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13 March 2015

财经网:孙善武案背后的栾川钼矿争夺战

【财新网】(记者 郭清媛)12年前豫西伏牛山深处一段很多人认为已经尘封的往事,在这个初春继续发酵。2015年2月6日,38岁的刘宇萍到秦城监狱探望自己的父亲——原 河南省政协副主席、洛阳市委书记孙善武,父女俩为山东省高院同意受理孙善武受贿案再审申诉而激动不已。
 今年68岁孙善武,2001年10月-2006年10月任河南省委常委、洛阳市委书记。2007年12月29日,转任河南省政协副主席、党组副书 记的孙善武在省政协会议上被带走。2010年2月,山东省潍坊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认定,孙善武于2002年至2006年利用职务便利,为洛阳中泰集团公司 董事长李义超等9人谋取利益,单独或伙同他人收受财物折合人民币910.49万元,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3月,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维持原判。孙善武 的妻子、儿子、女儿和女婿,也被判处4-13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2013年5月刘宇萍出狱,就一直在为父亲的案子奔走申诉。她坚持认为,父亲以及家人的罪行是“莫须有”,当年入狱,是因为“在洛阳市下辖栾川县 洛阳钼都矿冶有限责任公司改制过程中坚持正义,阻止一座世界级的特大型钼矿被3000万元贱卖的国有资产流失,遭到不法商人和背后权力者打击报复”。然 而,在刘宇萍看来,“父亲以自己名誉、仕途和自由所付出的代价,只是让不法商人多支付了1.06亿元,却无法阻挡他们将‘金山’据为己有,然后迅速倒手, 多次腾挪,仅仅几年后洛阳市又不得不耗资26.23亿元买回”。
 从2003年钼矿改制和股权转让开始,到2010年前后洛阳市斥巨资回购,曾坚决否定转让的孙善武则在这一年终审被判死缓,七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钼矿改制
 豫西伏牛山脉连绵200公里,洛阳市栾川县位于其北段,此处钼金属储量丰富,约有230万吨,世界排名第三、亚洲排名第一。钼精粉是一种耐高温稀有金属,广泛应用于军事和航天工业。
 栾川县的钼矿资源主要分为三个矿区:三道庄矿区、南泥湖矿区、上房沟矿区。相关资料显示,三个矿区中,上房沟矿区是世界级的特大型钼矿,也是栾川 县最精、最富的一个矿区,在其1.2平方公里的采矿范围,钼金属总储量为72万吨,并伴生有铁矿5991.29万吨;南泥湖矿区钼金属储量68万吨,三道 庄矿区资源储量67万吨。
 当地钼矿商人向财新记者介绍称,上房沟矿区的钼矿,矿石的品位和纯度都很高,达到0.134%,相比之下,南泥湖矿区矿石平均品位仅0.076%,三道桩矿区品位较高,也只有0.115%。
 1980年代中后期,向来贫穷的栾川县迎来了全民挖矿的浪潮。栾川县龙沟钼矿实际控制人李松峰向财新记者介绍称,随着1986年《矿产资源法》的颁布,政府鼓励有能力的个人开矿,栾川的钼矿企业纷纷冒出,仅上房沟矿区就有逾百位矿主。
 “当时政府对采矿管理权的管辖比较粗放,县政府地质矿产部门批准备案后,按政府所规划的地方开采,并按收入比例缴纳资源补偿费即可。”李松峰称,当时他的龙沟钼矿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允许在上房沟矿区中心腹地开采,但并未获得采矿许可证(下称采矿证)。
