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講些少記憶:上年此時此刻,我身處九千公里外,時差七小時。九月二十七日,從新聞、網上片段及直播等得知警察如何瘋狂,便寫下:「狂射胡椒噴霧、侮辱女 示威者、扮示威者挑動情緒、拘捕大台司儀、出動防暴隊鎮壓,甚至連中學生、記者都唔放過,暴力至極。」二十八日,數個whatsapp groups以秒計出現新訊息,知道現場正在發生如何荒誕的事。憤怒、無力、焦慮、自責。朋友和同學都在戰場,很多香港人不畏危險,都要在街頭與政權對著 幹,自己卻非常安穩身在海外,絲毫無損。此中落差,造成頗大煎熬。我跟自己講:「多你一個唔多,少你一個唔少,你在場都唔會改變啲咩。無咗你真係唔代表 咩。」但無法釋懷。那時身在當地的還有兩位師兄,大家都有條底線:如果警察開槍,我們就回港。
現在憶起這些情節與感受,猶有餘悸。安裕在報章上寫道:「香港社會對佔領七十九日的歷程,不可能失去記憶」。他實在太樂觀了。對,香港人不會忘記曾經有如 此事情發生,但然後呢?我們不單只要記得「有這樣一回事」,更要記得當日的情感,特別是憤怒,並記得那天,我們為何而憤怒。這些令我們憤怒的原因,其實從 未消失。
其一,是警察。有人說要重建警民關係,大眾對警察的抗拒也明顯減弱。畢竟,時間真的會沖淡一切。然而到目前為止,無任何一個在佔領期間犯罪的警察遭到拘捕 懲處,朱經緯和七警仍逍遙法外。警務處處長是換了,但曾偉雄不是因為承擔責任下台,而是退休安享晚年。更甚者,整套滋生腐敗濫權的警察制度,毫無改革跡 象,反有鞏固傾向。請不要忘記:二十八日晚上,警察舉槍,也舉起橙旗警告「速離否則開槍」。他們有人心裡起了殺意,是準備要殺人的。有人說他們只是恫疑虛 喝,不會真的開槍。無論如何,槍是舉起了,而至今無人交代。其後警察旺角清場,打紅了眼,血濺街頭。請也記起十二月一日在海富天橋上,他們俯視橋下示威 者,伸脷、大笑、拍手、歡呼、做「來吧」的手勢,「君臨天下,賤視蟻民」。前線暴力、高層惡毒、制度腐敗,整個警察系統要與人民為敵,有需要時必定無情鎮 壓。我們絕不能忘記示威者如何被冷血拖地毆打。警察,從來都不是朋友,今天仍然對我們舉起中指。直到現在仍有人說:前線警員只是跟從命令做事,他們當中也 有好人。不要說笑了。如果跟從命令就可以行惡,那麼當日把猶太人送進毒氣室的納粹軍警,全部應該無罪。
其二,當然是政府、當權派,以及流氓。有很多人說要修補社會裂痕,這是「維穩」的說話。佔領確實激化了社會矛盾,但究其原因,是制度不公,而居高位者冷血 荒唐。我曾經寫過:「無真相、無人承擔任何責任,則空講修和及修補裂痕,實是自說自話、逃避現實,甚至可能是刻意『維穩』。」、「制度一日不改,鴻溝一日 都無法逾越。」梁振英集團當日完全鄙視人民,用赤裸暴力維持不公制度,其今天仍然安坐特首大位,指點江山。當日葉劉淑儀批評學生:「無嘢好輸,佔中囉、瞓 街囉,好可悲」,李慧琼又說:「信,你就會睇到證據」,而這些人繼續高高在上。還有那群攻擊旺角佔領者的黑幫惡棍,他們也逃出法網,繼續自由過日子。制度 不公,無恥之徒盤踞高位,這就是我們當日憤怒的原因。而這些原因,今日繼續存在,從未有變。我們豈能忘記?
香港是一個虛偽的社會。佔領期間,那些姨媽姑姐、茶餐廳阿伯、沉默中產、中環才俊高中層等,時時處處污衊學生,咎詆佔領者。縱使有人語氣溫和,但內容卻暗 藏殺機。那些校長老師神職人員,紛紛在whatsapp、facebook等媒介廣傳訊息,說甚麼「年輕人你們被政客利用了,看不清大局。我們卻看得很清 楚,有很多人在暗中搞事」。事實卻是他們從來未有嘗試走進佔領區,了解佔領者的思想意志。他們對當權者、鎮壓者及中共政權可以寬宏大量,對反抗者、抗爭 者、示威者及青年卻無比苛刻。在他們眼中,警察毆打示威者是天經地義。口講甜蜜話,腹中卻藏污納垢。今日香港,依舊虛偽醜陋。
有人說要包容政權,但政權卻從無想過要對佔領者寬容。至今有多少佔領者被捕?大家有目共睹,只是有人選擇視而不見。警察在法庭上講盡大話、捏造偽證,也要把佔領者送進監獄。因為在他們心中,人民就是敵人。你不與他們為敵,他們卻死也要視你為敵。
今日香港雖然平靜了,卻其實比當日更接近死亡。大家都感到疲倦,並未能從灰心喪志及勞累中恢復過來,繼續處於demobilization的狀態。加上民 間社會極度分裂,各派互相爭鬥,一時間不會有任何轉機。但無論如何,我們必須保存當日記憶,記起當日情感,記得自己那天,為何而憤怒。
毋忘九二八、毋忘可恥政權、毋忘黑警暴行。人民不會忘記。
from (title unknown) http://www.inmediahk.net/node/10377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