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金融时报》 吉密欧 报道
“薄熙来的行为严重违反了党的纪律，给党和国家的事业带来了损失，对党和国家的形象带来很大损害。我们党代表人民利益，党内不允许有凌驾法律和党纪之上的特殊党员。”
直到几周之前，外界还认为雄心勃勃的前重庆市委书记薄熙来极有可能升入中国政治最高层。但如今他已被剥夺所有党内头衔、只剩下一个“同志”称谓，并且受到了官方媒体的口诛笔伐。薄熙来的妻子谷开来已被拘留，原因是她涉嫌于去年11月15日自己生日这天，在重庆一家宾馆里参与谋杀英国商人尼尔?海伍德(Neil Heywood)。与她身为“太子党”的丈夫一样，谷开来也是一位革命将军的后代。
薄熙来的轰然倒台是中国遭遇的一次重大政治危机——至少自1989年的天安门事件以来，没有哪次政治危机比这次更严重。中国将在今年年底迎来十年一次的最高领导层换届，在此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中共会如何应对爆发在党内最高层的这种极其罕见的公开斗争？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可能会在中国步入一个更加动荡的发展阶段之际，决定它未来的走向。
中国国内外的很多人都在思考：这个行事隐秘又专制的政党，在这起牵涉到腐败、谋杀和滥权的事件给其合法性造成的伤害之后，能否继续屹立不倒。
这起事件一个可能的结果是，统治精英集团内部的动荡和斗争将导致体制陷入瘫痪；同时，试图消灭任何异见苗头的中共会加大在国内的压制力度。
现阶段来看，这种可能性并不大，一个重要原因是，内定的下任国家主席习近平和其他多数领导人都默认了薄熙来的倒台，也默许了对薄熙来夫妇展开的、可能导致他们被判处极性的调查。
还有一些人则更加乐观。他们希望，薄熙来的倒台乱局可能会产生意外效果，那就是增强改革派的实力——这一派致力于建立更加透明和民主的体制，以法治为基础，摒弃强人统治。这听起来或许有点一厢情愿，不过北京现在流传着很多此类预言。
“这场危机超越了派系政治和意识形态之争，对中共全党构成了一次严峻挑战，这起令人难堪的危机直接动摇了中共执政的合法性，“华盛顿智库布鲁金斯学会(Brookings Institution)的李成说。“不过，这场大危机也许能产生一些积极的结果——在未来几个月、最多一年内，随着中共试图修补自身形象，我们或许会看到一些相当大胆的宪法和政治改革。”
3月中旬薄熙来被免去重庆市委书记一职时，习近平在一次精心安排的活动中，与胡锦涛主席、温家宝总理及其他高级领导人一起公开露面，目的在于展示他对这些下令罢免薄熙来的人物的忠心。了解高层政治谈判内幕的人士表示，习近平从一开始就赞同整肃薄熙来的决定，而薄在党内和军内最高层许多有影响力的盟友都反对这次整肃。
一位了解此次政治部署的人士指出：“（习近平）到目前为止表现得很好，现在看来，这件事过后他的实力会较以前有所增强。不过，这要取决于中共在修补自身形象方面能做到多好。”
有些人通过事后分析，倾向于把薄熙来的倒台描述为他的政治对手精心设局的结果。他的政治对手中，包括中国大部分倾向自由、主张改革的领导人和知识分子。
知情人士表示，去年中共就启动了对薄熙来一手提拔起来的硬汉——前重庆市公安局长王立军——的背景调查，另外很可能也对谷开来展开了调查。由于各个派系都试图寻找把柄压制对手，这种秘密调查在中国不透明的政治领域并不少见。这些调查或许意在向薄施压，迫使他放弃对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会席位的争夺。拥有9名成员的政治局常委会是中国最高决策机构，将于今年举行换届。
但政治圈内人士表示，谁都不曾想到谷开来会涉嫌谋杀一名和其家人关系密切的英国商人，也想不到王立军在与薄熙来失和后会逃到美国总领馆寻求避难。这两起事件都极度令人难堪。最起码，王立军公开叛逃的行为、以及他在美国总领馆内逗留逾24小时期间向美国官员移交一叠敏感文件的行为，已严重损害了中共在民众眼中的形象。
这整出政治大戏还暴露出中共高层内部存在着严重不和。薄熙来最亲密的盟友包括主管国内强力安全部门的实权派人物周永康，以及仍在幕后发挥影响力的前国家主席江泽民。作为一名“太子党”以及一名强硬的民族主义者，薄还同军方高层保持着密切联系。
