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英法的軍事合作與美俄外交追隨
自一八五四年,修約要求失敗,英報屢言,華人難與說理, 惟有臨之以威。「亞羅」事件發生之時,克里米亞戰爭已經結束, 英國政府已無近東問題的牽制。一八五六年十二月, 批准了包令對廣州的攻擊。包令即分向國內及印度請兵。 國會中不滿政府的人士,激烈反對,斥責包令,謂如以「亞羅」 事件為口實,對華使用武力,是英國的恥辱。 結果上院通過了政府的決策,下院則加以否決。一八五七年三月, 首相巴麥尊解散下院,改選之後,政府派獲勝。包令因不理於眾口, 巴麥尊加派前任加拿大總督額爾金(Lord Elgin)為特使東來。
天主教開禁後,法國教士違約潛入內地。一八五六年二月, 有一馬賴(Auguste Chapdelaine)神父,被廣西西林知縣處死, 罪狀是糾結拜會,勾結亂黨。法國代使顧思要求葉名琛懲兇賠償, 保障將來,均遭駁斥。拿破崙第三正思向東方揚威, 確立法國對天主教的保護權,準備與英國共同要求中國修約, 昭雪西林教案,禁止仇外。旋知英軍已進攻廣州,決與英、 美一致要求修約,各派軍艦作為後盾。
十九世紀五十年代,美俄在遠東的地位,日益重要, 國際形勢與十年前大異,列強的均勢已經形成,英國不便獨斷獨行, 對華措置一不謹慎,勢必引起他國的嫉妒,致蹈危機, 頗望得到美國的支持。美國的對華政策大致與英國一致。 修約交涉期間,麥蓮、包令互相唱和,伯駕更熱心於推動美與英、 法合作。英軍攻破廣州時,美領事隨同進城, 繼之美艦在省河受到誤擊,美海軍司令立即轟毀砲台。 包令以為美國勢將捲入漩渦,勸說伯駕共同向北京抗議。 伯駕深信英國定必利用機會,達到修約目的,美國可不勞而獲, 坐享其成,一再建議國務院與英、法分佔台灣、舟山、朝鮮。 國務院認為美國領事及海軍司令的行動有違中立政策, 亦不同意伯駕的主張。一八五七年三月以後,英國屢請美國與英、 法同盟對華作戰,國務院答稱,未得國會同意前, 不能派兵進入中國領土,不過美國可以另派代表,與英、 法要求修約與賠償。換言之,美國不參加英、法的軍事行動, 只允在外交上合作。接替伯駕職務的為列衛廉(William B.Reed),改稱全權公使,任務是讓中國明瞭美國贊成英、 法的舉動,擴大商業機會,但並無領土及干涉中國內政企圖, 必要時可斡旋英、法與中國的戰爭。對於俄使,應保持與對英、 法相同的友好關係。可見美國決非完全置身事外, 僅是不直接參戰而已。
鴉片戰後,俄國再度向東亞推進, 與英國分在大陸和海上作侵略中國的競賽。憑其外交伎倆, 與武力威脅,利用中、英間的矛盾,乘中國之危,進行得且較英、 法為省力。十九世紀五十年代之初, 俄國東部西伯利亞總督木里斐岳幅(Nikolai Muraviev),已竊踞黑龍江下游,準備囊括江北地區。 及中、英二次戰爭迫在眉睫,木里斐岳幅對美示意, 為對抗英國在中國沿海的擴張,俄國須佔有黑龍江流域。 對美予以開放,以增進兩國在北太平洋的商務。 英國恐俄國慫恿清廷,與英國為難,亦希望它參加對華行動。 俄國答應作有條件的合作,但不願出以強制手段。