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與朋友聊天，聊到“獨裁”的話題。正巧《The Economist》新公佈的民主指數排名，中國排在全球第142位，比排在後面的津巴布韋、科特迪瓦要先進許多。所以我決定寫一篇文章分析一下獨裁是個什麼玩意。
可惜，我只是個學哲學和人類學的，不懂政治。也如香港王姓女藝人所說：“我討厭政治。” 筆者也討厭政治，比如好端端的香港腳，偏偏要為了政治正確而叫做“中国香港脚”，實在多餘。
既然不懂政治也討厭政治，我還是講哲學吧。首先向大家介紹這個玩意。
這是一座監獄，四周的環形建筑分隔成一個個囚室，囚室一端面向外界，用于采光，另一端面向中間一座用于監視的高塔，這樣這座高塔中的監視人員可以時刻監視到任何一個囚室，而囚室中的犯人因為逆光效果，無法看到監視人員，會疑心自己時刻受到監視，惶惶不可終日。這樣可以減少監視人員的數量。
（上圖為1926年古巴建造的 Presidio Modelo 監獄實景）
1876年，英國哲學家 Jeremy Bentham 在弟弟的啟發下設計了這個圓形的建築，旨在利用最少的人力和物力達到監管大量人犯的目的。此建築名為 The Panopticon。
在此我必須強調一下翻譯。大部分地方將 The Panopticon 簡單翻譯成“圓形監獄”（也有的書翻譯成“全景監獄”），這很不合理。“Pan”是“泛、全”的意思，“opticon”指視野。合起來就是“全都能看到”的意思，根本沒有提到形狀。其次，圓形設計祗是概念，這座建築可以是橢圓形、方形甚至三角形。如果利用二十一世紀的監控技術，根本是任何形狀都可以。所以我最初的想法是將其翻譯成“無遁形監獄”，但是思考一下，這並非是一座監獄（下面會提到原因），而是一個概念，所以用“無遁形牢”可能更好。
無遁形牢顯而易見的好處正如上面所說：易於監控、營運費用低。但很快我們就發現它真正的作用——不是對司法系統，而是對人犯。囚犯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無時無刻受到監視，一開始可能還會鋌而走險在監獄裡幹點不法勾當，但很快就被站在中央塔樓上明察秋毫的獄警發現而受刑罰。久而久之，囚犯學明白了，雖然從自己的角度看不見塔樓裡的獄警到底有沒有在監視，但自己無論幹什麼，都逃不過獄警的法眼，於是自我收斂，乖乖服刑。
無遁形牢就是有這種能在短時間內把人訓練得安分守己的力量。取得力量需要兩個條件：1. 無所不在的監視，犯法會馬上被人知道。2. 被監視的對象永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被監視。
假以時日，我們便可以看到無遁形牢發展的極致：中間監視塔樓裡根本沒有人，但囚犯們照樣不敢越雷池一步。因為上面所述的第二條件，囚犯們不敢確定自己是否被監視，而又由於第一個條件，犯法的成本太高。兩個條件在潛移默化中將人性馴化，誰也不敢做出有違規則的事情。甚至在別人打算這樣做的時候，也會阻止對方，以免牽連自己。
法國哲學家 Michel Foucault 最早發現了這點。他認為無遁形牢是一個值得採用的概念，由於中央的觀察者擁有兩種權力：一種是絕對的、忽略私隱的監察權。一種是對所觀察者的執行權。所以此設計不僅可用於監獄，更適合於其它場合，例如學校、醫院等。
最後，Foucault 將現代社會比喻成一個無遁形牢，所有人都被關在“社會”這個牢獄中，無所遁形。
這個觀察者，權力的中心，自然就是政府，特別是強權政府。基督教對神的定義是“3O神”，神要具備三個“O”，也就是：Omnipotent、Omniscient、Omnibenevolent。（全知、全能、全善）其中，全知排第一位，所以人類自古以來就對能通曉一切的監察者有畏懼之心。
《20世紀少年》中未來獨裁者“朋友”。
一美元上的眼睛。
《魔戒》電影裡的黑暗領主索倫。
《魔戒》中採用的哲學理論除了 Bentham 的無遁形牢，還有佛羅多那一戴上就隱形的戒指，來自柏拉圖的典故 Ring of Gyges。一枚魔力戒指能使你做任何事而不為人所見，很明顯與無遁形牢是矛與盾的關係。這就使《魔戒》的戲劇衝突在極高的思想層面也存在，不祗是“正義 vs 邪惡”如此簡單。一邊是瘋狂監視人們的強權，另一邊是希望做任何事都不被監控的自由，兩者的衝突也隱藏其中。
等等，說了這麼多，到底和獨裁有什麼關係呢？要知道，無所不在的監控，其實就是獨裁者的最大特點。
而當無所不在的監控成為現實，無遁形牢的最極致也在這裡出現。你可能會看到四處都有告示，“你已进入24小时视频监控区域”，但卻看不到任何攝像頭，也有可能看到了攝像頭，卻不知攝像頭是真是假。然而由於前文提到的兩個條件，你根本沒辦法、也不想去分真假了。你所能做的，只有戰戰兢兢、安分守己，用大陸的話說，叫：“小老百姓过小日子。”
在無遁形牢裡，塔樓上可能根本沒有獄警，整個監獄可能一個守衛也沒有，但囚犯不敢造次。在深圳，也許根本沒有80萬攝像頭，也許一個都沒有，但你不敢造反。不僅不敢造反，當你有朋友要造反，你還要馬上和他劃清界限，並“好言相勸”，指著有可能沒接通電源的攝像頭威懾他。
你以為攝像頭在維穩，最大的維穩者卻是你自己。
你問我什麼是獨裁？獨裁就是，有一個只是看起來很兇惡的老師，和成千上萬很聰明、很會適應環境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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