 2000年前后,采矿证的办理收归洛阳市政府,两年后又收归省政府,栾川境内的矿山,只有两个规模较大的国有钼矿办理了采矿证,即洛阳栾川钼业集 团公司(下称洛钼集团)所辖的三道庄钼矿区和洛阳钼都矿冶有限责任公司(下称钼都公司)所在的上房沟钼矿区。李松峰说,这两张采矿证下,其实聚集着大量乡 镇集体矿企和私人矿企,他们与县政府达成协议,取得“小证”,因此形成了一张采矿证下存在多家采矿实体的奇怪格局。
 与采矿证办理收紧同期到来的,是矿产资源价格的持续走低。栾川县的地方国营企业钼都公司到2003年,已是亏损严重。在此情况下,栾川县政府打算对其进行改制,并动员外来资本加入。徐州商人滕尚福从这一年开始被栾川以及洛阳人所知晓。
 上房沟矿区1.2平方公里的钼矿,自1970年起一直属于栾川县政府所有,由钼都公司控制开采。钼都公司原名栾川县矿产公司,具有地矿管理部门核 发的钼矿开采许可证,注册资本7500万元。根据当年的相关文件,截止2003年5月,钼矿拖欠职工工资、养老保险金、失业保险金1200余万元,欠当地 群众占地占坡款及各类工程款2300余万元,欠银行贷款本息4000万元。当时栾川伊祥会计师事务所对该公司进行的财物审计和资产评估结果为,截至 2003年5月31日,资产总额为1.05亿元,负债总额为1.8亿元,净资产为-7593万元。
 栾川县政府对钼都公司的改制方式,是全部股权的整体出让。
 “政府主动向企业抛橄榄枝,问我能不能把老滕叫来。”栾川县上海七里坪联合钼选厂(下称沪七选厂)当年的法人代表杨植森向财新记者回忆,当时是县政府领导想通过他,引进由徐州商人滕尚福的徐州环宇特种合金有限公司(下称徐州环宇)。
 杨植森是栾川县有名的“能人”,曾担任多年的七里坪村支书,1986年与上海胶体化工厂合资开办了沪七选厂,外面人脉比较广。2003年8月30 日,栾川县政府邀请徐州环宇和沪七选厂联合投标体、江苏天工集团、栾川县九扬公司、栾川县鑫川开发公司等四家投标方参加招标会。
 但是,据当时的参与者称,股权出让招标前,并没有召开钼都公司职代会,组织者在会前半小时才通知各到会单位,发了一份“改制基本情况及出让条件说明”后,就要求投标单位现场演说、答辩、亮标。
 李松峰称,在这种情况下,当时有企业出价远高于徐州环宇和沪七选厂联合投标体,但这片矿区最终还是给了徐州环宇和沪七选厂。杨植森在接受财新记者 采访时称,当时他作为中标联合体的小股东,入股、中标都是听从安排。他回忆说:“县里说,联合投标体中,要有个栾川本地的份额,我权衡以后,觉得只管照办 就是。”
 栾川县政府(甲方)和徐州环宇(乙方)、沪七选厂(丙方)签订的《洛阳钼都矿冶有限公司股权出让合同》显示,甲乙丙三方商定以零价将甲方的钼都公 司股权全部转让给乙丙两方,在新企业注册时,乙方占股权90%,丙方10%;乙丙双方在合同签订后,于2003年9月6日前一次性向甲方给付国有企业改制 费1000万元;乙丙双方在支付上述价款后,获得钼都公司的全部股权,包括全部固定资产、流动资产和无形资产的所有权。
 而财新记者获得的一份完成于2005年7月的河南省调查组《关于洛阳富川矿业有限公司反映当地政府部门滥用职权侵害企业合法权益等有关问题的调查 报告》则显示:“经过公开竞标和评标委员会投票表决,最终徐州环宇和沪七选厂以支付股权转让金2000万元、以企业改制费名义支付职工经济补偿金1000 万元,并承担钼都公司全部债权债务等条件中标。”
