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角嘴 地動樓搖
文林茵；圖尹錦恩、林茵
電影《麥兜菠蘿油王子》裏，穿插着一幕幕大角嘴舊樓倒塌的場面，寄意市建局的巨手把這區拆得溶溶爛爛。電影畫面本只是把這進程形象化，不料今天成為區內居民的實質擔憂。
高鐵隧道鑽挖機9 月起經過大角嘴地底以來，區內路面到處出現陷落的小塊，樓宇裂痕四起，居民被鑽挖聲騷擾得無法入睡，多名商戶住戶的閘門因地陷或震盪而變形，難以開關。
人心惶惶，但港鐵不承認以上種種是施工所致，有街坊直言，現在大家都在「等冧樓」，因為「唔死人都唔會有人關心」。
年初同事饒雙宜曾在此欄介紹大角嘴的老店小舖、舊物和美食，這次不贅。此行原為探訪受隧道鑽挖工程影響的居民、考察裂紋和地陷狀况，不過閒聊之間，老街坊也解答了筆者關於大角嘴地區發展的一些疑問。
工業興盛期來得快完得快
其一是這裏的工業發展歷程，香港製造業在1970、80 年代最興盛，大角嘴的興盛期卻似乎完結得較早。原來1950 年代大陸移民湧入，大角嘴是首批收容這些技術勞工的工業區之一。在大角嘴工作數十年的鑄造師傅簡先生說，香港天然資源稀缺，英政府原本不知如何養活這批人，結果跟美國談好，寄運金屬原料、機器和工模過來，在香港加工。「爐和機器全是外國來的，長得矮一點的工人，要跳高才抓到手掣。」五金、鑄模、啤銅鐵，都是高污染工作， 「好熱、煤灰又多，所以揀在大角嘴，無人住嘛。以前的士只肯去到塘尾道口，再入就無客返出去。」初時只有來料加工、做配件的生意， 「無乜大老闆，都是政府搵到生意，發畀啲行做，啲行就搵工頭，工頭都無乜錢的，個個靠努力，由後欄山寨廠做起。」然而，金屬鑄模加工業人手密集，重型機器又需要較大地方，沒有自己的製成品，利潤微薄，成為大陸改革開放後第一批北上的工業；相比起做紡織製衣的長沙灣、做塑膠製品的新蒲崗，或後期規劃完善的觀塘、荃灣工廠區，大角嘴的工業發展是較早步向衰落。
其二是80 年代起，這區的發展就好像完全停滯了。原來大角嘴跟九龍城、土瓜灣一樣，處於啟德機場飛機升降航道下，建築物受高度限制，只能建到十來層；而且地鐵落成，人流和投資重心都落到地鐵沿線去了。歷史轉折點在1990 年代的玫瑰園計劃，除了把機場搬至赤鱲角外，十項核心工程包括機鐵及東涌綫、青馬大橋、3 號幹線和西隧等，故需要在西九龍填海，提供土地容納以上基建。項目在回歸前後完成，結果由深水埗、奧運至九龍站多了大片地皮，舊機場的建築高度限制撤銷了，這大片土地就被屏風豪宅蓋得一絲抖氣位都沒有，大角嘴從此失去碼頭和海景。
舊區食肆仍興旺
大角嘴其實沒外界想像那麼「又窮又舊」，尤其是中心地帶的大同新邨和「中興樓」群落，樓齡都是三、四十年，保養得宜，狀况比深水埗、馬頭圍好得多；麥兜漫畫裏那種破落的樓宇，只約佔區內三分一左右，集中於近奧運站和旺角那邊較早期發展的地段，也是市區重建局和田生地產最活躍的地方。另一方面，匯豐中心、中銀中心的上班族、奧運站一帶中產住戶吃厭了商場連鎖店，也會不時到這舊區覓食，令區內食肆非常興旺。
大角嘴的偏僻和不起眼，讓它發展出早期的金屬製品加工業；後來持續的被外界遺忘，就跟社區格局有關。工廠大廈在外圍，五金鋼鐵行業又早收市，一般人黃昏下班，從旺角、太子望向大角嘴，只見水靜鵝飛的舊工廈，總有冷清寥落的感覺。此外，西九龍走廊天橋80 年代中落成後，將進入區內的兩條主路塘尾道和大角嘴道覆蓋着了，不見天日，奧運站一帶豪宅興建時又改了不少道路，對行人來說益發不友善，除非是在這區居住或工作過的識途者，外人見到這些高架繞道和天橋多數望而卻步，令大角嘴舊區愈加不受注意。
高鐵挖隧道居民安全無人理
另一方面，大角嘴的街坊也是低調沉默的，高鐵穿過19 幢舊樓影響逾3000 戶居民的安全，專家2009 年反高鐵運動時經已指出，區內地底岩層土層結構脆弱，高鐵隧道太近樓宇樁柱，部分舊樓甚至無樁，有沉降或塌樓危機。如今狀况一一兌現，但願意站出來爭取的居民並不多。有街坊表示受到警告或壓力，要求別再就高鐵事件發聲，也不願上鏡受訪。而港鐵則堅稱情况輕微，又認為凡此種種迹象未必跟高鐵有關，只承諾監察工程對周邊建築物的影響。
