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27 November 2011

南亚之水:干渴难遏

原载《经济学人》 2011.11.19 http://www.economist.com/node/21538687

原题:【南亚之水:干渴难遏】

南亚地区,印、巴、中三国为争夺河流水源,对抗加剧,或许威胁南亚和平


印属喀什米尔高地上,五十年来,索纳乌拉·巴布(SonaullahPhapho)一直靠乌拉尔湖(Wular)维生。今天,如果能够从浑浊的湖水中捞起一两条鱼,实属幸运。湖水及膝,撑舟入湖,泥浆翻动,掀起一股恶臭,似乎身陷下水道污物之中。一个世纪前。乌拉尔湖及其周边地区的湿地的面积逾217平方公里,是亚洲最大的淡水湖。现在,这片湖水只有87平方公里,并且日益萎缩,皆拜各种因素所赐:淤泥堆积、侵蚀不断、周边村镇取水、湖边植树等。

喀什米尔位于印度北部,归属尚存争议。相较于南亚其他地区,这里河流多,人口少。即便如此,该地的淡水也日渐紧张。驱车向南,换上半天时间,抵达在建中的巴格里哈尔(Baglihar)大坝所在地,即可一窥此问题引发了何等争议。在那里,一堵森然大墙高耸而起,把峡谷一截为二,水闸喷出三股巨流,激起千层浪花。

大坝工程过半,早已成为当地奇观,游客叹为观止。查谟和喀什米尔邦[1]Jammu and Kashmir)电力紧缺,大坝可以为该邦的电网输送4.5亿瓦电量。一旦大坝全部竣工,驯服河水,使之通过隧道,泻入山中,电网还能再获4.5亿瓦电量。

这条河带着滚滚浪花,夹杂着淤泥,奔腾到印巴交界处。但是,在巴基斯坦,Baglihar却是愤懑之源。巴基斯坦认为,印度转移、截留甚至滥用本应属于巴基斯坦的宝贵水源,这是印度进一步威胁巴基斯坦生死存亡的典型做法。伊斯兰堡的官员和国外外交官已经摩拳擦掌,准备进行一番抗议指责。巴基斯坦大权在握的军队首领阿什法克·卡亚尼(Ashfaq Kayani)将军更是以此佐证其“印度中心”的军事立场。

其他人士则更为激进。印度作家B·G·维尔盖塞(B.G. Verghese)认为:“水为圣战分子吹响了最新的号角。他们叫嚣‘水若止,血光起’。”巴基斯坦恐怖组织虔诚军(Lashkar-e-Taiba)常常威胁着要炸掉印度的大坝。去年,巴基斯坦极端分子阿卜杜勒·拉赫曼·马基(Abdur Rehman Makki)在一次集会上声称,如果印度“断了巴基斯坦的水源,必使印度血流成河。”

各色强硬派人士为之打气助威。巴基斯坦报纸Nawa-i-Waqt四月份发表了一篇令人毛骨悚然的社论,文中提出警告“巴基斯坦应该向印度表明,水源之争会引发战争,而且一旦开战,将动用核武器。”

对于如此怒气,上游的印度通常不屑一顾,权当是问题缠身的巴基斯坦一如既往地铆足了劲要找茬打架而已,而水源之争不过是最新的借口罢了。维尔盖塞平静地说,印度不存在行止不端之处。对于克什米尔高地上跨越边境的河流,印度并未行使应有的全部权利。诸如巴格里哈尔之类的径流式(run-of-the-river)大坝什么也没有破坏,只要河水流过,即可带动涡轮。他表示,大坝只是稍微延缓了一下河水流动而已。

印度指出,巴基斯坦还拥有一项罕见的保障:《印度河水域条约》(Indus Water Treaty)。1960年,一批具有远见卓识的工程师和外交官签署了这项条约。这批远见之士当时认为,印巴分治之后,水还是要共用的。印巴之间虽然历经三次战争,但条约得以幸存。条约中详细规定了双方必须如何使用跨边境河流。条约所辖,多为发源于喀什米尔、汇流到印度河的支流。浩瀚的印度河正是巴基斯坦的生命线。

如果印度遵循条约,那么至少从理论上讲,不能行为不轨。印度认为巴格里哈尔大坝代表合作,而非威胁。起初,由于巴基斯坦反对这座大坝的设计,印度接受了国际仲裁,这在条约历史上尚属首例。外部专家研究了大坝设计,做了小幅改动。但是,他们认为这座大坝对巴基斯坦构不成威胁。去年双方政府正式结束了争议。

