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19 December 2013

东海和南海形成“新常规”



2013年底,一场在南海海域发生的中美军舰险些相撞事件,再次引起国际社会的哗然,也再次证明,在地区外交和安全政策上发生显著变化之时,中美之间急需在中国周边海域达成新的危机预防方案。

美 国海军官员称,12月5日,美军军舰考本斯号在国际水域行驶中,被中国海军的一艘军舰发出警告后快速逼近,被迫紧急避让,险些相撞。美国军方称考本斯号是 “在国际水域合法航行”,美国国务院已就此向中国政府提出抗议;中国国防部此后发表声明,称“中国海军军舰严格按照操作规程进行了妥善处理”,但表示“两 国防务部门也已通过正常工作渠道通报了有关情况,进行了有效沟通。一些媒体的相关报道与事实不符。”

其实,早在这一轮东海和南海危机升温之 前,中国就一直不满于美国在中国周边海域活动,将之视为美国对中国的遏制手段,因此双方船只对峙的情况已持续多年。东海和南海的岛屿所属争议,和中美两国 对在专属经济区内是否享有对外国军事活动的管辖权的争议,又增加了双方海上军事舰只对峙的机会。2002年9月,美国海军“鲍迪奇”号测量船在中国黄海专 属经济区作业,曾被中国海军舰艇和飞机数次警告。2003年、2004年、2005年、2009年、2013年,在中国的黄海、东海、南海,中国海军、海 上执法力量和一些“渔船”多次与美国海军测量船、海洋调查船和电子情报侦察船等对峙。而在考本斯号事件后接受《基督教科学箴言报》采访的美国海军军官也表 示,中美海军在太平洋上偶遇对峙的情况相对频繁,一位知情者更提到,重要的是不要对考本斯事件“过度炒作”。

虽然中美已经有了海上军事舰只 对峙的诸多经验,并且迄今为止大多数时候保持了低调和克制,安全分析专家们依然有理由对此担忧。中美之间海上军事安全磋商一直未建立起一套安全的危机预防 机制,即类似于1972年美国与前苏联签订的《美利坚合众国政府与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邦政府预防公海暨公海上空意外事故协定》,为中美争议区域和专属 经济区中舰只和航空器偶然相遇时避免意外相撞做出详尽的指导。没有这样的指导,而完全倚仗船舰/飞行器驾驶员的经验和对对方意图的猜测,则重演2001年 中美海南撞机事件的可能性就会很高。在东海和南海危机累积的压力下,双方任何军事舰只/航空器直接碰撞的事件,将比海南撞机事件导致的中美外交危机要远远 难以收场。

中国在过去两年里对待南海争议地区冲突的方法,曾被国际危机组织(Internaltional Crisis Group)描述为“反应式强硬”(Reactive Assertiveness),即“利用(他国)在争议地区可见的挑衅,以强硬的反制手段将现状改变得对自己有利”。这个方法在与菲律宾的黄岩岛冲突、针 对东京市长购买钓鱼岛而宣布东海领海基线等事件中得到体现。如今,中国海上执法船实际控制着黄岩岛区域,并且已经在钓鱼岛周边定期巡航,两处都比冲突前的 状况对中国更有利。这些冲突中,美国并未直接参与,但明确反对了中国改变争端区域现状的行为。

在2013年11月,“反应式强硬”的方法发生了改变:此前中 国只在突发单个冲突和重大外交事件使中国感到遭受挑衅之时做出强硬反应,但这些强硬反应又随即引发各方的连锁反应。因果循环如此密集,以至于“反应”和 “主动”之间不再存在清晰的界限。在11月23日中国宣布划定涵盖争议岛屿和领水上空的东海防空识别区,并要求过往他国航空器通报线路之前,日本首相安倍 晋三曾在10月23日对国防部下令击落任何忽视日方警告、拒绝离开日本空域的外国无人机。这或可视为针对中国在东海争议海域无人驾驶飞机的挑衅,但在9月 8日、9日钓鱼岛附近空域中国方向发现“未明国籍”无人机的事件,起源却难以定论。

根据中国国防部发言人杨宇中“将在完成相关准备工作后,适时设立其他防空识别区”的表态,可以设想,南海防空识别区也在准备中。

美国感到必须参与其中,即刻送出两架战斗机穿越中国的识别区,对中国表示强烈反对,并在此后警告中国不要设定南海防空识别区。中国的东海防空识别区又成为了中美之间新的危机酝酿点。

而中国在2013年明确的新外交政策,也在一定程度加剧了危机。从10月份召开的周边国际外交工作座谈会讲话上看,新任国家主席习近平强调“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更加奋发有为”、“更加主动”等字句,已经实际脱离“韬光养晦”的含义。

官 方智库清华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院长、多年主张放弃“韬光养晦”政策的阎学通教授,公开撰文详细解读了习“主动塑造国际环境”的外交政策,指这是“中国外交全 面改革的开始”, “从守成转向进取”,并指出“韬光养晦”与“奋发有为”是反义词,既无法并列也不可能有递进关系,此次会议根本性的原则改变,就是强调 “有为”。阎学通并提到,中国外交目标由“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转向“服从和服务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外交的首要重点从中美关系移到中国和周边 国家关系。这意味着中国决意对抗美国对中国就地区领土安全政策施加的压力。

至于坚持以海上强力申张中国在领土争端中的利益和复兴大业之时,如何让充满疑惧的邻国放弃美国的安全保障,接受中国在地区“命运共同体”的设计,习的讲话却似乎并未提供足够明确的答案,这也为中美对地区影响力的争夺增加了新变数。

中 国决策层显然已经认定,中国倚仗实力,在地区安全政策中采取积极政策探测美国的底线,是必要的。而中国的实力和在全球市场的地位和美国与中国之间经济相互 依赖程度的加深,则保证了这种探测是可行的。奥巴马政府一直试图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既不就领土领海争端站队,又维护东海南海的航行自由和美国的军事存 在,但他的政策不自觉地推进了中国的强硬政策。2011年美国将“战略重心(pivot)”移至亚太(后改称为“再平衡”),宣布美日安保条约适用于钓鱼 岛,并公开为东南亚各国提供“海洋安全援助”以来,中美之间就亚太海域安全立场上的对立就已经无法掩盖。

可以确定的是,东海和南海争议地区 不断升级的紧张局势,已经在过去几年里形成了一个循环的“新常规”(New Normal):频繁的海上争议区域冲突——冲突相关方外交关系压力骤增——压力略微缓解但新的态势或外交/安全政策形成——新的冲突,反复累加,动摇了 冷战以来该地区的安全版图,加速了地区力量对比的变化。中国的外交新政策表明,它希望以这个新常规将让美国和周边国家在心理上逐渐适应它作为地区强国的崛 起。但中美之间在周边海域危机预防机制的缺乏,很可能加速这个新常规的链条断裂,并导致各方难以承受的后果。

覃里雯是作家、记者,曾在国际危机组织北京办公室任研究员。


from 纽约时报中文网 http://cn.nytimes.com/china/20131219/c19qinliw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