路面下陷難關舖
老闆娘陳太說，最近關舖都很難，因路面下陷令門框斜了，地磚也裂開。夫婦在中興樓也有單位自住， 「9 樓至15 樓都有裂紋，最擔心當然是安危，同埋間屋以後唔值錢。但影響咁大，政府一路都唔理我哋，又無乜人關心。這區可能新移民比較多，好少人出來反映意見，都唔識點處理這些問題。」陳太76 年從大陸來港，就在區內居住， 「因為平嘛，這裏工廠多，又近海邊。以前的人諗法唔同的，唔鍾意住海邊，覺得有鹹氣濕氣，愈近海愈唔值錢的，無樓盤廣告會用『海景單位』做賣點，我哋聽到海景都驚啦，打風時咁危險；舊時都無人鍾意住高層，屋頂熱，又要行樓梯。家唔同晒。」她望着眼前的屏風樓笑笑搖頭，「大角嘴是個好好的地方，食又方便，搭車又方便。92 年利得街有過一次槍戰，啲人就以為這裏是賊竇，好雜。其實咁多年來都好安靜，無出過咩事，最大件事就是高鐵了。」
五金鋼鐵工場被式微
大角嘴的五金鋼鐵業儘管已不及從前鼎盛，大部分工廈地面空間仍是保留作工場用；細看他們的業務範圍，主要是金屬剪摺、加工、生產建築工程需要的配件如門窗鋼板那樣。日間每條街都車來車往、貨上貨落，工場內師傅和工人忙得沒停手，顯見需求仍大。政府卻輕易以一句「工業式微、廠廈空置」，就批准發展商將它們改建成酒店和豪宅。
大貴樓震到變形
大貴樓的居民譚太表示，高鐵鑽挖機10 月底11 月初經過地底時，樓宇震到門框和牆身24 小時作響，夜裏無法入睡，多番致電港鐵投訴，對方上門視察，竟說是電流的聲響， 「我熄晒啲電都係咁響，點會係電流，邊有咁大電流呢？」有鄰居則門框變形，要找人撬鎖換鎖才能出入。
大同新邨位置原是海灣，往日船塢就設在此，船塢關閉後填海建住宅，大廈樓齡不過38 年，奧運站一帶填海前，大同新邨盡享無敵海景。業主一直注重樓宇保養，3 年前才夾錢翻新過，十分新淨好住，近月卻連主力柱都出現大裂紋，肯定傷及結構了。鑽挖機過了大貴樓後沒了聲響，港鐵又回信，說已經去到利得街， 「我呢邊完咗工，佢都仲影響緊其他人嘛，怎麼就講到無事了一樣。而且這樣裂法，幢樓長遠仍是有危險，通車後佢經過我樓下係咪又會震到呢？點都應該畀個交代我哋呀。」
牡丹大廈爛尾樓危危乎
全區最高危的一幢，樓齡52 年，既無打樁，又是鹹水樓，承建商還起到一半無錢起，交給另一間公司接手，圖則多番修改，從外牆可見，連窗戶位置都開得奇奇怪怪，最後爛尾，拿不到政府的入伙紙。多年來鹹水令鋼筋鏽蝕，石屎強度亦差，街坊說一按下去像棉花糖般凹陷， 「如果塌樓，肯定是先塌這一座了」。不過明年1 月鑽挖第二條隧道時才會經過牡丹大廈。
所謂無樁，其實是舊式唐樓的常見做法，工人會建一個深入地底數呎的石屎柱躉、手挖沉漿，稱為「花籃躉」，對於一般低矮的唐樓是足夠穩固的；但建樓時不預計地底將來鑽挖隧道，安全要求上肯定沒把這因素計算在內，一旦地底工程令水土流失引發地陷，牡丹樓很可能全幢傾斜甚至倒塌。
收購重建夢滅
利源號，莫先生，中匯街49 號莫先生的五金工場40 多年前由父親創立，主要做水喉鐵通， 「70、80 年代最好生意，建築工程多，好多鐵要用，請5、6 個伙計，每日淨賺幾千蚊，阿爸買這個舖都係幾萬蚊之嘛。」但約20 年前政府修例，不准再用鐵製水喉通，全都改為銅喉或膠喉，利源號的生意就直線下降，莫先生近幾年開舖都無甚好做，只是坐坐跟街坊聊天，也加入了大角嘴高鐵關注組。舖位所在的中興樓樓齡46 年，原期望將來被收購重建，但隧道經過地底，日後不能再起高樓， 「唔會有人收購啦。不過住宅價錢就仲起緊，啲人唔係唔知危險， 係買嚟做劏房， 回報率高嘛， 又唔係自己住，怕咩。」
2002 年才入伙的西九龍紀律部隊宿舍，是高鐵隧道在地底鑽過的建築物之一，街坊約在九月尾、十月初時發現外牆整幅下墜，大片瓦仔移位剝落。「舊樓裂，佢（ 港鐵） 就話我哋本身舊，有裂紋好平常，呢幢嘢咁新，無端端點會爛成咁？ 之前都無咁樣的。」莫先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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