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5日，英國首相卡梅倫（David Cameron）和蘇格蘭政府首席大臣、同時是竭力主張蘇格蘭獨立的蘇格蘭民族黨黨魁薩爾蒙德（Alex Salmond），在愛丁堡簽署了關於蘇格蘭前途公投的協議（《愛丁堡協議》），雙方同意，2014年秋在蘇格蘭舉行公投，決定蘇格蘭繼續留在聯合王國還 是脫離英國獨立。雙方還同意，不論公投結果是獨派領先，還是統派獲勝，都會接受公投的結果。
這一協議是近年來英國政府和2007年 由蘇格蘭民族黨主持的蘇格蘭自治政府拉鋸和談判的結果。今年新年伊始，卡梅倫挑戰蘇格蘭獨派，以穩定人心、穩定市場為理由，主張盡速在今年之內舉行公投。 薩爾蒙德提出反建議，要求在2014年公投，並將投票最低年齡由十八歲降到十六歲。
推遲公投 另有原因
薩爾蒙 德要求公投時，除了是否贊成獨立的問題之外，還加上如果不支持獨立的話是否支持最大限度自治的問題。所謂最大限度自治是devolution max，簡稱devo-max。按照1997年工黨政府執政時通過的蘇格蘭擴大自治方案，蘇格蘭政府擁有外交、國防和財政決策權之外的內政權力。財權方 面，目前的做法是蘇格蘭的稅收收入全部上繳給英國政府，再由英國政府撥回給蘇格蘭的份額，由蘇格蘭支配支出。devo-max將使蘇格蘭擁有全部財權，由 蘇格蘭政府直接收稅。
薩爾蒙德等人既然想要獨立，為何不快刀斬亂麻，盡快公投，盡快獨立，反而要推遲公投呢？原來，雖然蘇格蘭民族黨在 2007年和去年的兩次選舉中取勝上台執政【註】，但是，歷次民調表明，支持獨立的選民只佔大約三分之一，超過一半選民支持維持聯盟。薩爾蒙德想推遲公 投，以便有更多時間，通過溫和施政，以實際執政成果，爭取民心支持獨立。
此外，2014年是歷史上蘇格蘭向英格蘭爭取獨立的班諾本之役（Battle of Bannockburn）獲勝七百周年，對於蘇格蘭獨派而言，在紀念該場戰爭勝利之際公投，有利於鼓動蘇格蘭人向心。蘇格蘭民族黨要求降低投票年齡，因為他們認定，年輕一代更傾向獨立。
雙 方各自開出注碼後，不免舌劍唇槍，展開口水戰。在此同時，統派組成以前工黨政府財相、來自蘇格蘭的戴理德（Alistair Darling）為首的、包括各統派政黨——工黨、自由民主黨和保守黨在內的反獨派聯盟，名字叫做「一起會更好」（Better Together）的組織，高舉反獨大旗。
執政多年、向來獨幟高揚的蘇格蘭民族黨好整以暇，不慌不忙，原班人馬展開挺獨事業。另一方面，英國政府和蘇格蘭政府展開談判，互相妥協，你放棄devo-max，我不再堅持年內公投，也不反對降低投票年齡，最終達成協議。
英 國主流輿論一如各主要統派政黨，多半支持統派；也一如統派政黨，他們反對獨立的主要論調是警告獨立將會付出的經濟代價。有代表性的反獨輿論是今年4月中的 《經濟學人》周刊封面專題，在「你將付出代價」大標題下的漫畫中，竭盡諷刺挖苦之能事，稱蘇格蘭將會成為「光蛋蘭」（Skintland）、愛丁堡是「愛 丁借」（Edinborrow）、格拉斯哥成為「格拉斯完」（Glasgone）、低地變成「借債地」（Loanlands）、阿伯丁變成「阿伯沉」 （Aberdown）。
蘇格蘭人 不求獨立