一八五七年二月, 致文北京理藩院,反覆強調,英、法侵擾廣州,將北犯天津, 為了中俄共同利害,特遣普提雅廷(EV Putiatine)前來商辦,「如遲疑不從美意, 必致別生事端」。清廷知俄人狡猾,無非藉端恐嚇, 欲於黑龍江佔據地方,加以婉拒。普提雅廷轉往天津,仍不得進京。 英國初聞普提雅廷將去天京,頗為緊張,及知被拒,自感欣慰。 十一月普提雅廷南去香港,與美、英、法三使會商。對美使說, 他可以調解修約之事,對英、法使則謂如要與清廷交涉, 必須施以壓力,最好是派遣軍艦,前去天津海口示威。 額爾金謂所見正同,一俟廣州問題解決,即揮軍北上, 歡迎協同行動,抑制清廷驕氣。普提雅廷與額爾金的意見雖然一致, 但聖彼得堡不欲使用武力,並非有愛於中國,仍是想坐收漁利。
二、奪據廣州
美俄在外交方面,雖支持英國,軍事和他合作的則限於法國。 英政府對額爾金的訓令為昭雪英、法人所受的損害, 在廣州等處完全履行條約規定,北京駐使,修改條約。 法政府對特使葛羅(Baron Gros)的訓令為補償西林教案,保障教士安全, 其餘與英國相同。法國由於軍事準備未就,不克早日行動。 英國因一八五七年五月,印度士兵的叛變,東來英軍,中途折回, 亂平後始克一意對付中國。十一月,額爾金、葛羅與美使列衛廉、 俄使普提雅廷齊集香港。英國初擬將軍事壓力加於華北, 至是改變方針,決先佔廣州,打擊粵人與葉名琛, 否則清廷必以為廣州民情可恃,英人有所畏懼。十二月十二日, 額爾金、葛羅分別對葉名琛發出以十日為限的通牒, 要求履行條約義務,派員商議定約,賠償「亞羅」 事件發生以來的損累,撫卹西林被害的教士,允英、法軍進駐河南。
葉名琛自英軍退出省河後,彼此不通聞問,繼傳英軍在印度大敗。 益信英人計窮力竭。等到接到英、法照會,仍澹若無事,對英答稱: 進城事早作罷議,萬年和約(南京條約)未便更易,上年十月事起, 英兵放火三次,中國商民受害更重,英軍駐紮河南,將釀成事端。 對法答覆,否認有馬神父其人,依約教士不應進入內地, 廣州法人損失應向英人理論。他雖振振有詞,但英、 法軍已逕行登陸河南。十二月二十四日,限令廣州駐軍, 於四十八小時內退出。葉相信為英人文案幫辦張彤雲(黃仲畬) 的密報,認為斷無變故,既不招募已散鄉勇, 又不准紳士與英法商議。
十二月二十八日,英法軍約四千人開始砲擊省城,守軍竭力抵禦, 英、法軍傷亡一百二十餘人。第二天,廣州失陷,劫掠自屬當然, 藩庫現金二十二萬兩,全被搶去。巡撫柏貴派紳士(舊行商)乞和。 一八五八年一月五日,葉名琛被俘【註*】。
*註:葉名琛信扶乩,軍機進止取決於呂洞賓、李太白二仙。 英法軍進攻之前,他說過了十二月三十日(十一月十五日), 便可了結。城破後,他仍說過了一八五八年一月九日( 十一月二十五日),便可無事。紳士請求講和,他又說他事可允, 獨進城一節,斷不可許。英軍將他押離廣州時,他尚帶了一本《 呂祖經》,第二年四月,這位「不戰、不和、不守、不死、不降、 不走」,自號「海上蘇武」的欽差大臣兩廣總督死於印度加爾各答。