然而在下游,谁都不满意。世界银行前水务专家约翰·布里斯科(John Briscoe)抱怨道:“巴格里哈尔大坝的决策……许可了在流入巴基斯坦的河流上修建水库,这就开了先例。”他为巴基斯坦提供咨询。巴基斯坦担心,印度由此左右了印度河的源头。而印度的官僚完全不公开任何水文数据,更为巴方的担心火上浇油。

喀什米尔斯利那加市的地理学家巴希尔·艾哈默德(BashirAhmad)曾研究过巴格里哈尔大坝,他就印度未来的意图提出了严厉警告:“印度想关掉印度河,迫使巴基斯坦完全仰仗印度鼻息。这不啻为一颗水弹。”美国参议院二月份提交了一份较为客观的报告,做出了类似的评估:“(多座大坝)工程的效应累计下来,就可以让印度储存足够的水量,如逢需水量较大的季节,在关键时刻,印度可以限制巴基斯坦的供给。”报告最后得出结论,大坝是“双边关系紧张加剧”的起因。

更多座大坝将接踵而至。印度需要能源来推动经济发展,因此悄无声息地在喀什米尔投入数十亿修建水电站。美国参议院的报告提到,印巴边境地区共有33座水电站项目。查谟和克什米尔邦首席部长奥马尔·阿卜杜勒(Omar Abdullah)表示,未来八年里,单是水坝就可以为电网增加30亿瓦电。斯利那加[2]Srinagar)的部分分析师讨论未来修建60多座大坝,现在这些项目都已登记在册。

任何一座大坝都会引发新一轮冲突。双方最新的矛盾有关吉萨甘戈河(Kishanganga,巴基斯坦称尼勒姆河,Neelum),印巴都在各自控制的喀什米尔地区内抢着修建一座水电站。印度方面的大坝将使河流改道,调入一条22公里长的山体隧道里,推动涡轮机转动,结果导致流入下游的水量减少。结果,巴基斯坦水电站的发电量无法达到9.6亿瓦的预定目标。因此,巴方怒气冲天。

巴基斯坦还声称(不过证据不足),有60万人因得不到充足的水进行灌溉而受难。于是巴方坚持要求海牙进行国际仲裁。九月份,印度接到命令,搁置部分在建工程,等待进一步评估,这令巴基斯坦欣喜不已。不过,印度最后很可能依然得偿所愿,因为印度的设计符合条约的预期和规定。印度很可能抢在巴基斯坦之前,于2016年完工,而不是拖到2018年。

上游还有中国

国家处于河流下游,担忧有因。巴基斯坦和埃及一样,存亡完全系于一条大河,区别只是入海之际,印度河比尼罗河大一倍而已。巴基斯坦有2200万公顷耕地,其中80%依靠印度河水来灌溉,使用的是英国人修建的水渠。这些耕地占了巴基斯坦国内生产总值的21%,维系着全国1.8亿人口中大部分人的生计。

印度年人均拥有淡水量为1730立方米,不到全球人均8209立方米的四分之一。不过和巴基斯坦相比,就显得很充裕了:巴基斯坦年人均仅为1000立方米。雪上加霜的是,南亚的淡水多数来自季风的几个月。去年和今年的骇人洪水说明,河流不羁,既可造福,亦可为祸。

印巴之间争吵增多似乎不可避免。印度或许可以继续视而不见,权当巴基斯坦口出狂言而已。身出上游,如此态度,实属常见。不过,在另一个高度棘手的区域,印度也身处河流下游:印度和中国交界。

在印度阿鲁纳恰尔邦(ArunachalPradesh)地位问题上,中印之间紧张态势早已有之。中国一直拒绝承认该地。一旦双方就此地的河流问题发生口角,则有可能引发更为广泛的土地争端。最近双边关系急转直下,起因是,亚洲开发银行准备资助阿鲁纳恰尔邦的一个大坝项目,但被中国阻止了,印度当局恼怒不已。印度最大的一条河流之一布拉马普特拉河(Brahmaputra)(中国称雅鲁藏布江,Tsangpo)从青藏高原南部流出,进入距离存有争议地区不远处的阿萨姆邦(Assam)。

