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洛杉矶时报》驻韩国记者芭芭拉·德米克所著反映朝鲜真实生活的书《我们最幸福》(Nothing To Envy)由志愿译者翻译完成。我们会连载其中的部分段落,连载结束后会告知各位电子书的下载方式,欢迎以协助传播或捐款方式支持志愿译者。
【图:本书原版封面】
美兰当时站在一群涌向售票处的人的最后面。北韩的电影观众都是年轻人,他们很粗鲁,特别是这次。大些的孩子早就挤到前面去了,围成一道屏障,小点的孩子根本挤不到售票处窗口。俊相走近了点仔细的看了看女孩。她失望的跺着脚,看上去快哭出来了。
北韩传统审美标准偏好洁白的皮肤,越白越好,圆脸,弯弯的嘴,但是眼前的这个女孩却完全不同与传统意义上的美女。她的脸型长,且线条清晰,鼻梁高挺着,颧骨分明。在俊相看来,她长得野性而又异国风情。她看着售票处前面的混乱,眼睛里闪烁着怒火。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其他那些忸怩作态,笑不露齿的女孩。俊相分明感觉到她的生机勃勃,好似她从来没有被北韩的生活所击倒。他马上就被她迷住了。
十五岁之后,俊相慢慢感觉到他喜欢关注女孩,不过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固定到某个特定的女孩身上。他已经看了足够多的电影,这使得他对电影的情节轻车熟路,他设想着,自己与她的相遇能像银幕上的故事一样延伸下去。多年之后,当他回忆起那个时刻时,觉得那时的美兰全身散发着神秘的吸引力,仿佛一部梦幻彩色电影中的场景一样。
“简直难以置信,这样的小镇子里居然会有这样的女孩,”他自言自语着。
他沿着人群外面来来回回的走了好几次,想仔细看看她,脑子里思讨着该这么办。但是,他是个读书人,不是战士。他不可能再次挤到售票处去买票。突然一个主意冒了出来。电影快要开演了,而他兄弟却还没有来。如果他把那张多余的票卖给她,那她就一定会对号坐在他傍边的位置。他又围着她走了一圈,脑子里想着如何开口将票给她。
最终,俊相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同一个陌生的女孩说话。他钻进了电影院。当银幕上映着女英雄在雪原上飞驰的时候,俊相却懊悔着他错失的机会。电影里,女主角饰演一个留着一头短发,英勇的抵抗战士,跨着战马,驰骋在满洲大草原上,喊着革命口号。然而,俊相却止不住的想着剧场外面的女孩。当电影结束,播放演职员名单出现的时候,他冲到外面到处找她,她却已经不见了。
第二章
不洁之血
在十五岁的时候,俊相是个瘦瘦高高,勤奋好学的男孩。从童年开始,他的数学、科学的成绩就一直是最好的。他父亲,一个失意的知识分子,对孩子们的期望很高,特别是对这个颇具天赋的长子。这也是他的梦想,期待俊相能走出这个偏远的省份,到首都平壤去念大学。如果俊相晚上九点后才回家或者功课落后了,他父亲就会迅速拿出一根专门用来教训那些不听话的孩子而准备的木棒。在整个高中期间,他要始终保持在前几名,并且通过在清津举行的长达两周的艰苦考试,才能确保能考上一流的大学 ,例如金日成大学。现在,俊相刚刚开始高中一年级的学业,但是他已经开始进入职业生涯的轨迹了,所有的其他事情都要为此让步,根本没时间考虑约会啊,性爱啊什么的。青春期的躁动必须静静的等待。
俊相试图将这些胡思乱想放到一边,在这个最关键时候,他应该集中精神学习。但是无论怎么努力,他也不能将那个留着齐耳短发跺着脚的女孩从自己的脑海里赶出去。他对她一无所知。她叫什么名字呢?她是不是真的和记忆中的一样漂亮?还是那只是记忆同他开了个玩笑?怎样才能找到她呢?