為數無幾的英、法軍,不可能統治一個人口在百萬左右的中國城市, 特別是對付富有反抗精神、與英人結怨已久的廣東人。英、 法軍的擄掠姦淫,恣睢暴戾,更增加他們的敵愾。英、 法採以中國制中國的辦法,擁巡撫柏貴為傀儡, 所有兵勇武器一律收繳,由英、法兵與中國巡捕稽查地面, 省河砲船統歸英、法人統帶,巴夏禮是廣州的真正統治者。
北京於廣州失陷後約一月,方知消息。咸豐大感詫異, 將葉名琛革職,以黃宗漢繼任,一面命柏貴開導英、法,退出廣州, 一面命紳士激勵團練【註:團練的領導人為南海知縣華廷傑,即《 觸藩始末》的著者琴閣樓主、番禺知縣李福泰、編修許其光、 前戶部侍郎羅惇衍、太常寺卿龍元僖、給事中蘇廷魁】, 作武力驅逐的準備。一八五八年四月,盛傳團練大舉攻城, 城內外商民遷移一空,英、法人時常失踪遇害,不敢出城門一步。 香港、澳門二萬餘華人,紛紛辭工回鄉。六月英、 法軍在廣州郊外遇伏大敗。七月,鄉勇分路襲擊。自後英、 法軍固守城內,非數十人結隊不敢外出。
三、進攻大沽
一八五八年三月。四國公使同往上海,分別照會北京大學士, 表示一致。額爾金、葛羅要求三月底以前派全權大臣來上海會議, 否則即作進一步措置。列衛廉的照會措詞亦頗強硬【註: 列衛廉與額爾金初時有欠協調, 及看到英軍在廣州總督衙門搜得的美總統批准望廈條約的原件, 認為是清廷對美總統的蔑視,美國有理由開戰】,先聲明對英、 法與中國的衝突,保持中立,次述對近年中、美關係的不滿, 及美與英、法的友好,同意三國的要求,並將自提條件。 普提雅廷除要求使臣入京,增開口岸外,特別提出邊疆問題, 如不准各國所請,對中國將更不利。北京命兩江總督何桂清覆以「 上海非辦理夷務之地,中國自有辦理夷務之人」,要英、法、 美三使返回廣東,俄事照舊辦理。
額爾金、葛羅決按原定方針,進兵華北,普提雅廷贊同, 列衛廉亦謂非武力難望收效。為了不令中國懷疑他們的決心, 並早日阻斷海運糧船,額爾金不待香港海軍到達, 即命所有可自上海派出的軍艦,隨同北上。四月中旬, 四使相繼抵大沽。二十四日,再照會北京, 限六日內派全權大臣談判。
四使到大沽口之前,北京已派四年前曾與英、 美辦過交涉的倉場侍郎崇綸前往,先解散俄、美,再羈縻英、法。 所採的為分化政策,尤望俄國調停,正中普提雅廷的下懷。 他對列衛廉說,俄、美不與中國決裂,既可幫助英、法,滿足慾望, 又可博取中國的好感,俄、美的利益即可達成。 他首向直隸總督譚廷襄提出黑龍江分界等事。譚知俄人並不可靠, 未和普提雅廷深談,轉而接見列衛廉。列衛廉表示願作調人, 跟著就問「能否定議兩國之事」。經過兩次會議,列衛廉頗感失望, 英、法使又不以他為然,改由副使衛三畏與直隸藩司續商; 談判正在進行,得知英法軍準備進攻,立即中止,以便坐觀其變。
譚廷襄謀與英、法二使相見,額爾金、葛羅藉口所來照會款式不合, 加以拒絕。四月三十日,以六天為限的照會屆滿, 英國海軍以準備未妥,不願即時攻擊,額爾金、葛羅照會譚廷襄, 限於六天之內,取得便宜行事全權。譚答以中國從來無此辦法。 普提雅廷復出調停,譚明知俄、美是想因人成事,自圖便宜, 但權衡利害輕重,主酌量讓步,北京不許。
額爾金、葛羅抵大沽口外已經五週,一無所成。 五月二十日上午八時,向譚廷襄發出通碟, 限兩小時內繳出大沽口砲台。未待答覆,即開砲攻擊。 英法軍艦二十六隻,官兵二千六百餘人,中國守軍約九千人, 炮三十尊。戰鬥甫一開始,譚廷襄坐轎先奔,天津總兵聞炮亦走, 守軍力抗二小時,戰歿二百人,砲台失陷。英法兵傷亡不滿三十人。
