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21 January 2013

李照興:一九四二還是一九五八?

陽光時務 第37期

「借古喻今」幾成了閱解當代中國歴史片的普遍切入點——未必是作者/導演主觀意圖,但觀眾卻可從中讀出種種當前時局隱喻,這種刻意過度詮釋,真是全球國族 電影發展中的奇特現象。我們難以想像,普通一部日本或印度古裝片會被給予這種解讀。每一個歷史故事,都可被閱解為當代寓言,每個角色人物,都演着今天的生 活。

《一九四二》是這現象下的最新代表,原著寫國民政府於1942 年犯的錯,以及具體的飢荒災情,電影版本下,被呈現得更慘絕人寰。相比 《唐山大地震》只有少量的震災現場描述,《一九四二》簡直就是漫長的飢荒與流徙記錄。馮小剛一而再拍攝歴史的傷口,這點執迷無疑貫徹始終,不過若過多的 話,就未免給人一種消費災難的指責。畢竟,旁觀與重現痛苦,在這個災情傳播極透明的資訊科技時代,已變成一敏感的傳媒道德問題。

而同樣發生在以河南為主的事件,就很難不讓人聯想到1958 年至1962 年間中國更大的飢荒。被禁制的故事,只可以用旁敲側擊的方法去呈現?還是創作人不過是聰明地抓着這擬似的隱喻,把它變成一種宣傳噱頭?

至少表面上,沒有明顯證據顯示馮小剛有前者的意圖(當然,創作者也可隱瞞着此意圖),但是,根據開放文本的理論,電影出來後,詮釋權便交到觀眾手上,導演 原意圖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觀眾可從中讀出的訊息:飢餓不單是天災更多是人禍,新聞封鎖與知情權對公眾生死的直接影響,對政府隱瞞災情的不滿,以至在非常時 期正義新聞媒體的堅持真話等等——說的明明是國民黨,但稍有分析能力及歷史時事觸覺的人,很難讀不出另一個更新的解放後的新國情版本。真是銀幕上映的是一 段歷史,觀眾看在腦海又是另一段歷史。是故,不需要問馮小剛為什麼拍的是1942而不是1958。因為在觀眾那邊,他「已經」拍了1958。

這就是身處這被壓抑創作背景下的奇特狀態,是觀眾讀者都高度參與了創作的時代,一切難以被書寫的敏感題材,將由讀者在腦海與輿論中自行完成。於是,《唐山 大地震》呈現的,就變成汶川。 《集結號》的退役軍人,就成了今天更多下崗人民的隱喻。那創作人與觀眾分別學會借古喻今,說是進步還是什麼呢?這裏道出的其實是書寫當代的困局,一種慣性 不能直望歷史的扭曲,以至公眾對梳理歴史懸謎的渴求。但同時,無論是故意影射還是巧合雷同,於創作人而言,從這大批近代或古代片中看出,一種壓抑的心態還 是揮之不去。想講的,還是沒有被好好的傳出。想高聲吶喊,卻仍然被抓着喉嚨。礙於這先天枷鎖,已經很難在創作人的原文本中,得到明確的創作者立場,這不禁 令人懷疑是作者本身價值觀之迷糊還是什麼。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較之五年前,國片拍攝技術確有大進步了。從 《集結號》、《 唐山大地震》 到《一九四二》,無論是置景、場景調度和攝影這些硬技術,以馮小剛為代表的大導演們已充份掌握當中奧妙。就像原本飢餓的身軀,已漸漸得到營養的補給,讓中 國當代電影在製作外表上健康成長起來。然而有待注入的,是更重要的一樣東西,叫靈魂。說的是一種創作者的精神意志,其觀點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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