?現代中國是甚麼?忽然,我發現,要是沒有唸過中國歷史、中國文學和 中國文化,我們會不會看懂得到這些東西?《九歌》的本身是文學,雲門用的是它歷史的背景製造符號,討論一個《九歌》所反映的中國傳統文化精神。討論一個國 家和它的文化,又怎能沒有這些背景呢?
為 甚麼那位內地腔口的老先生那麼讓我不以為然?不啻是看不慣那種「以我為主」的想法,因為《九歌》是漢族的,所以就要用漢人的音樂。這種「看不慣」,自然 與所受過的教育有關。無論當年的中國文化科多麼不濟,至少也教懂我們這一代人,國旗國徽以外,略為深入的文化基礎,以至說起認同「文化中國」的時候,自己 也有點根底;同時唸點中西史,對民族主義的由來有點了解之後,也多少明白民族主義如果沒有對他人他族的尊重,最終也是極權奪位的借口。至於「道在屎溺,每 下愈況」、「禮失求諸野」之類的謙卑說法,因為「以我為主」,對盲目主催愛國者而言沒有意義。
兜了一大個圈,還是回到那個老話題。教好歷史文化文學,比灌輸甚麼來得重要。不過,《九歌》,無論是文本和舞劇,其實最 終都透過《國殤》在問:到底我們歌頌的民族英雄和「忠君愛國」是甚麼一回事。尤其是,如果我們討厭愚忠,擁抱批判的話,沒有政權的「忠君愛國」其實是甚麼 一回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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