四、天津要盟
大沽不守,京師門戶洞開,清廷的震驚遠超過廣州失陷之時。 於是再請美國說合,以救燃眉之急,希望能保有天津,徐圖議和。 五月二十八日,知英法兵船已至天津,始派大學士桂良、 吏部尚書花沙納前往查辦。大沽戰前額爾金、 葛羅之拒與譚廷襄談判,是因為他無便宜行事的全權。桂良、 花沙納雖是頭品大臣,而不是「頭品可以主持之全權大臣」, 所以聲言仍要進京。咸豐只好准許他們便宜行事, 並起用久置閒散的耆英,協同辦理。復慮英、法不遂所欲, 繼續進軍,另授名將僧格林沁為欽差大臣,督辦軍務, 京城實行戒嚴。
交涉的主要對象為英人。六月四日,桂良、花沙納約額爾金相見。 額爾金又藉口他們未奉全權敕書關防,不到十五分鐘即離座而去。 桂、花惶駭之餘,一面托俄、美兩使疏通, 一面向額爾金的翻譯李泰國(HN Lay)請教。李為江海關的英籍稅務司, 額爾金正要他擔任實際談判。此後直至條約簽字, 額爾金未再與桂良、花沙納晤面,一切由李身當。六月六日, 李來相見,聲稱必須允使臣進京駐紮,方能在津議事,否則開仗。 爭執最烈的為長江通商,內地遊歷問題。英方定要開放全部中國, 清廷則恐英人深入腹地,與亂黨勾結。李謂如不允所求, 即為所欲為。桂良「婉言開導,至再至三」,李負氣而去。 桂良懇俄、美兩使向額爾金疏通,六月十一日, 李偕另一翻譯威妥瑪(Thomas Wade)同來,氣勢洶洶,謂本日如再不允,「即帶兵直入京師」 。當晚桂良照會額爾金,長江通商及內地遊歷兩事, 俟軍務完竣後酌辦,兵費交廣州處理,使臣進京緩期再議; 不禁傳教,會緝海盜,酌改文書,商訂稅則各款,亦大概承認。 事後與耆英相對而泣【註*】。
*註:北京以耆英與英人有舊,原望他在此次交涉中能起作用, 不料反遭李泰國、威妥瑪當面斥責,說是以往為他所愚。桂良、 花沙納怕他有礙和局,請他回京。咸豐罪以從前辦理夷務不善, 以致釀成今日鉅禍,迫令自盡。按一八四四年一月二十三日, 耆英曾有駕馭夷人情形奏片,廣州失陷後,原件為英人所得。 威妥瑪謂其中對英人多辱罵賤薄之語。俄理範(L. Oliphant)的《額爾金出使中國日本記》,附有譯文, 謂此奏片係一八五〇年底所上,馬士(HB Morse)的《中華帝國國際關係史》,加以肯定, 謂事在耆英降調以前,均誤。
四使在天津的談判,以普提雅廷為最不費氣力,輕易地達成願望。 六月六日,桂良向他乞援,他表示如速將俄約商定, 即可向英法說合,桂良在李泰國凌迫之下,不得不勉強相就, 縱不能收得積極之效,至少消極方面或不致鼓惑英、法。再者, 普提雅廷所請各款,有為先已有之者,如往來照會及使臣進京, 有為有成例可援者,如海口通商,兵船停泊,領事裁判權, 此外為一年內換約。查勘未定邊界一條,雖關係重大, 桂良似不甚重視【註:半月前, 黑龍江將軍奕山與俄國東部西伯利亞總督木里斐岳幅,已訂立「 璦琿條約」,不過桂良尚未獲知】。六月十三日,中俄條約簽字, 順利出於普提雅廷的意料。約中又訂明「 日後清國若有重待外國通商等事,凡有利益之處,毋庸再議, 即與俄國一律辦理施行」。所以普提雅廷於其他事項,未再多爭。
