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跟一些研究周期性行业的同行聊天,他们说前一段时间认为6-
7月份是周期低谷,预计到下半年,随着货币政策调整后效果显现,
商用汽车、工程机械等周期性行业会逐步走出低谷。
结果现在看起来8月份、9月份并没有像预期那样稳定下来,
周期性产品的数据继续下滑。企业背负着沉重的固定成本,
盈利能力大幅下降。
实际上从去年下半年以来,对于周期性行业反弹的预期一直在延后。
从去年的第二季度周期性产业的工程机械、重型卡车、
重型机械销售下降开始,无论是实业界还是证券界,
一直都在等待政府出台新的刺激政策,
开始是预测2011年年底会走出低谷,但实际上没有达到预期,
然后将复苏的预期一个季度一个季度地往后推,结果是越来越悲观。
进入2012年重型客车销量继续下跌,挖掘机、起重机、
装载机数据越来越差,机床行业订单大幅下降,
甚至出现了能源需求首次下降,煤炭固定资产投资增幅放缓。
2012年企业预期下半年恢复的希望再次破灭,
企业感受到各经济链条上的装备需求正在萎缩,
经济实际进入下行通道。
环顾周边产业,船舶产能过剩、光伏产能过剩、风电产能过剩、
水泥产能过剩、钢铁产能过剩、重型机械产能过剩、
挖掘机产能过剩……
如果针对这些问题来质疑企业的投资,你可能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市场经济体制下,产能过剩是常态。但更理性的观点认为,
中国工业化的时间过短导致了产能集中建设的浪费,即使经济恢复,
未来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来消化由于过去十年来快速形成的社会产能
。人们渐渐回到现实中来,一个正在寻求产业升级的企业家说:“
低水平重复投资简直就是犯罪,
由于过度投资所带来的资源浪费可能是中国当前最大的浪费”。
这些过剩的产能可能将中国带入“铁锈时代”。
上世纪70年代,
一些发达国家曾经历了老工业基地在经历了重工业化时期的繁荣后走
向衰落,大量工厂倒闭,
到处是闲置的厂房和被遗弃的锈迹斑斑的设备,
因此这些老工业基地如俄罗斯的乌拉尔山、
美国的俄亥俄州被形象地统称为“铁锈地带”。1999年以来,
中国进入重工业化时代,钢材、水泥、玻璃、原煤等产业高速增长,
重工业产业产能剧增,1999年—2008年十年间,
钢铁产量复合增长率超过20%,
钢铁的大量需求来自固定资产的疯狂投资和重工业企业的产能急剧扩
张。
在此基础上2009年中国救市的四万亿就像一支兴奋剂注入本来就
还处于亢奋中的周期型制造业,2009年-2011年,
制造业固定资产投资分别增长26.8%,27%和31.8%,
并直接导致了全社会的产能过剩。
产能扩张通常是由供需关系所决定的,
中国重工业化的快速增长客观上给市场传递了供不应求的信息,
工业企业产业链投资具有乘数效应,
过度激进的增长速度必然导致装备制造业成倍增长。
2005年,中国热轧产能生产线是19条,
但是到了2008年的时候,热轧产能生产线达到了61条,
三年增加了42条生产线。
2007年9月国家和发改委发布《可再生能源中长期发展规划》,
提出到2020年,全国风电总装机容量目标是3000万千瓦,
实际上中国在风电、太阳能等新能源上都处于价值链的最低端,
基本上没有技术门槛,规模扩张简单而容易复制。
到2008年底,国内已经安装的风电机组达到11638台,
装机总容量1217万千瓦。于是,主管部门对数据进行了修改,
将2020年供电装机规模提高到1亿千瓦。
2009年四万亿风电投资成为吸金大户,
很多地方形成了风电投资一哄而上、重复引进和重复建设的现象,
产业发展由过快逐步发展到过热。目前全国有80余家风电整机厂,
还有50家叶片厂和100余家塔架制造厂。
如果以每家50万千瓦的发电能力来计算,
发电规模将达到4000万千瓦,
而实际全国的市场容量却不足其1/4。
2007年年底上市的金风科技当时可谓炙手可热,
公司毛利率已经从2007年的29.8%
下降至今年上半年的13.81%,
2010年前公司尚且可以以量补价,维持利润的增长,
进入2011年公司收入与利润都纷纷下滑。
全球光伏产能需求约30GW,产能则超过了40GW,
而这一产业的需求80%在国外,80%的产能在中国。
多晶硅价格下跌几乎将全行业带入亏损。
四万亿投资的另一个亮点是高铁的集中投资,在当时的经济环境下,
铁路投资计划也是将原来2020年投资规划提前到2012年完成
,结果是到处开工、到处都是设备。
接下来更多的问题是安全事故的频频爆发,
