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22 August 2012

译书节选:我们最幸福(三)

核心提示:《洛杉矶时报》驻韩国记者芭芭拉·德米克所著反映朝鲜真实生活的书《我们最幸福》(Nothing To Envy)由志愿译者翻译完成。我们会连载其中的部分段落,连载结束后会告知各位电子书的下载方式,欢迎以协助传播或捐款方式支持志愿译者。


【图:本书原版封面】

2004年,我被派往汉城,作为《洛杉矶时报》的总编辑。我的工作范围涵盖整个朝鲜半岛。南韩一边的工作很容易开展。作为当时世界第十三大经济体,韩国的民主,繁荣还有点喧闹,它有着亚洲最积极的新闻媒体。 政府官员也乐意把他们的手机号码给记者们,也不介意下班的时候被打扰。北韩却是另外一个极端。北韩的对外信息传播渠道仅限于北韩中央新闻社所发表那些冗长、措辞激烈的社论。这个机构,因为它关于“美帝国主义”的那些荒谬而夸张的言论,而被戏称为“大辱骂者”。美国在1950~1953年爆发的朝鲜战争中为南韩而战,那次战争是冷战中第一次激烈的局部战争,迄今为止美国仍然在南韩留有四万人的驻军。对于北韩而言, 战争从未结束,敌意时时刻刻的存在。

美国公民鲜有能获准进入北韩的,记者更甚。2005年,当我和一名同事终于拿到北韩签证,得以造访平壤的时候,被带领沿着一条制式的参观线路游览,参观为纪念光辉领袖金正日及他的前任金日成而建的各种纪念碑。在北韩期间,我们一直都由两个身材削瘦的黑衣人陪伴着,他们都叫朴先生。(北韩通常都会采取预防措施,派两名看管,这样他们可以相互监督,以免被收买)这些看管们说的话同空虚生硬的官方通讯社保持一致。(例如: “感谢我们的领袖金正日” 这个短语以令人奇异的频率反复出现在我们的谈话中) 言谈之间,他们很少同我们进行目光交流,我也怀疑他们是否相信他们所说的内容。 他们真正在想什么? 他们是不是真的同他们宣传的那样爱戴他们的领袖? 他们有没有足够的食物? 他们下班后都做什么? 在全世界最高压的政权下的生活是怎样的?

如果我想得到我这些问题的答案,毫无疑问,从北韩内部是无法获得的。我必须同那些离开的人——脱北者——交谈。

2004年,美兰住在位于汉城以南二十英里的水原,那里灯火通明但又杂乱无章。水原是三星电子的总部所在地,聚集着大批制造业工厂。生产着大多数北韩人闻所未闻的产品——计算机显示器,光驱,数码电视,和闪存条。(据一项经常被引用的统计数据显示,北韩与南韩之间的经济差距,四倍于一九九零年两德统一时,东西德之间的差距。)这个地方很喧闹而拥挤,满是搭配不协调的色彩及刺耳的噪音。与大多数南韩的城市一样,建筑风格都是那种丑陋的混凝土盒子,房顶上挤满眼花缭乱的各种招牌。高层公寓楼从拥挤的城市中心向外延绵数英里。公寓楼之间由Dunkin’s 甜甜圈及必胜客,以及更多其他的韩式餐厅相连接。街后面的小巷里,满是名为“爱神旅馆”或“爱之园地”情人旅馆,房间按小时出租。 交通状况也是,街道被经济奇迹所创造出的-成千上万的现代汽车挤得水泄不通,人们艰难的在家和大卖场之间慢慢的挪着。鉴于这个城市的交通永远处于永无止境的拥堵之中,我决定搭乘从汉城出发的火车,仅仅30 分钟的车程,然后在出租车上蜗行至这个城市为数不多的一处幽静之地,一个烤牛排餐厅,位于一个建于18 世纪的古军事城堡的对面。

起初,我没有认出美兰。她看上去和我之前见过的北韩人不太一样。当时,在南韩生活着超过六千名来自北韩的脱北者,他们身上往往都带有很明显的破绽,透露着他们在融入当地生活的过程中所遇到的困难 – 过短的裙子,没有去掉标签的新衣服 – 但是美兰却同南韩人一无二致。她穿着一件别致的褐色毛衣,配以针织的裤子。这给我端庄的感觉(我对人的第一印象很多情况都被证明是错误的)。她的头发整齐的梳到脑后,并用一个镶着水钻的发卡别住。她的面容姣好,只是下巴上略有粉刺,身子也略显沉重,这是怀孕三个月的结果。一年前,美兰同一位供职于南韩军队的文职人员结了婚,现在正期待着他们第一个孩子的降生。

