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對近日國民教育的爭議,政論家練乙錚寫了《剖白當年洗腦思想工作,警惕今日思想僭建》, 以過來人身份,「揭露」他自己曾經從事過,藉課餘活動替中共向學生洗腦的工作。
「…筆者當年參加的校外學生團體,採用的是一種標準手法:『打進去、拉出來』,即首先以普通教師身份在非左派學校建立和學生的良好關係,然後把他們帶出來,加入表面上政治中性的校外團體,以輔導功課、提供健康課外團體活動入手,發掘他們中間的「可造之才」;其次,引導這些可造之才學習反殖民觀點的中國近代史。手段的這一半,基本上無問題,對象學生到此為止的話,得益亦完全正面。
不過,跟着的一半就不同了:正式洗腦由此起。外圍學生當中可造之才培養了反殖觀點之後,吸收到團體組織的中間層,繼而在團體內圍成員的嚴格指引下秘密學習一面倒的新中國資料,『悟性』最強的學生,進一步學習《共產黨宣言》、《毛選》、『兩報一刊』批鬥文章,等等;通過內圍評核之後,便畢業成為愛國愛黨的學生骨幹,由他們回到學校裏更有效地複製「打進去、拉出來」的全個過程,克隆生克隆,組織由是壯大。
撇開馬列毛本身的大錯不談,筆者認為,上述洗腦(即後一半)過程不道德之處在於兩點:首先,學生年幼無知,在這種密封淹沒式的洗腦過程中,完全沒有反思、抗拒的能力(稍有「不羈」的學生,馬上由團體教師和骨幹學生做無休止的思想工作,有時甚至進行『同志式』的批鬥;依然無效者,勸諭離開或趕出組織,以免妨礙團體運作)。進入團體之初,這些學生完全不知道四周圍是一群有特定意識形態、有組織、有計劃、有步驟的政工在等待着改造他們的腦袋。他們進入的,是一個高度精心設計的局,一種『政治上正義的』騙局。」
練先生擔任的洗腦工作是七十年代起的事。如果要了解七十年代以前左派的洗腦工作,可參考梁慕嫻女士的《我與香港地下黨》。練先生的回顧,令灰記時光倒流三、四年,回到中學時代,曾經被「進步」老師「關心」過的一段日子。
灰記當年讀的是名義上的親台名校,但校內有不少「進步」老師,其中一位地理老師,常對灰記及另一位同學提到中國大陸並非如想像中恐怖,有很多進步的地方。因年代久遠,灰記大部已忘記老師談話的內容,只記得他以祖國來稱呼大陸,又叫灰記看魯迅、巴金、老舍等的著作。最「激」那一次是帶同灰記與同學參加「中國周」的一些活動,包括大唱「我的祖國」。灰記不知這位老師是否負有「政治任務」,還是只是單純希望宣揚自己的信念?
不過,正如練先生所說,「當年對學生的洗腦,出發點善良而單純,不像現在。港英治下,殖民地意識形態佔主導,港人對國家認識不如現在多,學生當中尤其缺乏。七十年代學運提出「認識中國」,無疑正確。相比之下,今天當權主政派在香港推「偉光正」國教洗腦,出發點就不是那麼單純,因為除了愛國左派,還有別的利益持份者牽涉其中,為七十年代所無。」當年大部分的「老左」及「老左」外圍都是直正「愛國者」,灰記這位老師大概也不例外。當然,今時今日對灰記而言,愛國主義已失去任何光環。
也許出身右派家庭的灰記悟性不高,當時表現不夠「進步」,甚至心中覺得這位老師「很左」,令這位老師覺得灰記並非「可造之才」;也許這位老師真的只是希望「啟發」一下灰記及另一位同學,所以沒有出現後來的「打進去,拉出來」。
反而灰記到了加拿大那個「散漫」的社會,誤打誤撞接觸當地在大學活動的左派共產黨,透過他們認識「社會主義中國」,短暫時間對中共有所幻想。有一年暑假回港,還參加了當時還受「國粹派」控制的學聯所舉辦的回國參觀團,其時即將「改革開放」,但還「殘留」很多集體主義事物,如人民公社。灰記隨其他香港的大專同學看樣板,也隨母親及弟弟回鄉探親,接觸樣板以外的「真實」中國。總之真真假假,將信將疑,「偉大的社會主義祖國」這個口號,最終打不進灰記的心靡,或者打進了,很快就失效。
灰記回想,也許主要接觸《共產主義宣言》、馬列毛文章等,都是在外國的事,大部都是看英語版本,而外國的共產黨雖然也向大學生「滲透」,但畢竟是自由散漫的國度,大學生的直言,往往令做工作的共產黨人啞口無言。灰記還記得一位來自東歐的移民同學說,列寧還算semi OK(一半一半),怎能宣傳斯大林獨裁。當時這個毛派共產黨自稱繼承馬恩列斯毛的道統,而大學裏的「托派」更經常與這個毛派組織打對台。總之,在美蘇爭霸,中蘇交惡的年代,灰記在外國接觸的「共產主義」運動就已經很多元化。
而且,除了不同的共產黨,各左右大小政黨,包括執政黨,都會掛正旗號,在大學宣傳,公然「收靚」,絕對公開透明,不似當年香港的「老左」那麼隱秘及具欺騙性。當然「老左」會回應說是因為港英打壓,只能偷偷摸摸進行,但踏進七、八十年代及以後呢?為何「回歸」以後中共及其外圍組織仍是神神秘秘,見不得光,還千方百計滲透不同的社區組織或建立貌似中立的組織?
