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的解禁之路
文/ 沈达明
2011年开始，一股舆论解禁的风潮在缅甸暗潮涌动。10月8日，缅甸新闻审查及登记部主管丁瑞接受美国媒体採访时表示，缅甸应当解除对媒体的限制，还建议关闭已存在40多年的新闻审查部门。他说：「新闻审查不符合民主实践，应当在不远的將来予以取缔。」此言一出，举世譁然。专制政府的新闻审查官员竟然建议关闭自己主管的部门，这也算是世界政治史上的一大奇闻。
与此同时，读者发现缅甸的报刊杂誌上，那些痛骂西方的標语口號已不復存在。报刊杂誌开始报道真正的新闻，大眾媒体从一潭死水中活了过来。看似悄然无声的变化，反映出了一个国家已然来临的歷史性巨变。
40年来媒体被严控
此前，为了维护缅甸军政府的专制统治，政府牢牢控制了国內的媒体机构。据无国界记者组织的报告，在一个178个国家的新闻自由排名中，缅甸排在171名，倒数第八。报告称，自从军政府於1962年执掌政权，缅甸的新闻自由一直受於压迫之下。
缅甸全国所有的媒体都要经过严格的审查。2008年，审查部门曾向缅甸所有媒体发布禁令，称「任何未发送审查的照片、绘图、美术、文章、小说和诗歌，出版將受到处罚。」国际保护记者组织CPJ分析，处罚包括没收出版品及將编辑投入监狱。
缅甸实施了至少9条有关媒体管制的法律，如《打印出版登记法》、《戒严令》、《电影法》、《计算机科学发展法》、《互联网法》等等。这些法律法规给予了多个政府机构监管传媒的权力，为军政府对媒体的审查提供了法律依据。
例如，《打印出版登记法》要求所有图书和杂誌在出版前，必须先將复印件提交新闻审查委员会 (PSB)，並按其要求修改才可以出版。《电视和视频法案》则要求，所有拥有电视和影视器材的公共组织，必须从政府的通讯部得到许可。
缅甸全国只有一家媒体即《缅甸时报》获准偶尔谈及政治敏感的內容，如出现昂山素姬的名字，而其他媒体均很少涉及政治类新闻，有多达15家日报只报道无涉政治的足球资讯。2009年，缅甸达诺佛塔发生倒塌事故，由於领导人丹瑞將军的老婆迷信，在达诺佛塔倒塌前搭建过天棚，导致媒体对这一事故的报道和图片均无法刊登。
除了一家电视台以外，缅甸其他电视频道均为国营。在解禁之前，缅甸的电视台完全充当了政府的传声筒，成为了政府喉舌。2009年在报道昂山素姬的审讯过程中，官方媒体完全没有播出昂山素姬本人的辩词，而是一边倒地呼应政府对她「罪行」的揭发。
缅甸监狱中关押的新闻记者和博客作者的数目，仅次於中国和古巴。缅甸最富盛名的记者Win Tin曾被判刑19年，於2008年出狱。但是，他却被政府一直软禁在家，不得接触任何试图探访他的外国记者。虽然外国记者能够在缅甸自由採访，但是接受採访的人却面临被官方惩罚的可能。缅甸博客作者Zarganar就因接受英国BBC记者访问而被政府逮捕。
缅甸政府对於网络的监管更是严格，一直屏蔽所有国外涉及政治敏感內容的网站和社交媒体，包括境外的缅甸独立媒体。缅甸的网络供应商也只有国营的Bagan Cybertech一家，属「电信、邮政、电报部」管辖。一些网民可以通过代理服务器翻墙上网，但人数佔缅甸人口比例极小。不过自今年9月缅甸网络解禁后，全世界仍然实行严格网站审查的国家，就只剩下伊朗、古巴、朝鲜和中国四个了。
媒体可自由报道昂山素姬
9月底，缅甸政府总统吴登盛突然向国会宣布，为顺应国內民意，搁置巨额投资的中缅密松水电站计画，令中国方面错愕不已。由於水电站的建设將使当地63个村庄被毁，1.2万居民被迫迁移，严重损害他们的生计和传统生活方式，因此建坝方案一直遭到缅甸国內民主人士、环保者及当地克钦族的强烈反对。