 为何多出2000万元,由于时间久远,各当事人说法不一。孙善武在一份汇报材料中将这2000万元称为“政府收益”,另一位分析人士认为,这 2000万元或可视为这块1.2平方公里矿区的采矿权价款。因为按规定,国有矿山企业转让国家出资勘查形成的矿业权,应由转让人直接向受让人收取矿业权价 款或作价出资。钼都公司的股权出让合同中也规定,矿山采矿权价款由乙丙(即徐州环宇与沪七选厂)双方承担,乙丙双方按规定交纳采矿权价款后,甲方协助乙丙 双方办理采矿权证过户手续,具体采矿权价款以评估机构和国土资源部核定的数额为准。乙丙双方作为改制公司的股东,直接为新公司承担采矿权价款后,可以此价 款作为新增投资,经验资后申请增加新设公司的注册资本。
 至于该款项为何未在合同中体现,分析人士认为,应该是这个价格是买卖双方事后私下商定的,未经过审慎评估和核定,且数额明显偏小。
 2003年8月,滕尚福完成了对徐州环宇的股权整合,滕尚福以一万元港币在香港注册的香港保利国际集团有限公司(下称香港保利)占股 43.84%,其子滕道春为法人代表的徐州森宇合金钢铁有限公司占股34.32%,滕尚福为法人代表的珠海龙腾进出口有限公司占股21.84%,滕尚福任 徐州环宇的法人代表、董事长、总经理。2003年9月,滕尚福的徐州环宇给付了国有企业改制费1000万元,获得钼都公司的全部股权,随即徐州环宇与沪七 选厂共同出资注册成立了新公司——洛阳富川矿业有限公司(下称富川公司),徐州环宇占90%的股份,沪七选厂占10%。滕尚福成为这1.2平方公里大钼矿 的新主人。
 洛阳市叫停
 滕尚福横空出世,以超低价夺走钼都公司及其矿权,最先引起了龙沟钼矿所有人李松峰等当地矿主的不满。
 李松峰回忆,当时钼金属价格低迷,国家同时也在打击非法开采,当地政府开始对矿区进行资源整合,钼都公司整合了上房沟钼矿区数十家小矿主。李松峰 的龙沟钼矿在当地私营矿主中属于生产规模最大的,县政府下发了的“2002年栾政文119号”文件,同意没有采矿证的龙沟钼矿作为钼都公司的子公司存在, 但代价是从矿石品位最高的中心腹地迁徙到贫瘠的边缘地带。
 2003年钼都公司改制,栾川县政府与徐州环宇和沪七选厂签订的《出让合同》明确约定,栾川县政府在出让合同签订之日起一个月内,将原钼都公司矿 山5000吨/日露采范围内的其他采矿户清理完毕;采矿证过户手续额办理完毕后,县政府在一个月内将矿区范围内其他采矿户清理完毕。如此一来,李松峰在钼 都公司采矿证名义下开采的龙沟钼矿就会被作为非法开采清理出局。另外,他认为钼都公司的改制和股权转让存在很多问题,比如县政府暗箱操作,招投标程序违 法,只有地上的固定资产作价转让,地下采矿权并没有作价,且最终开标时别的投标方出价高于滕尚福,但却是滕尚福低价夺标高额矿山资产,等等。
 2004年9月,李松峰开始递交实名举报信,主要内容涉及栾川县政府在对钼都公司的改制中,涉及暗箱操作,指定认购方,并致使国有资源流失。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李松峰出于保护自己利益发出的举报信最终起了效果。接到举报信的时任洛阳市国资委主任唐超发现,钼都公司股权转让时,采矿权并 没有列入总资产进行评估。唐超认为,按规定,探矿权、采矿权与企事业单位其他资产一并转让时,探矿权或采矿权价款应计入资产总额。
 时任洛阳市市委书记孙善武在此后的一篇工作报告中,也引用《国土资源部关于在矿业权转让时做好有关工作的通知》的第三条规定,“国有矿山企业已经 占有的探矿权、采矿权,其价款可以由矿山企业申请……部分或全部转增国家资本金”,第四条规定“准备改制的国有矿山企业,可以先行做好探矿权、采矿评估、 确认工作和申请将探矿权、采矿权价款转增国家资本金的有关工作,为矿山企业改制提前做好准备工作”;另外,国土资源部印发的《矿业权出让转让管理暂行规 定》通知中也提及:国有地勘单位或国有矿山企业申请出让经勘查形成矿产地的矿业权符合国家有关规定的,可以按照规定申请将应交纳的矿业权价款部分或全部转 增国家资本,并经审查批准后实施。