列衛廉之善於利用時機與他的地位,不讓於普提雅廷。六月七日, 桂良初會見列衛廉,列不僅語言傲慢,所開款目,亦較前加多。 桂良急於先了中、美之事,未多加辯論。六月十四日,正式談判, 十八日條約簽字,除無邊界一款外, 不惟俄約中的主要條款概行包括在內,且更為周詳。 關於使臣進京訂明遇有要事,每年到京暫住一次, 如將來他國使臣到京居住,美國一律照辦。領事裁判權一事, 列衛廉自稱有欠公允,此次所定反益為詳密。 長江通商及內地遊歷為美國主要的希望,約內未有明文,但利益「 一體均霑」一款,已應有盡有。較為特殊的為「 若他國有何不公輕藐之事,一經知照,必須相助,以示友誼關切」。 中國一向對於美國的觀感良好,藉此以示聯絡, 可將美國與歐洲國家分開。
截至六月十三日,中英間懸而未決之案,為使臣駐京。 十八日李泰國、威妥瑪偕副使(秘書)卜魯斯(Frederick WA Bruce)同來威脅,謂必須辦到,俟使臣自京回後,始退兵船。 桂良等計無所出,允其先派人到京看定寓所,換約後,再派使前往, 以三十人為限。北京依然不准,最後的讓步是交還廣州後, 再行詳議。二十二日,額爾金發出堅決照會,責桂良遷延, 若再無定說,惟有揮軍北進。二十四日,李泰國等將自定約稿, 面交桂良,聲言「非特無可商量,即一字亦不得更易」,桂良答以「 三、二日內自當定議」。這時他方完全明白俄、美與英、法一氣, 俄、美約雖定,並無所裨。二十六日(五月十六日)下午三時, 卜魯斯、李泰國催即日畫押,不得再有絲毫游移,否則即為失信,「 非至北京不簽條約」。桂良只得說,「本日定議,並無不依。」 當日率同隨員及地方官十餘人赴海光寺,候晤額爾金。 額爾金用轎三十乘,帶兵五、六百名,各持槍刀,鎧甲一色, 夷官數十名,「鼓樂同來,竟將寺內佔滿」。 在英軍環伺及刀光劍影之下,中英條約簽字。桂良置酒果款待, 額爾金捧爵而起,並命各色官同時起立而言曰:「 第一尊願大皇帝萬壽無疆。」坐復領第二尊曰:「願欽差永保平安。 」第三尊曰:「願兩國萬年和好。」桂良等回寓,「抱恨萬狀, 終夜不安」。
英約訂立的次日,中法條約簽字,但商定則在英國之前。六月六日, 葛羅初次與桂良等相見,十五日正式談判,二十三日結束。 關於使臣進京及領事裁判權的規定與美約相同。 長江通商定為南京一處,沿海新增口岸,除已見之於俄、 美約的台灣、瓊州、潮州外,尚有登州、淡水。內地通商, 葛羅知道額爾金定必堅持,可不須再爭。稅則七年一修, 教士得入內地傳教,「地方官務必厚待保護」。另有補遺, 包括懲處西林知縣,賠償法人損失及兵費二百萬兩, 付清後交還廣州。
英約為四國條約的代表作,通常所謂天津條約,即指英約而言, 是不平等條約的進一步完成。一如南京條約,英人說一不二,「 俱由自行譯定,不能增改一字」。全文五十六條,其要點, 一為關於國交者:中英互派秉權欽差大員,分別常駐兩國京師, 大英欽差以泰西禮節覲見大清皇帝,並依泰西之例, 優待其本人及隨員。大清皇上特簡大學士尚書一員, 與大英欽差文移會晤。大英亦允依上所開,優待大清欽差。 二為關於中國開放者:英人得往內地遊歷、通商。