愤怒的印度政客、活动家、博客作者和记者声称,中国水资源匮乏(人口占世界20%,淡水只有8%),因此计划把雅鲁藏布江的水调到中东部地区,供当地农民使用。印度群情激愤,结果印度首相曼莫汉·辛格(Manmohan Singh)不得不在八月四日发布了一份声明,表示中国领导人已经向他作出保证,没有筹划类似计划。虽然雅鲁藏布江上游拦腰建了几座水电站,但是都不足以改变河流走向。一些冷静人士指出,虽然有人猜测中国打算从边界的大拐弯处调水,但是至少从目前来看,不切实际。

中国工程师唯有动用核弹,才有可能在绵延不尽的崇山峻岭之中凿出隧道,从大拐弯处向东调水。虽然从公元四世纪开始,中国就提出西水东调的计划,而且毛泽东也大力推动这一方案,但是这项工程至少从目前来看,存在不可逾越的技术屏障。但是,印度宏观战略上的疑虑不会轻易消散,正如巴基斯坦不会轻易打消对印度的疑虑一样。这是因为,中国控制着青藏高原,而这里正是印度北部部分人口稠密地区的水流源头。

南亚地区愈加干渴

随着需求上升,南亚水资源稀缺问题的管理难度进一步加大。世界银行表示,南亚有15亿人口,每年增加1.7%,即每年多出来2500万张嘴要水喝,要饭吃——想象一下,每年把朝鲜举国人口塞到南亚是什么情景。随着南亚更加富足,对食物的需求也节节上升,尤其对需水量大的肉类和其他蛋白的需求增加了。工业和能源厂商也需要用水,不过工农业性质不同,工业用水经过循环之后又回到了河里。

更糟糕的是,总体水量供应不仅跟不上飙升的需求,还有可能下降(除非有办法廉价地把海水转化为淡水)。喜马拉雅山的冰川正在消融。去年荷兰对喜马拉雅山进行的一项研究显示,到本世纪中叶,由于冰川消融,印度河流量将减少8%。水流也会变得不稳定,尤其是如果形成冰川大坝,水被截留,随后倾覆,将引发洪灾。

其他人则做出了更为恐怖的预测。孟买智囊团战略展望集团的领导人森迪普·瓦斯里卡(Sundeep Waslekar)认为,水威胁着亚洲的长期稳定。他认为,从中国西部沿着喜马拉雅山直到中东以西延伸,构成了“不安全的水电大弧形”。膨胀的人口压力、水资源萎缩以及气候变化交织在一起,或如暴风骤雨般,引发一连串麻烦。南亚地区尤为脆弱:瓦斯里卡认为,未来二十年,这里的淡水资源总量将减少20%

最大的威胁还是季风的变化。南亚地区的淡水多数是夏季季风带来的。这个问题也让人忧心忡忡。印度气象学家研究了1901年到2004年间的降雨数据,发现最近数十年,季风到来的几个月里,干旱时间增多了。如果该数据表示,未来季风将减弱,或者更加难以预料(今年还算正常),则农民将面临可怕后果。

不论如何,水资源匮乏的代价越来越清晰。去年,英国医学杂志《柳叶刀》(The Lancet)报告显示,有7700万孟加拉人出现砷中毒,这是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集体中毒事件。原因是村民从更深的蓄水层中抽取地下水。现在,毒素已经渗入庄稼和食物链中。

水不洁净、卫生条件差会散播疾病,如腹泻和霍乱。联合国儿童基金会表示,每年都有数以千计印度儿童死于这些疾病。南亚的几条河流,由于水流不足,到处淤积着人畜粪便,不管饮用还是洗漱都很危险,即使灌溉庄家都不安全。

整个南亚地区,水井越打越深,水量越来越少。每逢干旱季节,有些主要大河甚至都成了涓涓溪流。孟加拉国首都达卡(Dhaka)的水利专家克努特·奥伯哈杰曼(Knut Oberhagemann)表示,昔日雄浑的恒河流进孟加拉时,一度每秒钟流量只有可怜的几百立方米,水流小的都可以“涉水而过”了。恒河在孟加拉叫做Padma,到了入海口,水流过弱,结果海水倒灌进来,导致土地盐碱化。