以及停工检查带来的大量的设备闲置。
而另一方面,供需关系以外的利益导向也导致了大量的产能扩张。
由房地产等资产的快速增值又使得资源的抢占成为企业经营利润以外
的投资动机。近年来,包括国有企业和一些具有知名度的民营企业,
对于投资和规模的追求不亚于对利润的追求,
投资过程本身成为提升社会地位和资产套利的行为。
来自中央层面的推力则是对企业规模的追求,“十一五”
国资委计划将中央企业从196家压缩到100家以内,
这过程客观上导致了处于留存之间的中央企业扩大规模来维持其在重
组中的主导地位。这一期间,为了控制重复建设对钢铁、水泥、
煤炭的整合也迫使更多的企业为了保留地位去扩张规模,
也有一些小规模生产被并后扩张成了大规模生产,
大大拉动了装备制造业的需求。总体上看,“十一五”
期间投资拉动型经济和“控制规模”和“调整结构”
都使得制造业的规模几乎成倍甚至几倍的增长。
比如说风电投资政府有补贴,就用银行贷款做投资来套取补贴,
甚至有些地区的补贴超过了投资本身;
资本市场也是一个很好的套利平台,上市公司一旦有一个跟“
新兴产业”挂钩的项目,就可能获得融资机会,
而对于有一定规模的企业来说,
其在资本市场上的融资可能超过企业十年的利润,
金融销售更是将上市公司带入到“以应收账款换取账面利润,
以账面利润获取资本市场融资”的“庞氏骗局”;
第三个套利机会就是用投资套取资源,
这些年大企业特别是劳动密集型产业颇受地方政府的欢迎,
他们为了招商引资会给予一些大企业非常优厚的条件,
拿煤炭资源或者免费土地来吸引大企业入驻当地工业园。
我们可以观察到很多企业都具有很强的投资冲动,
而且并不追求投资回报,也没有太多的科学论证,
他们的目标是提升企业地位,而不是追求投资回报。
早在2005年中国船舶工业经济研究中心的船舶研究专家朱汝敬先
生和中国船舶工业协会的谭乃芬女士就已经注意到船舶行业的高速增
长可能带来过度投资,他们呼吁行业投资要理性,以免出现“
晒船台”的风险。
2006年下半年笔者去拜访当时还是国防科工分主管船舶制造的副
主任的金壮龙先生,他预期到船舶行业的投资可能会出现过剩,
他说要讨论并计划提高行业投资标准,
避免行业过度投资造成的浪费。遗憾的是,
2008年3月国防科工委被撤销,
金先生就被调到大飞机公司任总经理,
来自行业龙头企业对标准的提升也没有实现,
接下来便是中国船舶工业疯狂的投资。
据不完全统计,到2011年底全球造船能力超过2亿载重吨,
其中中国就有8000万——10000万载重吨,
而这些新增的能力大部分都是在2005年以后建成的,也就是说,
这些产能在短时间内不会简单退出市场,
产能过剩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会存在,
供过于求意味着船价长期低迷,造船企业盈利能力难以恢复。
2010年中国水泥富余度达19%,
但2011年全国仍有170条生产线投产,
2012年还有216条在建生产线,预计到2013年建成投产。
到2013年,中国新型干法水泥将达到31.33亿吨,
而需求量预计为24亿吨,富余程度超过30%,
即使落后产能全部退出,水泥产能仍严重过剩。
显然,产能过剩不是一个短期的刺激计划可以解决的,
2010年中国受益于四万亿投资原材料需求强劲反弹,
但到当年7月份,中国钢铁产能达7.3亿吨,而需求只有4.
7亿吨,过剩2.5亿吨。中国2011年挖掘机销量18万台,
而同时期的产能已经超过30万台,
而这其中差不多一半的产能在2008年以后建成。
这几乎是一个恶性循环,随着竞争的激烈,,
中国制造业的规模扩张非常惊人。
这种高速扩张不仅导致了大量重复建设的浪费,
也快速拉高了社会要素成本,大大提高了企业经营成本,
制造企业的盈亏平衡点节节攀升,
挖掘机企业的盈亏平衡点从两年前的1000台到现在的3000台
以上;叉车的盈亏平衡点已经上升的10000台,而历史上,
安徽合力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亏损纪录。
今年以来各地方政府蠢蠢欲动,企图复制地方版的“四万亿”,
但中国制造业低水平重复建设的模式需要休整和反省,
经济下滑恰恰是企业优化内涵和产业升级的机会,
尽量避免进一步产能扩张带来的资源浪费和可能出现“铁锈时代”。
(作者郑贤玲为机械制造行业资深分析师,她的新书《中集:
可以复制的世界冠军》将于九月中旬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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