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總統大選甫結束，中研院副研究員吳介民即投書蘋果日報 評論中國因素對此次選舉的影響， 文章一開頭便說道「國民黨勝選， 有人認為是中國獲勝」。1確
實，從選前各種跡象顯示，說是國共聯合 對抗民進黨的一場選戰也不為過。 中國試圖影響台灣選舉情勢已非一 朝一日之勢。從1996年劃過台灣海
峽的兩顆飛彈，到2012年選前台灣 商界領袖紛紛公開宣示支持九二共 識；從文攻武嚇到以商圍政，在在 顯現出中國為左右台灣選情，不單
著力甚深，更透露出隨著中國對台 策略的轉變，其執行手法更為縝密 且細膩。
恐嚇不果，錢誘利惑
1996年台灣首次總統普選，中 國於95年年底便展開一系列針對台 灣的軍事演習；時任國家主席的江 澤民更在大選前夕送給台灣海峽兩
顆飛彈，文攻加武嚇就是想讓台灣 民眾緊張害怕而不出門投票。不論究竟是美國尼米茲號航空母艦協防奏效，抑或是中共劉連昆少將提供
的空包彈情報穩定民心，還是台灣 硬頸精神的展現，最終台灣民眾用 張張選票堆疊出所謂的亞洲民主奇 蹟，以過半數民意賦予「獨台」的
李登輝執政正當性，這是中國干涉 台灣選舉第一次的挫敗。
四年後的台灣總統大選，中國 重新調整對台選舉的干涉策略，加 碼文攻力道而輕武力威脅。2000年3 月15日時，任國家總理的朱鎔基接
受記者提問對台灣選舉情勢看法時 說道「絕不承諾放棄武力」、「誰 要是搞獨立，你就沒有好下場」、「 台 灣 股 市 重 挫 6 1 7 點 ， 集
中 地 反 映了台灣人民對於台獨勢力囂張的 憂慮，他們擔心，台獨勢力的上台 會挑動兩岸的戰爭，破壞兩岸的和 平」等云云，句句鏗鏘有力，強硬
又帶點眼泛淚光的戲劇性談話。三 天後，「台獨」的陳水扁當選，和 平的政黨輪替再創民主奇蹟高峰， 而這是中國干涉台灣選舉的第二次
失敗，也是最為挫折的一次。
2 0 0 4 年面對欲尋求連任的陳水扁 ， 中 國 此 次 採 取 極 為 低 調 的 文 攻 武 嚇 ， 不 願 再 次 造 成 台 灣 民
眾 更 加 堅 定 投 票 意 志 的 反 效 果 。 但 無 論 是 牽 手 護 台 灣 還 是 兩 顆 子 彈 奏 效 ， 最 終 中 國
欲 左 右 台 灣 選 舉 的 期 望 還 是 落空。
儘 管 三 次 文 攻 武 嚇 的 張 力 及 強 度 有 別 ， 但 干 預 台 灣 選 舉 的 目 標 總 是 失 敗 ， 中 國
於 是 開 始 調 整 對 台 工 作 方 針 ， 認 為 加 強 「 經 貿 利 誘 」 及「 民 族 情 感 訴 求 」 才 是 有 效 影
響 台 灣 選 舉 的 重 點 策 略 ， 其 中 又 以 經 貿 利誘最為赤裸鮮明。
隨 著 兩 岸 投 資 開 放 ， 中 國 市 場 吸 引 大 批 台 商 進 駐 投 資 設 廠 ， 這 批 台 商 人 質 在 台
灣 選 舉 期 間 成 為 最 易 號 召 也 最 堅 定 的 投 票 部 隊 ， 另 可 稱 為 「 9 2 共 識 直 銷 商 隊 」 。
中 國 透 過 對 台 商 惡 意 查 稅 、 逼 迫 表 態 等 方 式 要求台商返台投票，2形
成許多台商 剛 下 飛 機 便 秀 出 特 定 手 勢 並 拍 照 留 戀的特殊景象。 2 0 1 0 年台灣五都選 舉 ， 更 傳 出 國 民
