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韓前總統全斗煥4月27日到光州出庭，他是被控誹謗光州民主運動遇難者名譽，案件兩年前開庭，拖了兩年到現在還在審。全斗煥今年89歲，在法院門外被記者問到為何不反省罪行時閉口不語。這個1980年光州屠城的軍隊保安司令，當年5月18日下令特戰司令部第二野戰軍三個空降旅和第20師三個團以及大批保安部隊殺進光州。距今還有三天，就是光州屠城40周年，南韓近代史最血腥的鎮壓一頁。
光州是南韓民主運動不能磨滅的歷史。韓聯社的事件背景是這樣說的：「1980年5月18日，光州民眾為要求民主、推翻軍事獨裁政府，發起民主化抗爭運動，當時掌握軍權的全斗煥政府派兵鎮壓，造成大量平民傷亡及失蹤。」簡潔有力，這是40年間，南韓民眾念茲在茲，誓要追兇懲處當年噠噠槍聲之下殺人如麻的主謀和執行者的原因。
全斗煥是在回憶錄說，已故神父曹皮奧斯（Pius Cho）指目睹軍隊直升機對民眾開槍的證言是「子虛烏有」，還說神父是「褻瀆神職的無恥騙子」。2018年，全斗煥涉嫌誹謗抗爭運動遇難者名譽被起訴。全斗煥那天在庭上否認軍人在直升機上開槍屠殺民眾，有遇難者家屬作證說，「說甚麼沒有開槍。我過了22天才找到我的孩子」。對於這句話，全斗煥並無反應。
追尋真相方得反思
光州屠城是一場過了40年仍然繼續進行的追尋公義過程。找出元凶之外，更重要的是南韓對這場慘案前因後果的深刻反思。南韓從朴正熙獨裁政權變成今天的民主政體，迢迢長路的關鍵是民眾怎樣想而不是當權者怎樣想。事隔40年，南韓社會始終未忘光州，反思接連而出，不少人熟悉的《逆權大狀》《逆權司機》還有《華麗的假期》，毫不含糊在光州屠城歷史裏指出民主匱乏下的政治高壓與血腥鎮壓可怖。
南韓民眾對於歷史的追尋，是對這個國家的獨裁年代自我拷問。往後看之後，始有更邃遠廣袤的視角，今天的南韓，即使已於1999年對光州屠城死難者封為國家有功者，然而並無迴避光州屠城和長達40年極權年代的種種。面對南韓如何走來的百轉千迴，朴正熙、全斗煥、盧泰愚這些獨裁者是關鍵角色之一之二之三。當反思這個國家當年的高壓統治，答案除了軍隊警察特務等鎮壓民主運動的國家機器，更是那個時代的制度暴力。獨裁統治制度暴力國家機器三結合，結果是鎮壓與屠殺。
南韓對光州屠城的反思，一條線是對事件真相的追究，另一條線是對國家暴力的批判，一條線是民主運動中的民眾，三者並行不悖。這當中，追究真相是無時無刻進行。全斗煥被告將官裏，核心問題在於他說「軍隊沒有從直升機上開槍殺人」這一點。同一時間，南韓各地仍在找尋屠城真相，去年底在光州一個監獄遺址發現40多具骸骨，是否便是當年屠城的失蹤者？駐韓美軍在光州屠城的角色，是否對出兵鎮壓開綠燈或視而不見，亦是追尋真相裏不可或缺的一環。
對國家暴力的批判，則是另一條永不停步的不歸路。朴正熙以緊急法令治國，由此走向法西斯統治，南韓人權慘遭踐踏。朴正熙被弒後，南韓並無走上民主大路。軍頭全斗煥聯合盧泰愚「雙十二政變」上台，只不過是換了另一個人的獨裁高壓。光州屠城，是全斗煥代表的軍部勢力，藉以顯示管治權威的殘酷手段。憲法與權力的扞格，執行與制衡的比對，文人政府與軍隊勢力的角色比重，折射在朴正熙的緊急法令治國，憲法變成一張廢紙。這些都是南韓在民主年代總結歷史的深刻課題。
運動精神延續至今
至於民主運動裏的民眾，是南韓從朴正熙年代的工人運動，演變至全斗煥時期的社運團體與在野陣營楔合，最終在1987年與盧泰愚攤牌。面對氣勢如虹的民主呼聲，盧泰愚宣佈總統直選等民主化宣言。南韓民主運動的「民眾」此一概念起源，可以追溯日佔時代的反抗運動，歷經戰爭及戰後的漫長路程，最後打破過往牢不可破的地域觀念，成為一股難以匹敵的巨大力量。
光州40年後，南韓民眾身處民主年代，從未忘記1980年5月18日發生的一切。光州成為南韓民主的一個歷史點，由此而衍生的民主化，成為改變南韓命運的推手。朴槿惠受賄洩密濫權，數以百萬民眾在2016年冬天寒夜集會要她下台，當中人們看到不乏光州民主運動的特質：大量社會運動組織的示威。這裏頭固然有各階層參與的集會，也有婦女界集會，有工薪族集會，當然少不了的是學生集會。11月12日的首爾活動，多達100萬人參加，是南韓現代史最多人參加的一次集會。
每年5月18日，光州或者南韓其他城巿，總有紀念光州屠城死難者的活動。墓碑上的照片中人如此年輕，就像朝陽般的臉容，永遠長眠地下，40年來觸動萬千民眾內心深處。在這一天，紀念活動參與者手牽手高歌《獻給你的進行曲》這一首光州戰曲：「同志不知去向，只剩旗幟飛揚；絕對不要動搖，直至重生之日。」40年前的那一天，身死槍彈之下的一代，寫下南韓民主運動不朽一頁，為這個國家最終走向民主付出寶貴生命。進行曲有兩句歌詞最是撼動人心，「歲月雖然流逝，山川卻都知道」，偉大功勳，永誌不忘。
安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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