然而事情的发展令人吃惊,找到她的线索竟然不费吹灰之力。美兰属于那种很容易让男孩们注目的类型,仅仅是描述了她的短发就足以让俊相在他朋友的口中得到她的线索。一个同俊相一同上拳击课的男孩碰巧就她住在同一排口琴屋,相隔仅仅两个门。俊相同他攀谈起来,旁敲侧击的探听着她的消息,并让他做自己的私人耳目。邻居们悄悄议论着关于美兰和她姐姐们的闲话。人们都说她们姐妹一个比一个漂亮。她们个子都很高,这在北韩是非常让人羡慕的,她们也非常有天赋。大姐擅长唱歌,另外一个姐姐画画很好。而且她们都有运动才能,排球、篮球打的都很好。这是多么美丽聪明的女孩啊!不过这些传闻的最后,总是会加上一句,只可惜他们的家庭成分太不好。
问题出在她们父亲的身上,一个面容憔悴,沉默寡言的矿工,同周围的邻居一样,在一个矿上工作。那是一个出产高岭土的矿,开采一种可以用于烧制陶瓷的粘土,他作为木匠,负责修理支持矿道的木支撑。关于他,我们不甚了解,唯一清楚的就是他极端自律。当其他的矿工一杯一杯豪饮着米酒的时候,(有时是烧酒,朝鲜米酒,如果他们买得起的话,)美兰的父亲却滴酒不沾。他不想碰任何会让他松口谈及过去的东西。
美兰的父亲泰宇,于一九三二年出生于现在属于南韩 – 敌对国家的一个地方。朝鲜人通常将自己父辈的出生地视为自己的籍贯,而不论自己住的离那里有多远。泰宇出生于忠清南道,几乎在半岛的另外一侧,靠近黄海的沿岸。这是一个宁静的小村子,周围遍布翠绿的水稻田,和清津恶劣的地形完全不同的是,这里地势平坦。他的村子坐落于西山市的郊区,非常小,只有几排房子,旱地穿插于星罗棋布的水稻田中间。回到一九四零年代,一切都是泥巴和稻草做成的,甚至是孩子们在街头巷尾踢得球也不例外。大米是这个小村庄的灵魂,是人们赖以为生的食物。种植水稻是项极其繁重的体力劳动,需要犁地,播种,插秧,全都要手工完成。在这个村子里,没有富人,但是泰宇的家在当地是数一数二的,生活比其他人过得去。但是,他们也仅仅是有个比别人大一点的茅草房而已。家里有两千坪左右的田地,(坪是一种朝鲜的面积单位)相当于一点六英亩。 除此之外,他们家经营着一个小磨坊以贴补家用,街坊邻居们来这里把稻谷碾成白米。美兰的祖父因而也娶了两房太太,这在当时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虽然法律上只是承认第一次婚姻。泰宇是第二房太太的长子,也是家里的独子。他有两个很崇拜他的妹妹,总是跟着他屁股后面在村子里转悠,这让他十分厌烦,但是当她们慢慢出落成漂亮的姑娘时,他的朋友们却是很乐意。
泰宇并不是那一群孩子里年纪最大的,但是他确是天生的领袖。 当男孩们玩打仗的游戏时,他总是当将军。他的朋友都叫他小拿破仑。“他很直爽又果敢,他说话很坚定,其他的人都听从他的指挥,”李钟勋,一个泰宇儿时的玩伴,这样说道。“他也非常聪明。”
泰宇上了小学,后来大概十五岁的时候又上了中学,这在当时农民的孩子中还是比较普遍的。学校里用日语教课。日本在一九一零年吞并了朝鲜,废黜了朝鲜的末代国王,之后开始系统的去朝鲜化,取而代之以日本文化。在占领初期,村里的老年人被强迫剪去长辫,按朝鲜传统男性蓄发,并在头顶上挽成一个发髻,再用一顶黑帽子盖住发髻。他们被迫使用日本姓名。日本人对朝鲜人课以重税,收成的一半或更多都被掠走,日本人声称这是对他们正在进行的太平洋战争必要的支持。年轻的男男女女被船运到日本,为战争出力,女孩被逼成娼,美其名曰“慰安妇”,被迫为军队提供性服务。没有日本人的批准,他们不能做任何事情。
1945年8月15号这一天,日本天皇通过广播宣告日本投降。消息几天之后才传导这个小村庄。听见这个消息,男孩们冲向日本人驻扎的兵营,却发现他们已经撤走了,匆忙间连个人物品都来不及带走。占领结束了。村民们没有钱来庆祝,但他们仍兴高采烈的跑到街上,奔走欢呼,相互道贺。
“万岁朝鲜,”他们喜极而泣。朝鲜万岁!
朝鲜人相信他们的命运又再一次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们又重新收回了自己的国家。
当日本天皇在广播里读着投降书的时候,在地球的另外一端,华盛顿特区里,两个年轻的军官,埋在一堆美国国家地理学会的地图之中,就如何处理朝鲜犯着愁。当时的华盛顿对朝鲜这个不知名的日本殖民地知之甚少。当对于德国和日本详细的战后占领计划完成的时候,只是对朝鲜做了个临时的补充。日本在朝鲜殖民统治了三十五年,随着他们突然的撤离,留下了一个危险的权力真空。美国担心苏联可能会占领朝鲜并以此为跳板,以便从战败的日本身上攫取更多利益。虽说在二战中是盟友,华盛顿对苏联的不信任却在与日俱增。日本宣布投降前一周,苏联的军队已经从北部进入朝鲜,而且还在继续前进。 为了安抚苏联,美国人提议将北部朝鲜以一种临时托管的形式交给苏联实施管理。这两位军官,其中一位就是迪恩.鲁斯特,后来成了为美国国务卿,希望将首都——汉城——纳于美国的管辖之下。因此这两名军官思考着用一种简便的方式将这个半岛一分为二。最终,他们将分割线画在了北纬三十八度线。
(未完待续)
from 每日译者 http://dailyyizhe.wordpress.com/2012/08/16/nothing_to_envy_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