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終於來了
這幾天接受記者訪問,我說得最多的,是「突然」和「不解」。事前沒有任何徵兆,也沒有絲毫心理準備,被宣布撤去做了近8年《自由風自由phone》主持人的職務,任何人都會覺得「突然」。「不解」,是因為港台高層管理人員,向公眾解釋交代撤換節目主持人的原因,理念混亂,邏輯犯駁,先有決定,再堆砌理由,如斷截禾蟲,接駁不起來,出現不少「蝦碌」場面。
理念混亂 邏輯犯駁
在解除職務的飯局,港台高層先向我們說,「節目要改變風格,加入年輕人元素,讓聽眾多點時間發表意見,留下一個主持人就夠了」,然後對外又說「主持人太多偉論,意見凌駕聽眾和嘉賓」,究竟哪個才是真的?如果「多留時間給聽眾發言」是真正理由,定個硬指標好了,主持人說話時間不得超過20%,留下八成時間給聽眾發表意見,不就可以了嗎?自問在傳媒經驗豐富,各類型節目相信都可勝任,有必要動這麼大的手術嗎?如果是因為主持人的立場與觀點,令港台一些人甚或高官容不下,不妨開門見山,又何必鬼鬼祟祟,吞吞吐吐?
港台高層表面輕描淡寫,背後卻緊張到不得了,當成一件重大政治事件來抓。港台中人,四出打電話向意見領袖、政黨中人、工會代表,包括多位民主派人士吹風游說,解釋裁撤節目主持人的理由。部分人顯然被說服了,即使表示關注,也是不痛不癢,語意含糊。
背後吹風,理由愈講愈亂,我特別留意到又有另一款理據:「去個人化。」主持人個人風格太強,說話也太多,變得「有你講冇人講」,不同意見的聽眾不會打電話來對話,換個中立持平,蒐集資料純講背景不表立場只做協調的主持人,更加適合,更說這是應聽眾的要求。
請拿出數據來
這種說法,就令人更費解了。《千禧年代》和《自由風》存在多年,風格相異,主持人的立場也有所不同,而長期收聽率高企,主持人各有擁躉,也相當受歡迎,說明聽眾還是喜愛這種風格突出、立場鮮明的「烽煙節目」。現在突然說應聽眾要求,倒退到二三十年前烽煙節目的風格,指揮交通的協調員又要重新出場,這種違反常識的說法,如有任何事實根據,請拿出數據來評評道理。突然轉變,究竟是回應聽眾的要求?還是揣摩領導的要求?令人充滿想像空間。
坊間有不少評論,認為我的立場親民主派,對不公平不公義的人和事批判力度猛烈,批評AO空降港台也不留餘地,因此得罪權貴,成為眼中釘,要除之而後快。目標是我,為了不留人家口實,拉周融陪葬。也有相反論調,說周融親建制,不少港台中人不喜他已久,想盡辦法要他離開,因此要我淪為秦俑。
我沒有任何證據推斷誰人被有計劃謀殺,誰人被無辜陪葬,但肯定的是,兩個有個人風格的節目主持人都相繼陣亡。節目沒有個人風格,客觀效果就是「去個人化」、「去政治化」、「去尖銳化」和「去稜角化」。在公義倒退、民怨惡化的今天,用「四化」的方式主持節目,用淡如白開水價值中立的態度對待備受爭議的政治社會民生問題,各打五十大板,大而化之,眾聲喧嘩,然後含糊處理,「多謝各位聽眾,今日意見紛陳,客觀持平中立啲咁睇,各有各道理,真係冇辦法達成乜嘢結論,下次有機會再傾過」,節目將會產生什麼效果?不問可知了。
自去年12月至今,左派報紙對我指名批判攻擊的文章,多達70篇之多,除了拿着我在烽煙節目的片言隻語,評論文章中的斷章取義來謾罵抹黑和扣帽子外,說得最多最肉緊的,是要港台炒我,中止我做烽煙節目主持。
黃華麒時代,內部點名要辭退我《頭條新聞》主持職務,後來因為消息泄漏了事情鬧大了才收回,說是一場誤會。接着,左報對我的批判火力升溫,要求炒我之聲變本加厲。黃華麒時代做不到,政務官空降廣播處長的鄧忍光上台三個月,對左報的期望達到了,更超額完成任務。
千方百計保護處長
港台高層解釋,撤換主持人的安排,由下而上醞釀經年,半年前已經拍板,鄧忍光上班第二天,團隊遞上方案,鄧處長欣然接納。千方百計保護處長,讓他置身事外,免成眾矢之的,護主之情,溢於言表。鄧處長是港台總編輯,同一時間裁撤兩名受歡迎節目的主持人,不能不說是重大決定,由此而引起的後果,作為總編輯的處長能撇清關係嗎?