 但钼都公司的《出让合同》中,并没有体现这些工作,只是规定,原企业注销、新企业成立后,原采矿权证由改制后的新企业继续使用,新企业在原矿区按规划开采为合法开采;新采矿证下发(或老证过户)后,新企业按新采矿证开采。
 此外,相关评估采用的分段评估,对开采规模与资源储量规模不相匹配。“开发利用方案”设计损失量占资源储量的40.31%。评估仅涉及可开采深度 1154米以上部分,采矿许可证开采深度1154米以下还有钼金属量47.6万吨,矿石量3.5亿吨,是那次评估范围内资源储量的2.4倍。
 唐超据此认为,钼都公司的转让过程,极有可能造成国有资产的重大流失,随即将这一情况上报给洛阳市委、市政府,洛阳市委、市政府召开会议决定进行 调查。2004年10月,以洛阳市国资委牵头,由市发改委、财政局、国土资源局、产权交易中心等部门组成联合调查组,并向市委、市政府提交了书面调查报 告,认为“钼都公司改制中存在被委托中介机构无资质、土地评估时效不准确、国家出资勘察所形成的采矿权价值未评估、富川公司设立虚报注册资本、违规申办变 更采矿权、违规开采矿产资源、涉嫌偷逃税款等问题”。调查组还以书面形式向洛阳市公安局经侦支队举报了富川公司涉嫌虚报注册资本1000万元的问题。
 同时,洛阳市公安局经侦支队对富川公司涉嫌偷税问题进行了初核,并在当年10月,以富川公司涉嫌偷税和虚假注册为由正式立案调查,将该公司的账 薄、凭证、纳税资料、生产调拨单、交通工具及部分产品等采取了查封、扣押措施,对富川公司财务总监实施了拘留措施,同时还查封了富川公司股东徐州环宇的银 行账户和沪七选厂的全部财务资料。
 2004年12月,栾川县工商局根据洛阳市国资委通知,做出《关于撤销洛阳钼都矿冶有限责任公司注销登记的决定》,恢复了钼都公司的法人地位。 2005年2月,栾川县工商局根据调查组的意见,下发《关于撤销洛阳富川矿业有限公司设立登记的决定》。撤销理由是:“洛阳富川矿业有限公司在设立登记 时,提交虚假证明文件,不符合法定设立条件,且我局在受理、审核时把关不严。”
 至此,富川公司停止了经营活动,由被恢复的钼都公司组织和利用该企业的人员、设备继续生产经营。同时,洛阳市政府向国土资源部呈报文件,要求紧急暂停办理富川矿业的采矿权变更登记。
 滕的反击
 洛阳市政府此举,对于滕尚福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利益损害。2004年开始,钼精矿国内市场价格结束颓势,从2004年的2500元/吨均价直线上升,至2005年9月底达到5000元/吨以上。
 他的反击也相当犀利。
 2005年3月2日,徐州环宇向香港注册当局申请增加中国公民罗刚为香港保利国际集团有限公司董事;4月25日,又备案增加了滕尚福签名的 1999万元港币股本金,将香港保利的资本金由原来的一万元港币增至2000万元港币。孙善武在后来的文件中称,“罗刚的出现以及增加香港保利公司资本金 的行为,其用意十分明显,值得深思”。
 之后,徐州环宇又发出举报信,反映洛阳市政府部门“滥用职权侵害企业合法权益”等问题。
 此时,洛阳当地开始传出“滕尚福在北京找到靠山,将动用上层关系将洛阳市委孙书记、县委张书记调走”的说法。5月上旬,徐州环宇一位副总经理在富川公司召集中层干部开会,声称“罗总(罗刚)已经拿到中央领导批示,富川的事情很快会得到解决”。
