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27 February 2015

星推社:民国幻景和“当归”执念


武昌首义的枪声中,紫禁城摇摇欲坠。1911年10月10日之后的近3个月间,革命成为唯一的颜色。12月25日,从美国匆匆赶回的孙文,与17省 代表欢晤南京。来年的1月1日,隆重的就职庆典,将孙文推上人生的顶峰。此时,在他的心中,民国的图景尚未成形,革命成功的喜悦冲淡了一切阴云。
历史并不遂人想象。此后颇经曲折,袁、张复辟,大总统走马灯般轮转,直到1923年,孙文才规划出国民建国的方略,并在次年发表的《国民政府建国大纲》中推出了他的“三阶段”政治主张。然而这一切来得太晚,他已经没有机会去亲自实践。
后来的进程为人熟知。北伐成功,改旗易帜,全民抗战,国共内战……这是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更重要的是,它给人们留下了无数的想象:开明的环境,自 由的言论,学者文人不畏权威,军人政客尚心中有耻,制度初具规模;稳定发展的经济,“黄金十年”币值稳定,税收稳固,市场繁荣;群星璀璨的文化,大师辈 出,文艺复兴。
若不是1937年的日本全面侵华以及随后的八年抗战,人们还有理由想象,“训政”之后的民国可以顺利地过渡到第三阶段,中国将与美英等强国一样成为上帝眷顾之地。
想象终究是想象。这些想象一直持续到现在,成为遗老遗少心中顽固的幻景。

民国究竟如何,并不能从歌颂中得出结论。
北洋军政时期的民国,大体上是一个军事割据、政治威权的杂烩。民主的制度设计在纸面上容易达成,而国家还要背负既有势力的耗散——或许可以说,这是 一个“必经”的阶段,权力的野心也是时势的塑造。训政从自治到统一的图景,在东北易帜、全国统一之后,成为可以期待的进程。即便如此,实际上的军事割据依 然存在,只是从地方的割据,变成了军队的执掌;政治的威权依然如旧,各路实力人士牢牢掌控着大局。
乐观一点的估计,或许这样一个杂烩的政治格局,在经历过漫长得几乎贯穿一生的耗散之后,能够在一群具有远见卓识的人手中,建成具有普遍意义的民主国家。但是,无论如何,此时的民国,自1912年1月1日开始到1949年的民国,都不能视为一个民主国家。
那么,它所提供的政治宽松、开明的想象,也就是与前后两个政权的对比得出的感觉。确实,比起帝制的大清,比起极权的后世,民国的政治更适合生存,但是不能就此把它视为天堂。
民国脱胎于一个落后的农业社会,与工业化的西方相比,不是落后多少年的概念,而是一个时代的差距。民国的经济发展,与其说是相对宽松的政治环境使 然,不如说是融入世界经济的福利。只有民国成为一个工业社会可以接受的市场,它才在工业社会目中显露价值——美英对民国的支持,也包括俄日的支持,与其说 是国民政府获得的外部环境,不如说是工业社会主动施予的市场培育。民国经济的最好归宿,也就是成为工业社会、世界市场的一部分。20世纪的历史,是经济现 代化迫使资源重新配置的历史。民国发展的价值由此体现,也就必须由此加入资源配置的进程,而不论这个进程是否正义。
若在这个框架下看待民国发展的“黄金十年”,大体上就如同“改革开放”之后的30年间所享受的世界经济发展的福利,和长久逼仄之后,低基数、低质 量、低生活水平基础上的高速度。民国经济发展的特征,一是不可持续,必然在基数提升到一定程度之后回落甚至衰退反复。二是代价巨大,民国之于工业社会的价 值,正是其能够得到发展的理由;发展也就必然付出同等的代价,用于支付工业社会给予它的机遇。三是成效显著,从一无所有到小有所成,这是天渊之别。四是不 能自养,一旦失去外部机遇和环境的哺养,就将变得非常艰难。五是天花板效应显著,尤其是在一个列强环伺的时代,民国发展到一定的程度,就会遭到收割。
历史也正是如此。战端一启,经济增长几乎立即变成经济恐慌。抗战期间,经济几乎是在消耗,而人们刚刚得到满足的幸福感,也就更容易转化成为承受苦难的力量。从某种意义上说,不是经济,而是这种承受的力量,一直苦苦支撑着战局。
至于民国的文化,则是以旧的东方文化为基底的,用西方文化的方法论加以改造的结果。东方文化经历数千年无数次的阉割,早已经走到尽头,人们能做的也 就是修庙拜神而已;而西方文化的方法论和思想碰撞,帮助它实现了最后的一次、装逼式的辉煌。大师们自然风流倜傥,却也只能掬饮于旧文化的死水。
而今,人们对于这些大师的祭奠,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已经不再需要这样的文化,一个是还没有勇气、没有准备好接受更新更好的文化。如果微观、高速、大 质量的物理学领域仍然需要牛顿力学,那么爱因斯坦就没有理由出现;如果人们不是对身处的宇宙如此着迷,霍金也不会成为天才。同样的,如果今天的国人仍然需 要旧文化的桎梏,那就不会有如此多的洗脑节目和所谓国学——学习和进步本质上是自发的;不幸的是,党和政府认为国人仍然需要。

如此一个民国,其实并不值得怀念。作为一种探索,它自然有历史的价值;然而历史不会重演,民国也就不会“当归”。
民国不是民主,它并不能提供一个有效的制度范式和治理范式,且不说有更好的西方范式;而台湾的转型,也不具备充分唯一的经验借鉴价值。出于文化、地 缘、历史的亲近——也就是共同灭亡的难友——民国当归才成为一种有力的号召。以这样一个历史经验召唤现实努力,在策略上并不是不可以,但也只是一种策略而 已,现实努力已经不可能重复这样的历史。当归,只是把民国当作一个图腾,以此凝聚,并实用化为统一战线。
依附一个现成的范式,而不相信民众有足够的认知能力和建构能力——这其实是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慌。因此就需要一个为人所熟知的历史作为引导,让未来 变得可以期待、可以想象。对此的想象,也就成为识别精英、凝聚精英、引领精英的唯一标准。唯一标准就会产生路径的依赖。用民国来召唤,用民国来凝聚,用民 国来实现——这样的思维,其中的民族主义、精英意识,以及历史决定论的因素,也就不言而喻。
这样固化的观念和路径幻想,姑且不去衡量它的实际效果,仅仅从认知来看,也缺乏足够的想象力。民国是关于落后的、中国式的、中华民族范畴的想象,在 普遍意义的民主制度和民主化进程中,并不具备充分的价值。它之所以能够凝聚力量,无非是包含着浓厚的民族文化、民族传统和民族历史。能够完成民国式的建 构、代表这样的文化传统和历史经验的,也就是背负着民族使命感和现实责任感的所谓精英。精英们不可不去翻阅一下训政的构想:依靠他们,依靠他们的布道,形 成地方的自治,在此基础上完成民主的大业。那么民国当归的构想,也就是先要发现、培养、使用精英——孙文先生终于后继有人了。
更为迫切的问题,还不在于是否“当归”。建设一个新的制度,最大的阻力并不是怎样建设,而是旧的制度灭亡之前,根本不允许新制度的建立。民国当归作为一种执念,其实是对现实抗争的回避,利用未来愿景的自我麻醉。
民国是一件文物,好好鉴赏,精心收藏。古有明训:乱世藏金,盛世藏玉。对待民国的态度,其实也就是乱世盛世的评价选择。抗争首先是自我救赎,面对无数个体的选择,我宁愿相信,一切皆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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