黨 訂 一 「 十 萬 台 商 保 五 都 」 的 輔 選 計 畫 ， 直 接 將 台 商 畫上堅定票倉的深藍色。32012
年選 舉 ， 台 商 表 態 更 儼 然 已 為 經 過 嚴 密 排 演 、 精 心 安 排 的 連 續 大 戲 ， 從 潤 泰 尹 衍 樑 登
半 版 廣 告 表 示 經 濟 穩 定 好 重 要 、 東 元 黃 茂 雄 親 自 上 陣 替 藍營拍C V，到長榮張榮發、鴻海郭台銘 、 台
塑 王 文 淵 ， 以 及 選 舉 前 一 天 H T C 王雪紅的公開表態，不僅時間 序 列 整 齊 ， 連 力 挺 9 2 共 識 的 口
徑 也 幾 近 一 致 ： 一 、 確 認 9 2 共 識 的 真 實 存 在 ； 二 、 確 保 9 2 共 識 等 同 於 確 保 台 灣
社 會 、 經 濟 的 穩 定 。 其 中 郭 董 演 得 更 是 出 類 拔 萃 ， 還 自 掏 腰 包 包 機 送 台 商 回 台 投 票
， 可 算 是 友 情 贊 助加碼送。
對 此 ， 美 聯 社 於 一 月 初 特 發 佈 報 導 直 指 中 國 運 用 貿 易 來 影 響 台 灣 選 舉 ； 香 港 學
者 高 敬 文 （ J e a n - Pierre Cabestan）在接受媒體採訪時 則 表 示 ， 中 國 雖 表 面 保 持 沉 默 但
檯 面 下 卻 不 斷 以 經 濟 力 量 影 響 台 灣 選 舉。4而根據台灣媒體指出，國台辦 系 統 推 出 超 低 價 機 票 、 威 脅 中 斷 交 流 ， 以 及 針 對 挺 藍 台 商 的 切 割 綁 票 方 式 ， 積 極 動 員 各 地 台 商 、 台 商 協 會計20萬人配合回台投票。5此外， 中 國 社 科 院 台 研 所 陳 桂 清 則 撰 文 表 示， 直 航 班 機 加 班 、 優 惠 機 票 措 施 ， 以 及 台 商 放 投 票 假 ， 此 三 項 策 略 確 實 有 效 提 升 台 商 返 台 投 票 的 意 願。6
中國勢力無孔不入
除 了 以 經 濟 利 誘 拴 住 台 商 票 源 外 ， 中 共 藉 由 對 台 工 作 四 大 平 台（ 國 共 論 壇 、 海 峽 論 壇
、 博 鰲 論 壇以 及 紫 金 山 會 談 ） ， 搭 起 對 台 包 括 政 治 、 經 濟 、 社 會 、 文 化 等 各 個 層 面 的
對 話 管 道 ， 就 是 為 了 深 厚 台 灣 各 階 層 民 眾 對 中 國 的 民 族 情 感 。 國 共 論 壇 、 博 鰲 論 壇
被 批 評 為 專 供 國 民黨退休高層的取暖論壇。於 2 0 1 2 年 由 地 方 層 次 提 升 至 中 央 層 次 主 辦 的 紫 金
山 會 談 ， 側 重 兩 岸 企 業 界 的 交 流 ， 並 逐 步 擴 張 至 台 灣 中 小 企 業 。 而 海 峽 論 壇 乃 特 別
針 對 台 灣 民 間交 流 而 設 ， 第 五 屆 海 峽 論 壇 於 今 年 6 月 在 福 建 舉 辦 ， 「 擴 大 民 間 交 流 ，
加 強 兩 岸 合 作 ， 促 進 共 同 發 展 」 則 為 本 屆 主 題 ， 台 灣 與 會 成 員 諸 如 媽 祖 會 、 佛 教 會