 孙善武之后在写给中央纪委的信中也提到,“我们陆续接到了多位中央领导做出的批示,批示核心是要求为境外投资者创造良好环境”。这些中央领导中,即包括时任中央政治局委员、公安部部长周永康。
 2005年5月14日至5月26日,由河南省纪委、监察厅牵头,组成了由省国资委、省国土资源厅、省商务厅、省工商局、省公安厅参加的联合调查组,对富川公司“反映洛阳市及栾川县政府有关职能部门滥用职权侵害其合法权益等问题”进行调查。
 当年7月20日,洛阳市委、市政府收到了河南省调查组的调查报告,这份有河南省委、省纪委主要负责人批示的调查报告,逐条推翻了洛阳市调查组对富川公司的调查结论。
 针对钼都公司资产评估机构缺乏资质问题,河南省调查组的报告承认栾川伊祥会计师事务所当时未取得评估资质的情况属实,但指出“评估结果经栾川县政 府核准得以确认,并据此编制了招标公告,各投标人对评估过程并不知晓,应无过错,“在未发现国有资产流失的情况下,仅以评估机构缺乏相应资质来否定《股权 出让合同》的效力是不妥的”;而评估报告未对企业土地资产进行评估,同样属于“在不改变土地用途的情况下,取得国有划拨土地的使用权并无过错”。
 针对富川公司设立过程中虚报了1000万注册资本的问题,河南省调查组认为,这是属于出资不规范问题,“但从《股权出让合同》执行过程来看,环宇 公司和沪七选厂实际履行了出资义务5000万注册资金是客观的、真实的”。此外,《调查报告》又指出,洛阳市公安局经侦支队“在采取冻结存款、刑事拘留相 关人员、扣押撤离、扣押处置部分钼产品等措施过程中,均存在不同程度的问题……违反了《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
 调查组建议,栾川县政府应严格履行同徐州环宇和沪七选厂签订的《股权出让合同书》,维护政府诚信;栾川县工商局应恢复富川公司法人地位,洛阳市和栾川县国土资源管理部门应按有关规定,协助富川公司尽快办理采矿权的转让手续。
 关于钼矿改制以及采矿权问题,河南省调查组只对洛阳市调查组得出的“钼都公司同富川公司的《采矿权转让合同书》是虚假的,该合同上钼都公司法人张 炜东的签字不是本人所签,钼都公司向国土资源部提交采矿权转让申请上的印章是虚假的,富川公司在未取得采矿权的情况下采矿是非法的”等问题进行了解释,河 南调查组认为,虽然《采矿权转让合同书》上钼都公司原法人代表张炜东的签字是富川公司安排人“代签”,公章也非已注销的钼都公司常用公章,但该合同已经报 栾川县经贸委、县地矿局初审,“且得到了两部门的确认”,而“富川公司的设立于钼都公司的改制是一种承继关系”,所以“该公司在办理采矿权转让过程中的采 矿行为,不应该定为非法开采”。
 对于这场经济纠纷中最引人注目的采矿权作价问题以及招投标问题,河南省调查组的调查报告中没有给出具体说法。
 但孙善武在7月25日给河南省调查报告及省委领导批示的回复意见函中“固执己见”,再次陈述道,“对省委联合调查组的《调查报告》反复学习,有一 些不同意见和认识,《调查报告》存在片面性,迁就了富川公司的要求,对双方争论的问题没有涉及或者一笔带过,比如国有资产流失等”。
 孙善武称,洛阳市委承认“在处理这起经济投资纠纷中,我们确有一些不妥做法,比如动用了公安部门,查封了账号等”,但他同时表达,《股权出让合 同》中没有包含采矿权价值,且徐州环宇不向受让方缴纳矿业权价款,造成了国有资产的大量流失;富川公司利用伪造的《采矿权转让合同书》,欺骗国土资源部, 涉嫌经济犯罪;滕尚福以香港保利国际有限公司名义混淆事实(指滕尚福在香港注册的保利国际与央企保利集团并无任何关系——编者注),欺骗中央首长,且散布 流言损害中央首长声誉,造成极坏影响。