在中国方面不停地强调合作项目「互利双贏」的时刻，缅甸这一次却选择了站在国內老百姓的一边。吴登盛说：「缅甸政府是民选政府，因此，必须注意人民的意愿，应该把重点放在解决人民的担忧和顾虑上。」这一不惜引起外交纠纷的商业决定，其实暗含著缅甸政府对未来內政变革的决心。英国《金融时报》认为，「这是缅甸当局向西方示好的最明確的信號。
当国际社会还没完全回过味来，缅甸的民主解禁风潮却愈演愈烈，速度超越了许多人的预期。自9月16日起，网民已经可以自由登录多个被封禁多年的国內外媒体主页，包括美国之音、英国BBC、缅甸民主声音、自由亚洲电台，以及YouTube和Facebook等网站。
虽然审查部门至今仍未取缔，但在新政府上台后，缅甸的新闻管制已宽鬆许多。私营报刊杂誌在近几年突增，不过只允许每周出版，官方报刊才能办日报。最近，报章杂誌基本上已可以无限制地报道反对派领袖、诺贝尔和平奖得主昂山素姬的新闻，而体育及娱乐杂誌等自今年6月起，不再经过政府许可便可自由出版。
隨后，缅甸当局又开始了其他具体的解禁行动。10月12日，缅甸政府宣布计画特赦6300名囚犯，在12日当天便释放了约300名囚犯，包括博客写手、喜剧演员扎加嘎纳（ Zarganar）。扎加嘎纳曾因公开批评当局处理导致14万人丧生的纳吉斯颶风不力，於2008年被捕。特赦名单还包括2007年参与游行而被捕的全缅甸僧侣联盟领袖甘比拉，当时他被判入狱68年。
缅甸国內的反对派则认为，当天约有120名政治犯获释，包括了民运人士、记者、僧侣和律师。其实在五个月前，缅甸已特赦了包括数十名政治犯在內的1.5万名囚犯。不过据无国界记者组织透露，目前仍有17名「缅甸民主之声」和「伊洛瓦底」两家境外媒体的视频记者被政府关押，至今未予释放。
10月12日，当在缅甸的改革如火如荼的进行时，仰光法院判处其中一名在押记者增加10年有期徒刑，令外界匪夷所思，这也说明在开放和解禁的大方向上，总有背道而驰的逆流和阻力。
缅甸释放部分政治犯的行动，得到了国际的鼓励。去年获释的反对派领袖昂山素姬，讚赏缅甸当局的行为：「当局愿意释放政治犯，我真的很感谢。」美国国务卿希拉里也称「感到鼓舞」。
內外交困下的政改
缅甸当局自2011年起的递进式解禁行动，並非一时的突发奇想，在道义和政治进程上均可以回溯源头。首先，缅甸反对派多年遭到打压，领袖昂山素姬被长期软禁，在国际上得到广泛同情。再者政府施政不佳，国內民生凋零，经济极度落后，执掌政权的军政府长期受到国內外的巨大压力。
2007年9月，缅甸联邦国家和平与发展委员会取消燃油补贴，导致燃料突然加价，公共汽车收费也涨价一倍，引发大规模反政府示威，约数千名佛教僧侣参加了示威游行。政府出动军队，造成数百人死亡或失踪，並停止发放粮食给游行地区居民，实行宵禁，入村搜捕异见人士，又將学校改成羈留中心，关押上千名示威者。世界各国纷纷谴责缅甸当局，美国也决定进一步对缅甸实施制裁。
虽然人民的和平示威最后被政府暴力镇压，但此次示威对该国震撼之大，令缅甸內外交困的局势雪上加霜。而2010年末席捲中东和北非的茉莉花民主运动，更是令缅甸军政府领导人见到了专制独裁者的穷途末路。2011年7月，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要求缅甸政府释放所有在押的政治犯，作为其改善与国际社会关係的首要任务。