在迷雾一般的中国政治中，要清晰划分出各个派系十分困难。尽管如此，上述这个关系松散的团体仍构成了以保守、精英主义为特点的强硬派的核心。外界认为，这个团体让薄熙来扮演“大炮”角色，利用他来攻击反对者、以及在国家层面宣扬自己的观点。
与之相对的一派，则是一个内部联系更加紧密的团体，有时被称为中间派甚至是改革派，以胡锦涛的“团派”为核心。大致来说，这一派系包括温家宝、内定的下任总理李克强、现任广东省委书记汪洋、以及其他倾向于自由路线的实权人物。
习近平从未暴露自己的政治观点。许多分析人士认为，就连他本人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持怎样的观点。但目前看来，他似乎坚定地站在以胡锦涛为首的、势力渐增的派系一边。
这一点与2010年12月时的情形不同。当时，习近平视察了薄熙来所在的重庆市，并对薄大加赞扬。官方媒体当时的报道显示，在这场精心安排的视察中，习近平“高度评价重庆在开展打黑除恶专项斗争和加强社会治安方面取得的成效”。
这次视察被视为表达了习近平对薄熙来争取升入中共体制最高层的支持，同时也被视为精英派“太子党”之间的联合。“太子党”来自位高权重的革命家庭，其中许多人都认为中国应由开国元老的后代继续统治。与薄一样，习近平也有一名革命将军父亲。习父曾在1966-76年的文化大革命期间遭到整肃，后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重新成为中共最高层领导人之一。
但据接近薄、习两家的人士透露，薄与习的关系并不融洽，两家人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派系之争中处于相互对立的阵营。在那场斗争中，习父被打为“叛徒”，并被投入监狱。上述人士称，尽管习近平本人也是一名“太子党”，但他却认同另一些人的看法，即薄熙来代表着一种危险的政治潮流，不是走向法治，而是走向更专制、更推崇世袭的统治。
薄熙来发起的打击“有组织犯罪”的运动，就是这种倾向最明显的体现。这场运动因为存在大量刑讯逼供、非法拘禁以及掠夺私人财产的行为，受到法学家和自由派人士的强烈批评。
曾备受关注的律师李庄说：“薄和王立军在任期间，重庆警方目无法纪、肆意妄为、完全失去控制——这就是重庆。”李庄在薄发起的运动期间蹲了548天监狱，罪名是教唆其当事人宣称自己受到刑讯逼供。
自1989年之后，中国还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权力斗争。1989年时，面对要求民主和彻底改变专制统治的示威学生，中共内部在如何应对上产生了分歧。随后，当局大力镇压，此后又整肃了一批高层官员。风波平息后，北京方面启动了市场经济改革，由此催生了长达二十年的快速经济增长。
不过多数专家认为，中国要实现下一轮经济增长，难度要大得多，必须进行至关重要的政治改革，加强法治、增进社会稳定和削弱强大既得利益集团（包括国有企业垄断势力）的影响力。
在薄熙来倒台之后，对薄熙来夫妇问题的处理过程中，中国官方也强调了遵守党纪国法的重要性。主要党报《人民日报》近日在一篇评论员文章中指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制度面前没有特权、制度约束没有例外，任何人触犯法律都将受到严肃追究和严厉惩处。”
就连一向受到严格审查的官方媒体都呼吁，对薄熙来夫妇案件的处理应该公开透明，这在党内高官遭整肃事件中从未有过。
然而，对于问题缠身的中共来说，单是决定应在多大程度上将此案内容公之于众，就令其头疼不已。
“如果他们不披露足够证据来证明薄所犯罪行，公众就会把薄视作一名正直的、受到迫害的好官，”布鲁金斯学会的李成说。“但如果他们披露过多肮脏的细节，那么所有人就会质疑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国家领导人的，他们还会怀疑，其他人也和薄差不多。”
译者/何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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