 在比他一位河南省委常委、洛阳市委书记更强大得多的权力面前,这显然是螳臂当车。半个月后,2005年8月10日,在时任河南省政法委书记亲自 “到场协调和见证”下,洛阳市与富川公司的代表罗刚、滕道春签署和解协议,以富川公司出价1.06亿元取得采矿权,并出让8%的税后利润给地方结束。洛阳 市公安局经侦支队也撤销了富川公司涉嫌偷税、虚报注册资本的案件,栾川县财政局退还了市经侦支队扣押富川公司的898万元人民币。
 和解达成后,罗刚特意拜访了孙善武,“双方以礼相待”。罗刚给孙善武留下礼品,孙善武派司机驱车追到高速公路上奉还。多年之后,当年的沪七选厂法 人代表、如今已经转任国家5A级景区河南省老君山生态旅游开发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的杨植森,向财新记者回忆起这段风波时还称:“孙善武以及洛阳市委、市政 府当年的作为,的确是出于公心,是为了保护栾川人的资源,我作为富川公司一方,心服口服。”
 迅速倒手
 尘埃落定的表象,并没有掩盖住暗地里的风起云涌。
 2006年5月,孙善武开始遭到调查,与其主政洛阳期间主要政绩相关的同僚下属、故旧亲友、当地商人陆续被带走协助调查,其中包括孙善武的儿子孙一。
 2006年秋天,已经深感寒气的孙善武被调离洛阳,到河南省政协担任副主席和党组副书记。
 对孙善武展开的调查持续了近4年。2007年12月29日,孙善武在郑州被带走。同日,其妻子也被带走,其女儿刘宇萍被监视居住。2008年9 月,孙善武遭到立案检查,其在任洛阳市委书记期间被指有三大罪状:利用职务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收受巨额钱款;利用职务便利,为其亲属经营活动谋取利 益;生活腐化。
 2010年2月,山东省潍坊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认定,孙善武于2002年至2006年利用职务便利,为洛阳中泰集团公司董事长李义超等9人谋取利益,单独或伙同他人收受财物折合人民币910.49万元,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3月,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维持原判。
 与孙善武的命运步步走向深渊相对应的,是滕尚福通过富川公司获得上房沟矿区矿产权后不久,即开始转手腾挪。
 2004年6月,占股富川公司90%的大股东徐州环宇进行增资扩股,徐州市滕氏铁合金厂受让了滕道春为法人代表的徐州森宇合金钢铁有限公司名下的 徐州环宇股份,并再追加投资2000万元人民币,香港保利国际集团有限公司也新增股本金40万美元,徐州环宇的注册资本由人民币2714.06万元增至 5044.6万元,更名为“徐州环宇钼业有限公司”(下文仍称“徐州环宇”)。
 2005年11月和2006年8月、9月,滕尚福又对徐州环宇进行了三次工商变更,有罗刚担任董事的香港保利以及徐州市滕氏铁合金厂和珠海龙腾进 出口有限公司等三家股东全部退出,由滕尚福之子滕道春担任法定代表人的徐州天裕投资有限公司(下称徐州天裕)和徐州环宇焦化有限公司分别持有徐州环宇的 50%股权。
 2006年10月,也就是徐州环宇总计花费1.36亿元终于赢得富川公司和钼矿90%股权后仅一年,滕尚福将其中一半卖给了首钢控股——首钢控股 以6.44亿元,购得徐州环宇焦化有限公司名下的徐州环宇股份。由此,首钢控股与滕尚福的徐州天裕分持徐州环宇各50%的股份,并分别间接持有富川公司 45%的股份,徐州环宇的董事长也由滕道春变更为首钢控股的谭跃。仅此一笔交易,滕尚福名下的富川钼矿就溢价10倍。
