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22 June 2020

【惡法日誌】紅線與底線之間

六月二十一日 日偏食,天空蒙上一重難以形容的黯淡;是日夏至,日照將愈來愈短

這是一群記者的悲劇,也是全香港人的集體悲劇。

世上沒有永恆的樂土,十多年艱苦經營,Now TV 新聞公信力升至全港傳媒第一之際,新聞主管換人,由 CCTVB 人馬接管高層職位據報 Now TV 採訪室開大會,副總裁鄭麗矜說,之後日子會艱難,要見步行步,又叫同事諗定自己條底線。

伴隨國安法,不只是一條法例,而是一不做二不休的全方位收緊控制。

每個香港人,終將面對一個抉擇,當政權的紅線逐漸迫近,我的底線能退到多遠;當紅線與底線之間的空檔,只容得下你屈膝跪下,你將如何選擇?

若然你揮一揮衣袖離開,可能會不甘心,一代基業就此遭僭奪,接任的人不堪入目,有辱家門,不能就此算數。若然留下,你必須屈服、退讓,如果在夾縫中找到空間,不要沾沾自喜,因為劊子手也要粉飾太平,你的努力可能只是助紂為虐。

拙作《二十道陰影下的自由》,記下了一些記者在這種環境下的掙扎,如何理解自己的「底線」。(以下數段為摘錄,略有修改。)

當劊子手橫刀改稿,主宰新聞內容,很多記者,還有一點點抗衡能力,因為畢竟稿是你手所寫。一位記者曾描述一種「自我調節」的方式,記者都清楚知道訪問中某些原聲引述(soundbites) 上級一定不高興,必然要刪掉,但那些高高在上的主管,一來智慧有限,二來時間緊逼下改稿,常常出於政治目的去修改,卻改得一塌胡塗,支離破碎,慘不卒睹。這位記者後來學會了「自己來」,修飾一些敏感字眼,體諒玻璃心,減低刺激度,避免編輯們出手把新聞故事改得面目全非,他承認,這是一個妥協過程。



另一些記者選題時,難免要盤算主管的心意,極力避免墮進其「議題陷阱」,例如(純粹舉例)反修例運動一周年,主管叫你做些回顧,有記者會擔心上級主導方向,記者偶一不慎,遭上級加加減減,就會變成「鞭屍」故事,有時寧願不做。



又有位記者曾說,做政治新聞很「高危」,時常和上司衝突,有時很累。她為避免違背自己原則,索性自我設限,刻意迴避敏感的政治話題,目的就是想規避衝突,不想陷入背棄原則的掙扎。她告訴自己,不觸碰政治,但把工作時間分配做勞工、交通等新聞,同樣有意義,不覺得自己「不專業」,因為這是橙與蘋果之比,你不能說政治新聞價值較高,你逃避就是判斷錯誤就是自我審查。



很多記者會因各種原因,選擇不直接抗衡,而選擇了自我調節、自我設限的方式,避開麻煩。和我談過的記者承認,他們確實想避免與上級爭拗而改動故事主線及 soundbite,但他們也覺得「專業」界線很闊,他們認為改動後的成品,仍然在他們的專業底線之上,不能說是自我審查。



有時他們又會自我安慰,今次忍受一下老闆的無理閹割,留得青山在,忍辱負重,我可以下次在關鍵時刻發揮影響力;又或者告訴自己,若我不做這個崗位,晉升上位的人更糟糕。



結果,隔幾天就要重覆一次這些心路歷程,所有心力,消磨於猜忌與鬥爭之中。如此這般,主流傳媒又怎會不成為夕陽行業。

不只傳媒行業,這個世界也將陷於瘋狂。我的志願很卑微:我要成為這世界最後一個瘋掉的人。

【惡法日誌‧之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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