長江一帶, 自漢口以下,選擇三口,沿海加開奉天牛莊、山東登州、福建台灣、 廣東潮州、瓊州五口。三為關於領事裁判權者:凡與英人相涉案件, 皆歸英官查辦。四為關於稅則者:另在上海會議, 以後稅則並通商各款,十年重修一次, 子口稅按貨價每百兩徵二兩五錢,經過內地不得另徵。 五為保護傳教。六為英人繼續享有最惠國待遇。 七為文書條約以英文作準,此後對英官民不得提書「夷」字。 八為設法消除海盜。九為一年為期,在北京換約。 十為賠償損失二百萬兩,兵費二百萬兩,付清後交還廣州( 此款為專條)。
條約訂後,額爾金恐清廷反汗,堅持援照南京條約先例,必須奉到「 依議」或「俱照所議辦理」字樣的硃批,始離開天津, 否則和議不能認為成立。七月三日,咸豐照行。六日,額爾金東去, 美、俄、法使亦於是日前後離津,十七日英、法軍艦自大沽口起碇。
五、上海改約交涉與鴉片開禁
中、英談判期間,清廷認為英方的要求,貽害最大的為北京駐使、 長江通商、內地遊歷。桂良允許通商、遊歷,以免決裂, 清廷亦暫時默認,惟駐京一事,則堅執不允, 怕的是他們盡窺京都虛實,牽制政令,包庇奸民, 甚或發生肘腋之變。如果不能作罷,亦須緩議,「既非全行拒絕, 亦非概允所請」。但是桂良終於答應,理由是「夷人之欲駐京, 一欲誇耀外國,二欲求近奏事,並非有深謀詭計於其間。…… 觀其仍肯交出廣東,即時退出海口,知無佔踞地方之心。…… 今議一年始來,並不帶兵,即數十人亦不過如高麗使臣。…… 且彼攜眷,是仿古人為質者。防範倘嚴,拘束甚易。…… 夷人最怕化錢,任其自備資斧,又畏風塵,駐之無益,必將自去」。 再者「和約萬不可作為真憑實據,不過假此數紙, 暫且退卻海口兵船。將來倘欲背盟棄好, 只須將奴才等治以辦理不善之罪,即可作為廢紙」。 咸豐以使臣進京尚在一年之後,仍有挽回餘地,不妨敷衍一時。
按照條約,有關稅則事宜,須在上海議奪,仍派桂良、 花沙納等前往,會同兩江總督何桂清辦理。咸豐的真正用意, 在修改津約,雖不一定作為廢紙,至少要設法補救。北京駐使, 長江通商,內地遊歷,賠繳兵費後始交還廣州,均須變更, 而於前兩事尤為重視。曾一面諭桂良,並密示何桂清, 如各國允諾放棄,可許以全免課稅,開弛煙禁。真是可怕的代價。 桂良等不以為然,謂會議稅則,未可頓改前約,以致藉口失信, 另起波瀾。不徵出入口貨稅,利柄將盡歸英人,我必民窮財盡。 咸豐定要他設法消弭。
廣東團練與英、法軍的衝突仍然不已,七、八月間,英、 法軍屢次屠殺鄉民,官府繼續激勵團練。 額爾金要求將兩廣總督黃宗漢革職,削去粵紳特奉的權力, 否則上海會議作罷。桂良允通知黃宗漢停兵,不久即予撤任。 十月十二日,稅則會議開幕, 中國方面實際的談判者為江蘇布政使王有齡、按察使薛煥、 候補知縣吳煦,英國為威妥瑪、李泰國、俄理範(L. Oliphant)。王有齡隱約提及變更駐京等事, 威妥瑪表示即使寬免稅課,條約亦不能罷棄,亦要先往漢口、鎮江, 開立碼頭。桂良照會額爾金,單論使臣駐京一事, 謂前在天津時之所以應允,是迫於無奈, 將來各國事務可移至上海辦理。 額爾金覆以如果明年在北京換約時使臣受到禮遇, 天津條約圓滿履行,可另擇一地駐紮,遇事隨時往來。 他之所以有此讓步,是顧慮到北京冬季氣候奇寒,白河海口封凍, 交通困難,駐使無異坐困。