、 工 商 會 、 漁 農 會 等 地 方 草 根 團 體 ， 的 確 與 論 壇 宗 旨 相 互 呼 應 。 多 達 7 3 個 的 主 辦
單 位 中 ， 台 灣 占 了 3 7 個 ， 確 確 實 實 完 美呈現大雜燴式的兩岸交流。
但 根 據 政 治 大 學 選 舉 研 究 中 心 調 查 ， 2 0 0 8 年 馬 政 府 執 政 至 今 ( 2 0 1 3 )
， 台 灣 民 眾 認 同 自 己 為 台 灣 人 的 比 例 不 單 逐 年 升 高 ， 甚 至 年 年 皆高於民進黨執政時期。今年6月份 的
民 調 更 顯 示 ， 台 灣 人 認 同 比 例 達57.5%，創1992年以來的新高，就連1 9 9 6 年的兩岸飛彈危機也沒能激起
超過半數的台灣人認同。7會不會有一 種 可 能 是 ， 兩 岸 交 流 用 力 越 深 ， 兩岸差異卻也越顯越深？
下一站，進攻中南部
台 灣 中 南 部 傳 統 上 被 認 為 是 民 進 黨 的 大 本 營 ， 中 國 更 是 希 望 將 中 國 情 、 同 胞 愛 散 播 到 濁 水 溪 以 南 。
2 0 11 年 時 任 海 協 會 長 的 陳 雲 林 首 次 跨 過 濁 水 溪 來 到 高 雄 訪 問 ， 不 單 是 一 償
其 宿 願 ， 光 是 南 臺 灣 的 陽 光 ， 都 可 以 讓 陳 雲 林 大 嘆 感 動 。 但 做 的 比 較 誠 懇 實 在 的 ，
實 屬 國 台 辦 常 務 副 主 任 鄭 立 中 ， 頻 繁 且 低 調 地 帶 領 中 小 企 業 及 農 產 品 採 購 考 察 團 訪
問 台 灣 中 南 部 地 區 ， 特 參 訪 農 場 、 茶 園 以 及 農 漁 業 加 工 廠 等 ； 鄭 更 曾 發 下 豪 語 說 要
走 遍 台 灣 3 1 9 鄉 鎮 ， 8 而鄭 立 中 的 中
南 部 之 行 美 其 名 為 考 察 訪 問 ， 倒 不 如 說 是 撒 錢 軍 團 更 為 貼 切 ， 所 到 之 處 皆 承 諾 大 批
採 購 南 台 灣 的 水 果 、 石 斑 魚 ， 甚 至 在 臺 南 市 學 甲 區 以 保 價 收 購 方 式 向 漁 民 契 作 虱 目
魚 ， 每 年 保 證 收 購 3 6 0 萬 斤 ， 並 提 供 較 台 灣 市 場 更 優 惠 的 收 購 價 格。
然 而 ， 政 策 性 收 購 台 灣 農 產 品 、 收 買 中 南 部 基 層 選 民 的 路 子 是 否 真 如 此 順 利 ？ 例 如 台 南 學 甲 虱 目 魚銷 中 國 總 量 根 本 不 到 契 作 的 一 半 ， 9 因
為中 國 人 根 本 不 愛 吃 虱 目 魚 ！ 於 是 儘 管 有 政 策 性的 一 味 讓 利 ， 然 鄭 立 中 的 台 灣 農 委 會
假 面 主 委 身 分 ， 仍 不 敵 自 由 貿 易 競 爭 的 壓 力 。 去 年 鄭 立 中 掛 保 證 說 未 來 協 商 兩 岸農
產 品 開 放 時 ， 大 陸 仍 不 會 要求台灣開放大陸農產品進口；10但今
年 則 改 口 說 兩 岸 應 相 互 適 當 開 放 農 產品市場。11天下雜誌今年三月一篇
「中國蘿蔔大軍 接管台灣市場」的 專 題 即 指 出 ， 目 前 台 灣 農 產 品 出 口 中 國 並 不 完 全 具 市 場 競