在英國，以文明手段宣揚或從事蘇格蘭獨立完全合法，蘇格蘭獨派可以 發表宣言，組織政黨，參加選舉等等，只是不能鼓吹和使用暴力、不能動武；蘇格蘭民族黨正是光明正大、以蘇格蘭獨立為主要訴求的政黨。在北愛爾蘭達成和平協 議前，愛爾蘭共和軍的激進派公開主張並使用暴力，因而受到鎮壓，而其同時存在的政治組織新芬黨則合法公開活動，也有候選人參選和當選；和平協議簽署後，新 芬黨加入聯合政府，成為北愛執政黨。
理論上，只有西敏寺英國國會才有權決定蘇格蘭的去留。因為英格蘭和蘇格蘭兩國國會在十八世紀同意結合， 組成英國國會。事實上，面對有蘇格蘭相當民意支持的蘇格蘭自治政府，英國政府不能恃強凌弱，以大壓小，不但不能否定蘇格蘭的獨立公投要求，而且要與之談 判、妥協，尋求以文明手段解決紛爭的辦法。
其實，在英國，各方都同意，蘇格蘭選民有權以公投決定自己的前途，分歧只在細節。有談判的誠意，有妥協的願望，英、蘇雙方在波瀾不興、匕鬯不驚之中，達成《愛丁堡協議》。
許多人認為，卡梅倫同意蘇格蘭公投，風險甚大，如果失利，不但他自己的相位難保，而且造成聯合王國的分裂，不僅蘇格蘭會分裂出去，而且威爾士和北愛爾蘭也會步其後塵，要求獨立，導致聯合王國的瓦解，成為斷送聯合王國的罪人。
訴求溫和 並非革命
卡 梅倫的算計是，長期以來的蘇格蘭民意調查表明，多數人不支持獨立，獨立公投被否決的話，對保守黨贏得大選有利。事實上，保守黨在蘇格蘭不得人心，1997 年大選中，保守黨被「剃光頭」，其後三屆大選中，來自蘇格蘭選區一共有五十九名下院議員，保守黨只佔有一席；在蘇格蘭國會一百二十九席中，保守黨只佔十六 席，其中十二席還是靠比例代表制得來。
何況，政治事態瞬息萬變，民意飄忽無常。薩爾蒙德是一位能在不利形勢下扭轉逆境取勝的政治高手。現年五十五歲的薩爾蒙德面對記者編輯，或是對公眾談話時，總是笑容可掬，和藹可親，絕不咄咄逼人，惡形惡相。薩爾蒙德推動蘇格蘭獨立的手法頗為高明。
簡 單來說，薩爾蒙德沒有聲嘶力竭，高喊「蘇獨萬歲」、「蘇格蘭萬歲」、或「與英國徹底切割」之類的口號，沒有激進的行動綱領，有的是溫和的訴求，把蘇獨說成 是地方自治（Home Rule），不是革命（revolution）而是漸進（evolution）。薩爾蒙德承諾，蘇獨之後，英蘇兩國將是親密朋友，而不是吵得人仰馬翻的離 婚夫妻；蘇格蘭繼續以女王為國家元首，兩國將使用同樣的貨幣，銷售稅的稅率也相同；兩國甚至可以有同樣的國防政策，甚至還可以有共同的大使館。總之，蘇格 蘭獨立與不獨立沒有實質區分，對普通民眾尤為如此，爾等臣民儘管放心好了。
薩爾蒙德和蘇格蘭民族黨過去幾年的施政表明，他們確實溫和務實， 給蘇格蘭人帶來實惠，在醫療取藥、老年人的照顧和大學學費等方面，在英格蘭要繳部分費用，在蘇格蘭全部免費。批評者說蘇格蘭靠英國每年大約補貼一百億英鎊 才能如此豪爽大方，蘇格蘭獨派反駁說，如果地理上靠近蘇格蘭的北海石油收入全歸蘇格蘭的話，蘇格蘭的財政只會更為寬裕。
蘇格蘭到底是獨還是統，在公平、公正、公開環境下展開充分討論，兩年之後將由蘇格蘭人決定。
註：2007 年的地方選舉中，蘇格蘭民族黨在蘇格蘭國會一百二十九席中取得四十七席，沒有取得絕對多數，但是首次壓倒在蘇格蘭傳統的最大黨工黨成為第一大黨，組成少數 派政府執政。去年選舉時，蘇格蘭民族黨以一敵三，面對工黨、自由民主黨和保守黨三黨取得六十九席的絕對多數席位，繼續執政。
作者為《信報》前總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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