七八年前早上的《千禧年代》莫名其妙調到黃昏的《自由風》,引發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打從那天開始,在這2000多個日子裏,我時刻都準備着這一天會到來。這一天,終於來了。
回歸10多年,香港日益衰敗,基本人權、新聞自由、言論表達……統統都在倒退之中,更令人憂慮的是,港人對這些不祥現象,不但缺乏應有的強烈反響,反而處之泰然,默默承受,甚至視為識時務者的理所當然。我今天面對的處境和遭遇,是如此大氣候中遲早出現的一段小插曲而已,何足道哉!
對人的失望
想到此,我沒有憤怒,沒有不忿。在港台多年,認識不少朋友,他們思想開明,擁抱普世價值,跟我有很多共同語言,亦常把公共廣播的理念掛在口邊。但今次在幕後台前推動和操刀的,卻偏偏就是他們,面目愈來愈模糊,也愈來愈陌生,驅使他們的,是權力?是欲望?還是什麼?我只是失望,是對人的失望。
年紀漸長,火氣也減低了。朋友從海外寄語,贈我海明威《老人與海》的傳世名言“A man can be destroyed but not defeated”,「一個人可以被毁滅,但不能被擊敗。」自勉共勉。
感激
上了港聞版,這幾天上班,在港鐵、小巴上,打招呼的人多了,遙距給我鼓勵的眼神、一個打氣的動作,主動一點的,會上前傾談:「聽到你被『叮走』,好唔開心,好難過……」說得最多的,是個「撐」字:「撐你呀!」、「你撐住呀!」他們有時會說得頗為激動,反而要我安慰。
這類電郵,當然更多了,不只輕輕幾句,而是激昂憤怒的寫滿幾頁,慨嘆自由的萎縮、空間之收窄,回歸十幾年,香港昔日的光輝已經不再,而且人心麻木,即使溫水煮蛙,還以為自己在享受溫泉。
網上面書,討論港台改革,主持「被叮」,更是熱火朝天,一個「撐」字,也成了當然的主題。也有網友成立了專題群組,希望引起更多的關注和迴響。
非常感謝聽眾讀者的關心和支持,數量實在太多,這幾天也太疲累,沒法一一回覆,謹在此謝過。
也有一些朋友來電,他們最關心的,是我的經濟情況,有些更馬上給我介紹工作。失了一份定期工作,當然也少了一份固定收入,感謝你們的關心,我的經濟暫時不成問題。兩個女兒還在求學年齡,還未能自立,但我們的生活非常簡單,沒有奢華的物質要求,開支也不算很大。還有點穀種,生活不能算是無憂,但還是可以過得下去。
突如其來的變化,打亂了我的生活。養家餬口的工作固然要重新安排,我對傳媒、對評論工作的熱愛,早已成為生活一部分,用甚麼形式再參與?過了這輪忙亂,要重新思考。
我對被「叮走」沒有憤怒,沒有不忿,因為在如此這般的大氣候下,我早有心理準備,這一天遲早要來。但我有失望,是對人的失望。
報上評論說事件沒引起社會強烈反響,是因為「溫水煮蛙日子有功」。但據我所知,這是背後「吹風」的結果。事情未爆發,港台派人大包圍四出吹風,凡可能會出聲的意見領袖黨派中人都無一遺漏,不少被似是而非的歪理說服了,即使出聲,也是不痛不癢。
四出吹風,為決定落力解釋的港台人,不少,都是思想開明擁抱普世價值,我視之為頗有共同語言的朋友,但權力之腐敗,謀略之恐怖,雖然認識多年,今天,他們的面孔都變得非常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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