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文章】全國人大會議表決通過「港版國安法」決定。有關法例經過人大常委會的立法程序後，列入《基本法》附件三，由香港特別行政區公布，就會在香港實施。在記者連番追問下，政府仍未公布法例細節。
我是媒體評論人，主要關注兩點。第一，國安法會不會涵蓋在媒體評論香港特區政府政策。第二，國安法有沒有追溯期。律政司長鄭若驊早前表示，一般而言刑事法為了符合人權法和國際慣例，都不會設追溯期，但她說「當然每件事情都會有例外」。港區人大代表譚耀宗說有人認為要追溯至人大通過決定的5月28日。
由於這兩點暫時並不確定，本欄暫不會討論與香港特區政府政策相關的事宜，以免誤墮法網，亦損害《明報》的清譽。
今日只討論一些政治經濟的學術問題。
政策不確定、政府無誠信礙投資
第一個問題是，政府政策不確定有什麼後果？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需要明白個人和企業行為都受政府政策影響，例如政府開徵銷售稅會減少市民消費意欲。同理，政府政策不確定，也會影響個人和企業行為。
舉例說，政府為鼓勵企業科技研發，一般會提供一些稅務減免，減免愈多企業科研投放愈多。假設政府沒有說清楚減免是多少，那麼企業在決定科研投放時，就要估計稅務減免未來的實行狀况。如果企業的預期過分樂觀，投資太多，到後來政府的稅務減免比想像中少，那可能就要蝕本。由於一般企業都有規避風險的偏好，所以在政府政策不清晰的情况下，科研投放會變得保守，令政策目的事倍功半。
政府政策不清也可能產生不公平的情况。在上述例子，可能有些企業家與政府官員私交甚篤，他們比其他人掌握更準確的資訊，為企業作出更好的決定。這對其他企業不公平。
第二個問題是，政府政策缺乏信用，會有什麼後果？基於上面所述，個人和企業會不會受政府政策影響，除了視乎政策的細節，也視乎政策是否可信。如果市民洞察政府根本無意信守政策承諾，則無論該政策有多完善，也不會有任何作用。
例如，在以上的科研投資例子中，由於科研需要長時間投資，才有回報，一旦開展，不能輕易中止。因此政府可以誇下海口，假意承諾提供稅務優惠，吸引企業開展科研。當科研已經開始，政府則無意兌現承諾。如此一來，政府就毋須負上任何代價，而令企業增加科研投資。但企業不是笨蛋，會料到政府有此一着，只會對該政策置之不理。
這種例子比比皆是。譬如近年全球利率跌至零，英美等中央銀行的傳統貨幣政策失效，很多央行嘗試用「前瞻性指引」（forward guidance）來引導市場預期，以達到提振經濟的效果。前瞻性指引的意思是，由央行官員「出口術」，承諾利率會長時間維持低水平，並容許未來通脹上升。如果私人市場相信這政策，而認為未來通脹上升，物價會比現時貴，那就不如趁現在物價較低時趕緊消費。當大家都出來消費，經濟就會好轉，而央行官員的「口術」就會成功，這對整體經濟是好的。
弔詭的是，如果這項政策得以成功提振當前的經濟，央行官員其實是沒有原因要令未來通脹上升的，畢竟央行的功能就是要維持價格的穩定，正常預期是經濟有所改善後，央行會「收水」加息。因此，單憑官員三言兩語，難以取信於人，而且正正因為官員的口術不為人所信，社會無法達到互利共贏的結果。
媒體監督令官員政客關注選區
換個題目，第三個問題講媒體監督與政客和官員工作表現的關係。坊間常說媒體是第四權，媒體監察可將政客的功過放在陽光之下，由社會監督，防止黑箱作業、政客瀆職等，應可使政客克盡己職，增加社會福祉。
雖然理論如此，但要量度媒體這一職能，卻不容易。媒體關注和政府表現通常互為因果，例如很多地方媒體能報道多少，受到政府的限制。而且其他因素如當地民眾對公共議題的熱中程度，也會影響兩者的關係。所以不能單憑見到媒體報道和政府表現正相關就輕易斷言媒體的監督有效。
經濟學者James M. Snyder, Jr.和David Strömberg提供了一個解決上述問題的方法。他們發現，美國報紙的分佈和國會選舉選區的分佈並不完全重疊。例如，有報紙的大部分讀者屬於一個選區，因此報紙報道會集中關注該區議員的表現，而剩下讀者屬於其他選區；這些讀者數量小，報紙不會集中報道他們選區議員的表現。因此每區議員所受報紙關注的程度，受報紙分佈和選舉選區劃分的重疊性這一外生因素影響。透過這個方法，我們可以估算媒體關注對議員表現的單向影響。
這項研究發現，在那些議員較少受到媒體報道的選區，較少選民記得代表他們議員的名字，那些議員會花較少時間關注本土議題，而聯邦政府也會調撥較少資源到那些選區。這些結果與媒體監督有助提升政客表現的理論一致。
在此重申，上述僅學術討論，與香港政治政策無關。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參考資料：
James M. Snyder, Jr. and David Strömberg （2010） "Press Coverage and Political Accountability",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Vol. 118, No. 2. pp. 355-408.
阮穎嫻
作者是香港大學經濟及工商管理學院助理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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