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3 September 2015

战胜法西斯是怎样的历史进步

战胜法西斯是怎样的历史进步


今年是战胜法西斯70周年纪念,那么,什么是法西斯呢?战胜法西斯的意义何在呢?法西斯主义是一种国家民族主义的政治运动,有不同的形态和表现。它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和期间曾蔓延整个欧洲及世界,纳粹德国、法西斯意大利和军国主义日本是法西斯主义国家,但不是仅有的法西斯国家。
《大英百科》的定义是:法西斯主义是一种“个人的地位被压制于集体——国家、民族、种族或社会阶级——之下的社会体制”,其灵魂人物墨索里尼说,“法西斯原则的根基是它关于国家和国家本质、作用、目的的观念。对法西斯主义来说,国家是绝对的,个人和群体都是相对的。”法西斯的绝对国家主义以“运动”“主义”“信仰”之名,用各种极端的手段强迫个人绝对服从国家意志,充当驯服的工具。
法西斯主义是一种将个人利益完全被淹没在集体中,并用恐惧和愚昧将个人与国家政权捆绑在一起——法西斯一词源于意大利文的“捆绑”(bundle)——的全民动员方式和治国理念。《暴力的历史》(A History of Force)一书作者詹姆斯·佩恩(James L. Payne)记录了20世纪法西斯主义控制德国、意大利和日本的共同步骤。在每种情况下,都是一小撮信仰“激烈的意识形态”的狂热分子,他们为了信仰“可以使用任何极端手段,包括暴力”,他们收编愿意从事暴力的暴徒恶棍,不断恐吓其他人,最终迫使大众保持沉默。
战胜法西斯的意义首先在于结束了法西斯德国、日本和意大利发动和施虐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终结了它们的暴力杀戮。然而,正如二战中参加过抵抗法西斯的法国作家萨特所说,“法西斯的罪恶不在于它杀死多少人,而在于用什么方式杀死了他们”。今天,法西斯已经成为暴力残害的代名词,法西斯的罪恶不仅在于其暴力残害,而更在于它是一种什么性质的暴力残害;法西斯邪恶不仅在于作恶,而且在于怎样作恶。
美国心理学家斯蒂芬·平克(Steven Pinker)在《人性中的善良天使》(已有中译本)一书里指出,法西斯犯下的杀戮暴行是一种极权的“政府大屠杀”,“政府大屠杀的死亡绝大部分是对社会进行全面控制的极权政府(法西斯是其中的一种)制造的。极权政府要对(20世纪)1.38亿人的死亡承担责任,占全部政府大屠杀死亡的82%”。
法西斯实行的是一种“意识形态”的暴力和杀戮。平克指出,“人类中的个体从来不缺少动用暴力的自私动机。但是历史上那些尸横遍野杀人如麻的暴力记录都发生在这样一种情形下——大量的人追捧一种意识形态。像捕食或工具暴力一样,意识形态暴力也是达致目标的手段。但是,意识形态的终极目标是理想化的,即实现更大的善”。法西斯的“善”是国家的“纯洁”“强大”“统一”“稳定”。纳粹集中营、斯大林的大清洗、波尔布特的大屠杀、“文革”大规模的残酷迫害,这些都是在意识形态的主导下发生的。为了实现意识形态的乌托邦目标,可以不惜任何代价,将所有的“敌人”赶尽杀绝,彻底摧毁。
意识形态驱动的“政府大屠杀”之所以有如此巨大的作恶能量,是因为它能诱使、胁迫千千万万的普通人加入了它的作恶,平克引用公元1世纪罗马历史学家塔西陀的话说,“那些滔天大罪都是这样发生的——少数寡廉鲜耻的领导者倡导,一些人附和赞成,其他所有人一声不吭,被动地默许。” 凡是毒化的意识形态,都是从少数狂人通过党徒扩散到整个大众,让一个国家的人民心甘情愿地执行他们的设计,法西斯主义只是其中的一种而已。
法西斯是一种扼杀国民个性、良心、思考能力的制度,法西斯国家最重要的共同特征就是用秘密警察来监视和控制人民,严格限制他们的自由思想和独立判断,不允许存在任何不同的政治意见。英国作家菲丽丝·詹姆斯(Phyllis D. James)把“政治正确”和压制自由言论称为“语言法西斯主义”(linguistic fascism),而英国作家大卫·艾克(David Icke)则认为,“一个社会里,只要与众不同成为一种犯罪或麻烦,这个社会就是建立在心理法西斯主义(psychological  fascism)的基础上。”
墨索里尼宣称,“法西斯主义是一种宗教,20世纪将会以法西斯的世纪而载入史册。”法西斯主义要求于人民的是狂热的盲从、绝对的服从、偏执的迷信,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西班牙哲学家何塞·加塞特(José Ortega y Gasset)说,“形形色色的法西斯第一次在欧洲孕育了这样一种人,他们既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是非,就坚持把自己的看法强加于他人”。法西斯同样也孕育了不需要理由或是非就愿意效忠盲从、协同作恶的群氓。正如美国作家欧洛克(P. J. O'Rourke)所说,“法西斯主义是一种群氓的运动”。
我们今天比任何时候更能洞察法西斯对人类自由与尊严的践踏,认清法西斯愚民和胁迫人民作恶所造成的历史灾难。虽然法西斯的毒菌尚未从地球上完全肃清,但是,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和治国理念,法西斯已经在全世界范围内完全臭名昭著,连法西斯都必须反对法西斯。再没有人胆敢用曾一度极具欺骗性的法西斯主义来进行极权洗脑和胁迫作恶。法西斯的失败并不等于人类争取自由和尊严的努力已经成功,但是,人们从打败法西斯获得对正义的信心,也在观念上终于认清,任何一种践踏自由和尊严的制度都是邪恶的,也都有战胜它的希望。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历史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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