更重要的是，缅甸於2010年进行了全国大选，为后续的改革举措奠定了制度基础。11月7日，缅甸依据新宪法举行了20多年来首次多党制全国大选，共有37个政党参加。大选选举出联邦和省、邦各级议会代表，联邦议会。
选举受到了军政府的严密控制，新闻媒体只允许报道反对派候选人的名字，其他资料均禁止出现。因此，国际舆论对缅甸的民主进程未抱太大希望。美国总统奥巴马称缅甸大选「不自由、不公平」。联合国大会人权事务委员会在去年11月18日通过了有关缅甸人权决议，称「各国对缅甸政府未採取必要步骤保证选举过程的自由，公正，透明以及包容性而深感遗憾。」然而，形势却並未沿著人们悲观的方向发展。
2011年2月4日，缅甸国会选出联邦巩固与发展党的吴登盛为缅甸总统，组成了新的文官政府。虽有评论认为吴登盛是丹瑞將军的傀儡，但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位新当选的文人总统对於缅甸的解禁进程起到了非同小可的作用。
3月30日，军政府领导人丹瑞和貌埃下令解散了军方控制的国家最高权力机构——国家和平与发展委员会，將政权移交新政府。4月4日，缅甸官方宣布，统治国家將近20年的强人丹瑞已卸下军事领导人的职位。这一系列目不暇接的政治权力移交和政治体制的改革，正是2011年缅甸新政府对內对外政策转变的根本原因。
民主化与未来
新政府除了解禁网络和媒体以外，还实施了各类应接不暇的改革措施。今年6月，政府大幅提高发放给上百万贫民的养老金。並且，政府还放下身段，諮询商界和学界专家的意见，对金融外匯的法规进行修改。
8月17日，总统吴登盛公开欢迎流亡海外的民主人士回国，帮助重建经济，並表示缅甸政府愿意忘记以往的分歧，同时邀请少数民族的武装团体进行和平谈判。同月，吴登盛还会见了反对派领袖昂山素姬。
昂山素姬领导的民盟认为，会谈「可能是实现国家和解的重要第一步」。到了10月，缅甸劳工又正式获准组织工会及行使罢工的权利。劳工部还特意諮询了国际劳工组织，確保其符合国际標准。
虽然缅甸的改革引人瞩目，但许多人仍然抱有谨慎和怀疑的態度，尤其是那些遭受过军政府多年残酷统治的人们。英国《经济学人》10月8日发表文章，题目便是一个疑问句：《缅甸政坛：可以相信的改变？》文章认为，虽然政府正走向新的方向，但在很多问题上，「总统若要表明他对提出的改革是认真的，他还需要做得更多。」
目前，缅甸新產生的国会仍然由军方控制，军政府支持的候选人获得了80%的席位，而长期控制缅甸的军事强人也都是退而不休。去年11月26日，缅甸政府还公布一项法令，称「任何人在国会大楼区域內进行示威、或者攻击议员的身体，都將被判处2年徒刑。」规定还称，「国会议员虽然拥有言论自由，但是不得危及国家安全和国家统一及违反宪法。」这一法令被指限制了言论自由，而指令正是由军事领导人丹瑞签署。
缅甸歷史上有多次反覆解禁和查禁的歷史，昂山素姬本人也多次被释放，而很快又被软禁。缅甸专制政府的反覆无常，也令人对未来缅甸的民主形势增添了一点担忧。不过，诸多已落实的行动释放出一个明显的信號，那就是缅甸希望改革，並已经开始迅速行动。无论是出於得到外国援助的目的，还是出於维护政权的考量，缅甸已经走上了解禁之路，而这条路，则是缅甸和平走向民主的最大希望。
（转载请注明：摘自《阳光时务》第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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