 但是在2003年的《出让合同》中,当时的徐州环宇和沪七选厂都曾有承诺,十年内若向第三方转让股份,必须经过栾川县政府同意。当地知情者指出:“他们(滕氏父子)无法直接转让富川公司,就把富川的母公司徐州环宇的股份转来转去”。
 据知情者透露,为获得栾川县政府的同意,滕氏父子当时明面上与全国煤炭企业排名其二的河南重头企业永煤集团接触颇多,但暗地里与首钢控股积极接 洽。最终,在经过谈判与博弈之后,栾川县政府同意在“四不变”的前提下,批准滕氏父子的转让行为。“四条不变”为:股权变动后,富川矿业的名称不变、注册 地点不变、税收体制不变;沪七选厂持有富川矿业10%的股权不变;天罡矿业在上房沟矿区西部边角矿山的开发现状不变;受让方应保证县政府每年8%的税后利 润收益不变。除此之外,徐州环宇还向栾川县政府保证,将股权转让净收益的30%交县政府,如转让净收益超过10亿元,则将超出部分的35%给政府。
 根据当年签约的合同得知,6.44亿元中的1.15亿元支付给牡丹江市政府指定单位,用于收购牡丹江首控石油化工有限公司。该公司就是后来的S*ST圣方科技(000620.SZ),它在2006年3月遭破产清算,经当地政府处理之后成为一家无资无债的公司。
 首钢控股的打算是,借S*ST圣方科技的壳,将富川公司的钼矿资产运作上市。2006年10月,首钢控股以3000万元价格购得法人股正式控股圣 方科技后,决定将所持有的“洛阳富川矿业有限公司”(即富川公司)45%的股份注入圣方科技。10月底,S*ST圣方公告重大资产重组方案和股权分置改革 方案,方案称,S*ST圣方的控股股东首钢控股,拟将所持徐州环宇的50%股权转让给上市公司,作为对流通股股东支付的对价。同时,上市公司向徐州天裕定 向发行13333万股,收购徐州环宇另外50%的股权。
 如果该交易完成,S*ST圣方将持有徐州环宇的全部股权,滕尚福也将变身为S*ST圣方的二股东。据当时证券媒体报道,这一公告让持有S*ST圣 方股票的股民兴奋不已,在2006年和2007年,尽管钼精矿国内价格相比2005年9月的5000元/吨有所回落,但还一直能保持在4000元/吨左 右。“如果计划顺利,预测S*ST圣方重组后至少能募集100亿元资金”。
 2007年4月19日,S*ST圣方公告的重组方案获监管部门审核通过。就在此时,李松峰的再次举报,让徐州环宇借壳上市之路受阻,并最终流产。
 2007年5月,李松峰代表其控制的天罡矿业和龙沟钼矿,向证监会举报这一重组上市计划。李松峰举报称:圣方重组方案违反了《证券法》有关“发行 人、上市公司依法披露的信息,必须真实、准确、完整,不得有虚假记载、误导性陈述或者重大遗漏”的规定,损害了第三方龙沟钼矿以及S*ST圣方所有股东的 合法权益;因为富川公司在受让采矿权时,存在暗箱操作,造成国有资产重大流失,富川公司承认受让过程中“矿产储量评估失实”,并因此签署了一系列协议,承 诺在采矿权问题上“听从县委、县政府的安排”;富川公司的采矿证所指的栾川县上房沟矿区内,采矿主体并不惟一,天罡矿业现在仍在上房沟矿区生产,并且矿石 产量大于富川公司的产量;这种两家公司同时开采的生产状态,有洛阳市和栾川县两级政府的相关文件,也有富川公司《采矿许可证》过户前的承诺,但重组方案并 没有披露天罡矿业的存在和生产实际情况,属于“误导性陈述和重大遗漏”。
 附举报信提供的12份相关文件及协议,包括上房沟矿区采矿权的演变、当地政府的相关批复和协调意见、富川矿业股权受让合同等内容,矛头直指富川矿业的采矿权不具备独立性、完整性。
 随后,证监会派人到栾川县调查。首钢控股、徐州环宇和李松峰及洛阳市、栾川县政府在多次交涉之后,仍没有得出令各方满意的有效方案,徐州环宇和富川公司借壳上市的计划就此搁置。