爭 優 勢 ， 而 僅 基 於 中 國 的 政 策 採 購 ， 然 而 中 國 低 價 農 產 品 則 大 舉 入 台 - 如 豌 豆 進 口
， 導 致 台 灣 本 地 產 量 面 臨 腰 斬 ； 過 去 五 年 中 ， 台 灣 進 口 中 國 穀 物 製 品 從 4 萬 公 噸 成
長 三 倍 多 達 1 2 萬 公 噸 ； 大 陸 茶 葉 的 進 口 額 已 達 台 灣 茶 葉 總 消 耗 量 的 三 分 之 一 ， 而
目 前 仍 有830項中國農產品尚未開放進口， 表 示 未 來 台 灣 有 更 多 的 本 土 農 業 將 受到中國農產品的低價競爭。12
今 天 國 台 辦 買 了 虱 目 魚 、 買 了 香 蕉 ， 但 能 買 下 中 南 部 所 有 的 農 產 品 嗎 ？ 抑 或 能
買 下 台 灣 的 所 有 產 業 嗎 ？ 此 外 ， 經 濟 讓 利 是 否 真 能 牽 制 台 灣 民 眾 的 投 票 行 為 也 有 待
觀 察 。 比較2008及2012年總統大選南部縣 市 的 得 票 率 ， 包 括 台 南 市 、 嘉 義 、 雲林、屏東及彰化各縣， 2 0
1 2 年投 票 給 綠 營 候 選 人 的 比 例 皆 較 上 屆 選 舉 高 ， 這 樣 簡 單 的 數 據 比 較 足 以 突 顯 進 軍
綠 營 票 倉 的 農 業 買 票 政 策 ， 卻遠不如中國宣傳般的神效。
以商圍政繼續進行，上次 九二共識，下次呢？
中 國 所 有 對 台 交 流 及 讓 利 皆 基於 「 9 2 共 識 」 基 礎 ， 無 論 臺 灣 做 何 文 字 遊 戲 上
的 解 釋 ， 對 中 國 而 言 9 2 共 識 即 為 一 個 中 國 原 則 。 長 期 以 來 中 國 只 與 手 持 9 2 共 識
旗 幟 的 信 徒 對 話 ， 主 張 其 他 兩 岸 關 係 的 政 黨 空 間 逐 漸 被 壓 縮 。 從 今 年 三 月 吳 習 會 中
習 近 平 發 表 四 項 堅 持 談 話 中 ， 可 觀 察 出 中 共 對 堅 持 9 2 共 識 立 場 緊 縮
至「一中框架」。若說民進黨於 2 0 1 2年 選 舉 是 敗 給 9 2 共 識 ， 在 沒 有 提 出9 2 共 識 之 外 ， 且 中 國
也 能 接 受 的 兩 岸 論 述 ， 未 來 台 灣 總 統 大 選 的 緊 箍 咒 只 會 越 來 越 陷 越 深 。 非 選 舉 期 間
中 國 透 過 各 大 交 流 平 台 逐 步 收 買 人 心， 「 人 人 有 兩 岸 關 係 、 家 家 有 兩 岸 情 感 」 的 溫 情
攻 勢 必 將 持 續 進 行 ， 而 台 灣 大 選 期 間 則 嚴 密 監 控 台 商 返 台 投 票 大 軍 ， 搭 配 台 灣 企 業
家 選 前 進 行 公 開 喊 話 ， 持 續 深 化 中 國 因素對台灣大選的影響力。
然 而 ， 中 國 面 臨 經 濟 成 長 減 緩 、 房 市 泡 沫 化 危 機 、 維 穩 經 費 沉 重 且 成 效 不 彰 、
貪 汙 腐 敗 危 脅 執 政 正 當 性 等 政 經 濟 社 會 問 題 夾 擊 ， 本 身 已 是 泥 菩 薩 過 江 ， 再 加 上 與