另一事為入江英船販賣食鹽,這是英商的希望。 長江自兩湖以下各省,屬於兩淮食鹽的銷售區, 每年正課雜項及商民所得,約數千萬兩,恃以養命的人民實是無數, 如果為英人攘奪,勢必商賈凋敝,窮民失業,情形不堪設想。 雙方爭執十餘日,英方始允將食鹽列入違禁貨物款內。
鴉片走私,遍及於沿海各省,一八五七年, 上海一處進口即達三萬一千箱。英政府希望使其合法化, 但天津條約並未提及。美國本不以鴉片貿易為然, 望廈條約曾有明文規定。天津條約則說美人如攜帶違禁貨進口, 中國可自行辦理治罪。無異聽任美人走私。 偷運鴉片進口的百分之九十為英、美人,額爾金根本不提禁煙, 列衛廉也留有餘地。上海會議之前, 列衛廉向額爾金建議協助中國禁煙,否則徵稅, 額爾金贊同後一方案。中國既有弛禁之議,雙方一拍即合。 十一月六日,中英協議,進口鴉片改稱「洋藥」, 每百斤稅銀三十兩,稅率約為百分之七強。十一月八日(十月初三) ,中英、中美通商稅則善後條約分別簽字,進口稅仍為值百抽五, 茶絲亦均照舊。簽字後的當天,額爾金溯江西上, 準備及早開通長江口岸。翌年一月,返滬,旋去廣東, 處理對付團練之事,請桂良留滬相候,結果逕行由香港返國。
六、俄國的再度東侵
尼布楚條約訂立後,俄國始終未忘懷遠東。拿破崙戰爭結束, 俄國在國際上的聲勢升高,野心益張,積極向外擴展, 尤其是對於中國。尼古拉一世(一八二五至一八五五)即位之初, 曾派熟悉中國情形的教士來北京偵察活動, 並命人赴黑龍江下游探測。鴉片戰後,進行益力。一八四七年, 任命少壯軍人木里斐岳幅為東部西伯利亞總督, 發動第二期對中國的侵略。 有人說木里斐岳幅具有兩種不能相容的性格, 既是一位民主自由主義者,亦是一位凶悍獨裁者。 這正如俄國的對華行為,口口聲聲自稱為中國的良友, 處處事事是強取豪奪。
木里斐岳幅的計劃是聯絡美國,防止英國,必要時將滿、蒙、 華北置於俄國保護之下。他曾親赴堪察加視察, 擬先建立一海軍基地。 一八四九至一八五一年三次派艦長尼弗爾斯基(GZ Nevelsky)探勘庫頁島及黑龍江(混同江)口。 木氏連向俄皇報告,謂英國將佔領庫頁島、黑龍江下游, 俄國須先著鞭,不使英國勢力北進。一八五〇年強佔黑龍江口的廟街 ,改名尼古拉城(Nicholaevsky), 續於黑龍江下游及庫頁島築城駐兵。一八五三年六月, 正式要求中國劃界,並準俄船來上游貿易。清廷拒絕海口通商, 但許查勘東北界務,所指是烏第河近海一帶未定界。
是年冬,俄與英、法為土耳其問題,劍拔弩張, 木里斐岳幅請增兵遠東,佔領黑龍江口及鄰近地區,實行移民, 逕自航行黑龍江,勿使英法所有。一八五四年五月, 克里米亞之戰已經爆發,木里斐岳幅一面知照北京理藩院, 一面率領船隊七十餘隻,自尼布楚進入黑龍江。 他了解中國的反英心理,在理藩院的咨文說,他雖由黑龍江行走, 並不擾害中國,將來中國有為難之事,俄國亦可幫助。六月, 船過璦琿,中國委員詰阻,他說:「因東面各島,被英吉利侵佔, 今不放行,殊非取和之道。」璦琿副都統恐起爭端,惟有「 好言道達」,北京亦謂「不值與之為難」, 且允其將來仍由黑龍江駛之歸國。木里斐岳幅順流東去, 直抵黑龍江口,後曾擊敗前來的英、法軍艦。 清廷雖許俄船原道回航,但此後則不得通過。一八五五年五月, 木里斐岳幅復藉口英人將再擾東海地方,須續遣重兵,乘船東去。 又說英人「並欲與中國尋釁,且在廣東等處幫助逆匪, 甚至欲間兩國之好」。清廷知俄人「從無實話」,但又無法制止。 是年夏秋之交,俄船一百餘隻,男女兵民二千餘人,蜂擁順江而東。