巴基斯坦的印度河入海口三角洲地区,也蒙受同样侵害。起初,这里是一片荒漠,由于英国人建设了灌溉沟渠,这里变成了世上最肥沃的土地。一位环保活动分子哀叹,海水侵蚀低洼平地,河水时而回流。由于沟渠管理不善,这里60%的淡水都在渗漏和蒸发中消失了。一旦没有了淡水,沙漠必将卷土重来。

节约还是争夺

南亚淡水日益匮乏,各国政府有两种选择。第一,改善用水方式,加强管理,相互合作。第二,从邻国手中尽可能抢夺更多水资源。

加强对灌溉水渠的管理,改善农耕技术,可以大幅减少浪费。巴基斯坦国内,各省之间争执严重,导致长期以来无法采取统一规划。富庶的旁遮普(Punjab)是农业大省,下游的信德省(Sindh)和其他省份常常指责旁遮普省不公平地攫取了大量水资源。

巴基斯坦急需更多大坝控制洪水、储存季风期的水以及发电(据闻中国施以援手,帮助巴基斯坦修建一系列大坝,并派遣工程师帮助加快尼勒姆河上一座新大坝的建设)。目前,印度河的水电开发率只有10%,只能储存30天的普通流量(相比之下,美国科罗拉多州的大坝可以储存1000天的流量)。

许多国家的政府至少还是考虑修建大坝、实施合作的。瓦斯里卡坦诚,未来二三十年里,南亚还需要投入数千亿美元,修建60-80座大型水坝(大多用于发电)。多数情况下,这么做可以推动经济和外交合作。例如,以山区为主的不丹向印度出售水电,有力地推动了经济发展。尼泊尔不太稳定,但是拥有丰富的水利资源,印度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说服尼泊尔也向印度出售水电。恒河40%的水量位于尼泊尔境内,印度分析师憧憬着未来可以开发400亿瓦水电潜能。

其他跨边境水利协议也在提上日程。印度和孟加拉之间有十几条河跨越边境,由于两国关系良好,印度在其中一些河流上修建大坝也容易的多。今年九月,辛格访问了达卡,和孟加拉签署了一份协议,允许在提斯塔河(Teesta)上修建一座新水电站。由于和印度一位部落首领发生争执,这份协议在最后一刻遭推迟,不过现在看来,协议定会执行。不过,孟加拉以前签署的一份恒河协议带来了不少苦涩记忆。那份协议允许印度在干旱季节拦河蓄水。

这一地区也有一些进行更为广泛合作的尝试性迹象。洪水季节,中国每天分别向印度和孟加拉发布两次雅鲁藏布江的水文报告。如果亚洲的两个大国考虑在水利事业方面展开合作,目前的做法让人鼓舞。的确,如果决意建立全方位友好关系,眼前有大好良机。

韦尔盖塞指出,在中国境内,雅鲁藏布江抵达印度边境前的几公里内,落差达2450米。如果从这条河从青藏高原流经一条100公里的隧道,然后进入阿萨姆省,就可以产生540亿瓦电。其电力不仅可以照亮印度东北部和孟加拉,还可以输送到附近的缅甸等地。这样的巨型建筑将成为区域合作的标杆。

不过,如此工程几无建成的可能。分析师业已指出,南亚各国关系恶劣,水资源只会引发冲突,而不会促进合作。中情局2009年的一份报告得出结论“印巴之间因共有的水资源发生冲突的可能性增加”,不过报告还补充道,该地区的其他地方发生“国内武装冲突的几率很小。”孟加拉安全专家穆尼鲁扎曼(Muniruzzaman)少将认为,由于印度采取“强迫外交”、拒绝在河流共享等问题上展开多边磋商,“如果南亚地区发生冲突,起因就是水。”


[1]印度西北部一邦。查谟和克什米尔邦是查谟和克什米尔地区的一部分,这个地区自1947年印巴分治以来一直是印度、巴基斯坦和中国之间一片有争议的区域。现今此区的紧张情绪依旧高涨,19651999年曾发生过边界冲突。夏季首府是斯利那加,冬季首府是查谟。——大英袖珍百科全书

[2]印度西北部查谟和克什米尔邦的夏季首府。位于克什米尔山谷,濒临杰赫勒姆河,四周有清澈的湖水及崇山峻岭,长久以来旅游业在其经济中占有相当比重。杰赫勒姆河在该市河段有7座木桥横跨两岸,邻近的许多运河与河道中轻舟点点。达尔湖的“水上花园”是著名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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