鄰 近 國 家 衝 突 不 斷 ， 中 共 的 兩 岸 戰 略 若 只 押 寶 9 2 共 識 以 及 國 民 黨 ， 透 過 對 台 經 濟
讓 利 與 收 買 ， 只 是 場 高 成 本 的 消 耗 戰 ， 中 國 日 趨 嚴 峻 的 投 資 環 境 已 不 是 吸 引 台 灣 企
業 ， 政 治 契 作 、 政 治 收 買 的 代 價 卻 越 攀 越 高 而 不 收 成 效 。 更 是 對 國 民 黨 執 政 的 過 度
樂 觀 ， 以 及 錯 估 台 灣 民 主 機 制 的 複 雜 程 度 。 再 者 ， 中 國 快 速 崛 起 ， 並 欲 以 和 平 大 國
自 居 ， 兩 岸 局 勢 穩 定 固 然 是 中 國 和 平 崛 起 的 重 要 指 標 ， 但 更 關 鍵 的 是 如 何 與 民 進 黨
正 常 且 平 等 的 交 往 ， 而 非 傳 統 文 攻 武 嚇 以 及 利 誘 收 買 等 手 段 ， 才 有 可 能 令 國 際 社 會
想 像 「 中 國 夢 」 並 非 是 威脅惡夢一場。
接 續 馬 總 統 災 難 式 的 六 年 執 政 ， 而 接下 來 的 兩 年 大 概 也 只 剩 下迴光返照可以期待，面對 2 0
1 6 大 選 ， 民 進 黨 除 了 感 謝 對 手 增 添 信 心 之 外 ， 更 應 思 考 的 是 如 何 正 常 化 其
兩岸政策，說服台灣民眾過去執政8 年 ， 兩 岸 同 樣 能 維 持 和 平 局 勢 ， 並 著 手 策 畫 開 放 晶 圓 廠 、 小 三 通
， 以 及 兩 岸 包 機 等 政 策 ， 顯 示 民 進 黨 同 樣 有 與 中 國 對 話 的 空 間 與 能 力 。 而 中 國 要 不
應 禱 告 吳 敦 義 副 總 統 不 會 成 為 下 屆 國 民 黨 總 統 候 選 人 ， 要 不 則 應 思 考 目 前 對 台 政 策
的 矛 盾 與 成 效 ， 並 實 際 探 求 與 民 進 黨 合 作 的 可 能 性 ， 才 是 真 正 為 兩 岸 和 平 與 發 展
的關鍵。
作者顏蔚慈為東吳大學政治所學生
註解：
1.吳介民。“中國因素與台灣選舉”。蘋果日報。2012。
2.王信賢。惡意查稅問題。大陸地區風險資訊。2006。
3.比照2008大選 跨海催票 藍搶10萬台商票。蘋果日報。2010.08.15。
4.美聯社：中國運用貿易影響台灣選舉。美國之音。2012.08.01。
5.決戰1趴 國台辦動員挺馬。自由時報。2012.01.04。
6.陳桂清。2012"大選"中大陸台商票分析。中國社會科學網。2012。
7.台灣民眾台灣人/中國人認同趨勢分佈（1992-2003.06）。政治大學選舉研究中心。
8.鄭立中走過台灣316鄉鎮 差3個就達陣。中國評論新聞網。
9.銷中量不到合約一半 學甲虱目魚契作膨風。自由時報。2013.01.21。
10.鄭立中：陸不要求台灣開放農產。中央通訊社。2012.05.25。
11.鄭立中籲台 開放陸農產品進口。世界新聞報。2013.05.25。
12.中國蘿蔔大軍 接管台灣市場。天下雜誌。2013.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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