我邀请美兰共进午餐,以期了了解更多关于北韩学校体系的情况。出逃之前,美兰在一个矿区小镇的幼儿园做过几年教师。现在,美兰在南韩攻读一个教育方面的学位。谈话很沉重,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当谈及那些五,六岁左右的学生们因为饥饿死去的时候,桌子上的饭菜也是一口没碰。当孩子们一个个不断死去的时候,她仍然被要求告诉孩子们,他们是被祝福才生为北韩人的。金日成,从二战结束开始一直到一九九四年去世为止,北韩的统治者,被尊奉为神。而他的儿子和继任者,金正日,作为神的儿子,是个基督式的人物。美兰对这种北韩系统的洗脑深恶痛绝。

谈话进行了一个或两个小时之后,我们的话题就转到一些女孩之间的闲聊了。美兰的沉着和率直也使我问了很多的私人方面的问题。诸如,北韩年轻人的娱乐方式是什么?她在北韩时游过快乐的时光吗?她在那有男友吗?

“你问的很有趣,”她说。“我前几天刚好做梦梦见了他。”

她告诉我,那个男孩高高瘦瘦的,前额留着浓密的大浏海。离开北韩之后,美兰很高兴的发现在南韩有个青春偶像叫刘俊相的,和她的前男友长得非常像。 (基于此点,我这本书里,我就用俊相来称呼他。) 他非常聪明,在平壤一所最好的大学里读书,日后有可能成为科学家。这也是他们不能公开恋情的原因之一。他们的关系可能会毁了他的前程。

在北韩,没有情人旅馆。 异性之间偶尔的亲密行为是很难发生的。但是我还是想委婉的打听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到了什么地步。

美兰笑了起来。

“我们花了三年时间才牵手,又花了另外六年才接吻,” 她说道。“我从来不敢想象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我离开北韩的时候都二十六岁了,但是我却不知道怎么才能怀上孩子的。”

美兰承认她经常会想起她的初恋,对于自己不辞而别的离别方式也感到非常痛苦和懊悔。俊相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她可以将梦想、甚至家庭机密相倾述的人。尽管如此,她还是向他保留了人生中最大的一个秘密。她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她是多么厌恶北韩,同时她也完全不相信那些她教给自己学生的宣传话语。更重要的是,她从来没有告诉他关于她家的逃离计划。这并不是因为她不信任他, 而是在北韩,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如果他告诉别人,而别人又告诉其他人,这你从来不会知晓,且在北韩密探无处不在。邻居们相互揭发,朋友揭发朋友,甚至恋人都会相互揭发。如果秘密警察对此事有所耳闻,那么她的整个家庭都会被关进囚车,送到大山里的劳动营。

“我不能冒那个险,“ 她告诉我,“我甚至不能去道个别。”

在我们的初次会面之后,我和美兰经常谈及俊相。 她是一个幸福的已婚女人,在我再次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妈妈了, 但是,无论何时当俊相的名字被提及的时候,她的语速就会加快, 而且还会脸红。我感觉到,美兰很乐意同我谈及此事,因为除我之外,她不能同其他任何人提及到他。

“他后来怎么样了?” 我问道。

她耸了耸肩。朝鲜战争已经结束五十年了,南北的朝鲜人却不能相互联系。就此事而言,南北韩同东西德国或者世界上其他类此情况完全不同。北韩和南韩之间不通电话,不通信函,甚至电子邮件都无法抵达。

美兰自己也有很多不可能得到答案的问题。 他结婚了吗?他还想着她吗?他恨她的不辞而别吗? 俊相会不会因为她的叛逃而认为她是祖国的叛徒?

“我想他会理解我的,但是真的,我却无从知晓,”她答道。

美兰和俊相在他们刚刚十几岁的时候就相遇了。他们都住清津市郊,一个位于北韩北部的工业城市,那里离俄罗斯的边境不太远。

北韩的景色山川像极了东方的水墨画。以美国人的观点来看,很多地方,美的让人惊叹。同美国西北部太平洋沿岸区域的景色比较类似,只是不知怎么的,缺乏些色彩。色彩仅限于冷杉,杜松, 云杉的深绿到花岗岩山峰的浅灰白。亚洲乡村特有的、郁郁葱葱拼图般的稻田,只能在夏季多雨的那几个月才能看见。秋天的时候,树叶迅速失去的颜色。之后,一年里的其他时间都是黄色和棕色,逐渐凋敝。

(未完待续)




from 每日译者 http://dailyyizhe.wordpress.com/2012/08/14/nothing_to_envy_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