 高价回购
 上市圈钱不成,受金融危机影响,钼价从2008年开始又掉头向下,一路跌破2000元/吨,比2004年还惨。富川公司的矿山转而被新股东们弃之如敝屣。当地知情者称,首钢控股与徐州天裕开始与洛阳市的相关部门接触,希望让洛阳市再购回矿山。
 2010年1月13日,首钢控股和徐州天裕,分别将各自所持的徐州环宇股份进行转让。
 具体而言,首钢控股将所持徐州环宇的股权作价11.26亿元,全部转让给永城煤电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三年溢价75%,净赚4.82亿元离场。 2011年2月,永煤集团将这一股权,用同样的11.26亿元价格转让给了洛阳市国有资产经营有限公司。一个月后,洛阳市国有资产经营有限公司又将其作价 为零转让给洛阳国元投资管理咨询有限公司。洛阳国元投资管理咨询有限公司后更名为洛阳国安商贸有限公司,股东为洛阳有色矿业集团有限公司,是洛阳市国资委 管辖的全资国有公司。
 徐州天裕投资有限公司则在2010年1月13日,将所持的徐州环宇另外一半股权,作价9.50亿元转让给洛阳建投矿业有限公司(下称建投矿业)。 2013年12月,建投矿业被洛阳栾川钼业集团公司改制而来的洛阳栾川钼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03993.HK,以下仍称洛钼集团)吸收合并。
 此外,2009年10月,沪七选厂也以1.8亿元的价格,被以洛阳国宏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为股东的洛阳矿业集团有限公司(下称洛阳矿业)全资收购, 洛阳矿业从而间接拥有了富川矿业剩下的10%股权。这部分股权后又于2013年3月由新成立的栾川县富凯商贸有限公司承继,其为洛钼集团的全资子公司。
 至此,富川公司的全部股份都被洛阳市政府买回,全资国有的洛阳国安商贸有限公司占股45%,国资控股的海外上市公司洛钼集团占股55%。富川公司 2014年的一份文件显示,洛阳市方面实际投入资金比合同显示的更高。其中洛钼集团55%的股份中,收购沪七选厂的资金为2.71亿元,收购建投矿业的资 金为9.91亿元,合计12.62亿元;而洛阳国资委名下的45%股份则总共支付了13.61亿元,其中支付利息1.35亿元。两股东投入资金共计 26.23亿元。
 对于洛阳市政府为什么愿意高价购回富川公司,各方看法不一,比较正面的说法是为了全面掌握栾川县的钼矿资源,另一种在民间流传甚广的说法则是有孙善武的前车之鉴,洛阳后续领导们不愿意得罪首钢和能量惊人的滕氏父子,“他们想卖,花钱接着就是了”。
 2月27日,财新记者探访上房沟矿区,这里已经停产许久。富川公司的留守员工告诉财新记者,钼矿市场疲软很多年了,卖不出好价钱,每吨卖不了 1500元,开工就意味着赔钱。2013年,钼精矿的市场报价从1500元/吨到1523元/吨之间波动,至2014年上半年跌至近11年最低点1383 元/吨,下半年再跌至1355-1365元/吨。
 在遥远的加拿大,这片矿区短暂的拥有者滕尚福已经获得异国国籍;在离矿区不远的洛阳城里,孙善武的女儿刘宇萍还在寻找证人,为父亲的案子再审做准备。目前,山东省高院已经受理了孙善武的再审申诉材料。刘宇萍在春节后,收到了山东省高院的会面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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