灰記又在想,如果當年沒有出國,又「悟性」稍高,被看成「可造之才」,早在中學時期接受由香港「老左」所灌輸的愛國觀念及共產主義理念,會否成了另一個洗腦的「犧牲品」?要知道,「馬列斯毛」,以先進/革命作為號召的灌輸的確很厲害,年輕人有誰不想認為自己是先進份子,於是很容易陷進自己是最先進/最革命的「陷阱」,看事物佷容易變得極端,特別在「封閉」式的灌輸下。因此,中共支持的赤東殺人如麻可以自以解釋為「革命需要」;毛澤東利用個人信拜打跨黨內走資派也是「迫不得已的革命需要」;魏京生提倡「資產階級民主」是「反社會主義」、「反革命」。 更重要的是「培養」了中國民族主義,一個「國粹派」產品便製成。
而這些「國粹派」產品,包括「老左」,不少已經深入特別政府高層,或在各領域具影響力,如學界。當然,「革命」時代已過,「先進/革命」的「共產主義」不要再提,只提「愛國主義」,只提現在中國的局面得來不易就夠了。而相信除了「覺醒」了的,這些「國粹派」產品和「老左」,再加上越來越多西瓜靠大邊的「識事務者」,為了個人利益也好,為了自欺欺人也好,都以愛國者自居。愛國就仿佛成了一張萬能的遮醜布。
而現今中共已沒有當年的「雄心壯志」,要培養「悟性高」的積極份子,為「共產主義」事業奮鬥,但維護政權的不朽則是重中之重的黨的事業,又怎少得愛國這張萬能的遮醜布。
於是,今天的的洗腦與灌輸,不必熟讀馬列經典與毛選,最重要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感情投入,因此早就有大大小小的樣板國情參觀團,如灰記當年隨學聯到大陸的交流團一樣,不過,當年多少仍講「共產主義」的公平原則,「為人民服務 」,今天則只強調經濟成就,中共如何重視中華文化,為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而作出貢獻;當年是被校外「培養的「先進」學生/ 青年要「認中關社」,今日則是越來越多學校和家長重視的「正規」活動;當年「左校」才有的升旗禮、唱國歌,今日則是所有中、小學的儀式。
然後,還要更加強課堂上的灌輸,所以「德育及國民教育科指引」代替「德育及公民教育指引」,所以練先生會說︰「回歸之後,香港社會大變,左派群眾團體不必再秘密工作,可以打正旗號宣揚愛國愛黨。但是,是次特區政府推行國教科,卻為了達到他們認為更理想的效果,依然採取矇騙家長和學生的不道德手段: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課程指引聽起來不錯,還是某大學校長領導起草的;不過,偷偷的撥款給少數特定文化團體出版洗腦教材,然後不動聲色派發各校準備採用,家長全然不覺;這在法律、道德未變之前,依然是不道德的侵權、盜竊行為,由政府護航、帶頭,尤其豈有此理。」
灰記先回到「撇開馬列毛本身的大錯不談」,仍然自命左派的灰記雖然對馬克思主義的認識是皮毛,但仍覺得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批判仍有其價值,不能否定到底。但馬克思主義為何發展成專制/極權主義,以至原來有信念有理想的共產黨為何變質,今天中國為何發展成專權的「權貴資本主義」,則是不能迴避的問題。因此無論如何,公開透明、資料全面、鼓勵獨立思考、多元批判的學習和討論,即所謂教育的本意,才是正道。任何「掛羊頭、賣狗肉」的洗腦和灌輸,不管以甚麼形式、以甚麼名義,都是邪道。
練先生在文章結尾指︰「…事實上,此值黨國多事之秋,大陸各地萬人參與的抗議示威受暴力鎮壓幾乎每周都有,黨內高層派系鬥爭直鬥到外國領事館,高幹及家屬斂財貪污洗錢國際化嚴重到要搞謀殺;「真實中國」與國教小冊子裏的「文宣中國」南轅北轍。一個所謂「進步、無私、團結的理想執政集團」,原來是子虛烏有。此時左派當權派說要引導學子「真正認識祖國」,到頭來不說謊不行,說謊也不行;強推的話,只會陷入更大的政治危機。…」
灰記以為,中共及其在港代理人沒有勇氣面對馬克思主義發展的問題,自己的黨為何變質墮落的問題,以為一切可沿用軟的灌輸,硬的維穩,才是「黨國多事」、「香港人心不回歸」的癥結所在。
from 灰記客 http://greyreporter.wordpress.com/2012/08/01/memory-of-brainw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