關於勘界之事,木里斐岳幅面告中國委員,黑龍江左岸以及海口, 均屬俄國。中國委員根據尼布楚條約駁辯,自是理直, 但東北防務本甚空虛,八旗軍近年大半內調,無力抗拒。 清廷的初次讓步,為將黑龍江下游的闊吞屯(Mariinsky) 等處借與俄國暫住。木氏對黑龍江的侵佔係自下游入手, 至是加緊向中游推進。一八五六年,於精奇里河、雅克薩駐軍移民, 船艦絡繹不絕。新任黑龍江將軍奕山許其暫借【註: 一八四一年奕山曾與英人訂廣州和約, 一八五一年又與俄人訂伊犁商約】。同年三月,克里米亞之戰終止, 俄國全力東注。不久江南大營為太平軍所破,「亞羅」 事件繼之爆發,木氏自言,「英人攻毀廣州,我並不以為遺憾」,「 如果中國王朝傾覆,自有助於俄,滿蒙將成我們的領土」。 一八五七年普提雅廷東來作外交活動,木氏則於黑龍江的對岸黑河、 海蘭泡等處,駐兵泊船,架設大砲。普提雅廷進京被拒, 木氏主聯好英、法,謂英人的經營華南,與俄人的經營黑龍江流域, 意義相同,均為擴展「世界文明」。派駐黑龍江的美國商務代表, 亦認為俄人取得黑龍江一帶,對人類文明、基督教義的傳播、 商業發展,均為莫大貢獻。
一八五八年五月,木里斐岳幅至海蘭泡,二十二日, 率同丕業羅幅斯奇(P.Petrovsky), 開始與前來璦琿恭候的奕山會談,謂俄國之航行黑龍江及蓋房屯兵, 是幫助中國防範英人,要求將江北地區歸俄領有,烏蘇里江以東, 半屬中國,半屬俄國。奕山答以中俄係以外興安嶺至海為界, 木氏偽稱不知。翌日,木氏再來,一味狡詐,將自備的稿留下, 遽行回船,反責中國違反尼布楚及恰克圖條約。二十六日, 談判續開,木氏仍堅持以河為界。奕山謂烏蘇里河等處, 係吉林地面,須查明再定。木氏表示此一地區可暫不割讓, 黑龍江以北必須歸俄,奕山不許,「木酋勃然大怒,舉止猖狂, 大聲喧嚷,將夷文(約稿)收起,不辭而去」。 是夜江中槍砲聲音不絕,奕山喪膽,派員懇商, 木氏限明日照約畫押。五月二十八日(咸豐八年四月十六日), 中國有史以來失地最廣的「璦琿條約」簽字。序文中有「 欲期兩國相好,各屬之人,彼此有益,及防範外國,共同商定」 字句,頗似一友好互助協定,實際內容則為黑龍江、松花江( 混同江)左岸,自額爾古納河至松花江海口,為俄國所屬, 右岸順江至烏蘇里江為中國所屬,自烏蘇里江至海, 所有地方為中俄共管之地。黑龍江、松花江、烏蘇里各江, 中俄共同航行,黑龍江左岸的滿洲人等照常居住。烏蘇里江、 松花江兩國居民,互相貿易。 一百七十年來的尼布楚條約至是全被撕破,十六天後, 普提雅廷又得了一份「天津條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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