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21 December 2014

非洲的政治版图:强人归来

1990年,非洲48个国家中,只有三个是选举民主制。到1994年,这个数字扩大到18个。
11月的某个早晨,当博科圣地(Boko Haram)的军队在尼日利亚北部又占领一个村庄之际,防暴警察包围了该国首都阿布贾的众议院。但其目的却不是要保护议会免遭恶名昭著的伊斯兰暴动分子的袭击:他们是要阻止一名政治家的投票。
尼日利亚议长Aminu Tambuwai刚刚投奔了反对派。在一个一党制的政府中,这是一个冒险的举动。法庭宣判他可以保持其议长的地位,但议会外面的警察对此并不理会。他们截住了Tambuwai的座驾。
尼日利亚的立法者正要就一个法案的延长进行投票,该法案将允许士兵们在博科圣地武装分子威胁的地区任意拘捕嫌疑人。对此项大范围扩大政府权力的举动,Tambuwai先生是议会内反对势力的领袖。可是,警察发射了催泪瓦斯,实际上关闭了议会。
尼日利亚的政治闹剧其实只是非洲大陆不安定走势的一个缩影。二十多年的选举和经济增长,并没有消除许多国家中军队长期持有的巨大势力。事实上,在非洲大部,由于和伊斯兰恐怖分子的斗争变成头等大事,武装力量的影响大大增加。
“军人统治的掠夺性质已有显现,”斯坦福大学民主发展与法制中心主任戴蒙德(Larry Diamond)重回非洲后如是说。“对很多国家来说,这是个灾难。”
对热心于民主发展的人们来说,非洲54个国家能否在低生活水平和快速变化的经济中壮大代表制度,可能是当今世界最大的挑战。美国、欧洲和拉美国家的 领导人已造访非洲大陆,来推广开放和政治上负责任的政府机制。他们知道,中国作为非洲最大的贸易伙伴,已经向非洲展现了一个市场主导的独裁模式。
就现在来讲,非洲的民主进步似乎已经停滞。根据华盛顿的民主促进组织“自由之家”的统计, 1990年,非洲48个国家中,只有三个是选举民主制。到1994年,这个数字扩大到18个。20年后,只增加了一个。
这个令人失望的记录提出一个难题,落后国家是否可能成为持久的民主。几个非洲国家,博茨瓦纳和赞比亚,似乎已经上路。这些国家成长中的中产阶级要求政府更加负责任和透明,公共事业也在逐渐改进。
然而,更多的非洲国家,比如资源丰富的安哥拉和苏丹,部分由于油价高企和来自中国的低息贷款,一党独裁更加巩固。一些政治学家希望,放缓的中国经济和走低的原油价格将会给非洲民主带来新的契机,促使封闭政体以选举来换取西方贷款。
民主化的专家们认为,民主的扩张并不仅仅是奉上援助和为选举摇旗呐喊。像加纳和贝宁这样有希望成为民主的国家,也要面对军队已经长期深度卷入其政治历程的现实。
在许多非洲国家,军人主导始于殖民化初期。欧洲人招募了当地人充军来帮助占领广阔的大陆。在接下来一个世纪的帝国统治时期,欧洲人正是利用这些殖民军来镇压那些鼓动独立的非洲律师、公务员和记者们。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英国、法国和其它的欧洲帝国撤离,但许多新独立的非洲国家的军队继续压制他们自己的公民社会。根据非洲发展银行统计,1960 到1990年期间,非洲经历了60余次的政变。有些政变推翻了军人领袖不满意的选举结果,有些承诺肃清政治贪腐,而掌权后却变本加厉地贪腐。
许多政权依赖于冷战时期来自华盛顿或者莫斯科的庇护。1991年苏联解散后,其追随者们发现自己破产;而美国也对支持塞科(Mobuto Sese Seko)腐败统治下的扎伊尔政权失去兴趣。
冷战之后,10多个非洲国家为了争取美国的援助和贷款以缓解其财政困窘而举行了选举, 那些曾经主宰加纳和尼日利亚等国家的军人们回到了各自的军营。911基地组织恐怖袭击之后,许多非洲政府开始接受来自正在寻求反恐伙伴的美国的军事训练。
过去10多年,非洲政治相对平稳,经济迅速增长。联合国数据说明,2013年,非洲以丰富的油气和矿物资源吸引了550亿美元的外国直接投资,是 10年之前的180亿美元的三倍。非洲发展银行指出,和20年前的停滞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今年的年度经济增长率将达到5%,超过除亚洲外的任何地区。
增长壮大了新的中产阶级。在塞内加尔、乌干达、肯尼亚和其它国家,大城市年轻的消费者们集会要求西方式民主。政治学家们期望着新的形势将使军人们相信,与其与民主作对,不如坐享经济发展的果实。
然而,现实并非如此。经济快速增长,并没有改变非洲公民机构的脆弱状况,基本服务都难以实现。西非的公立医院正艰难地应对埃博拉病毒,尼日利亚和肯尼亚的儿童保护机构眼看着年轻人加入伊斯兰叛乱组织。
面对虚弱的国家能力,非洲军队在人力和财力方面却显出其优势。而且军队也变得更加有组织:仅2013年,美国就花费990亿美元,在非洲训练了大约5.2万名军人。当有麻烦的时候,非洲的领导人和抗议者们都会向他们身边最有能力的机构求援。
“当你发现有危险到来,你总是召唤军队。”利比里亚最大的反对党领袖穆尔巴-毛里欧这样说。但他的国家的历史昭示这种办法的危险。2003年,利比 里亚长达14年的内战结束后,位于弗吉尼亚州麦克莱恩(McLean)的DynCorp International,受美国政府雇佣来训练该国2,000人的武装力量。而其它类似卫生部这样的机构却被撇在一边。
埃博拉危机证实了这种差距的危险。当病毒于6、7月份开始扩散,一些利比里亚医生放弃了他们的岗位,该国卫生部门难以跟踪在其国内奔命逃生的病毒携带者。情急之中,瑟利夫(Ellen Johnson Sirleaf)总统只好要求军队支援。
瑟利夫总统现在认为,这是一部错棋。士兵们不是去隔离病毒携带者,而是包围了整个区域进行防疫,以致向人群开枪,打死一个男孩。这件事造成的恐慌使得其它地方的人们隐藏患病的邻居,导致病毒指数级扩散。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瑟利夫总统上周说。“应对能力对我们来说一直是个问题。”
并不只有焦灼之中的总统们向军队求援。在非洲一些最穷的国家,如马里、圭亚那和尼日尔,民主斗争组织宣称,如果军事政变能够加速民主进程,他们并不介意某些情况下由军人领导来推翻一个选举上台的领导人。
“公民社会因挫折而期冀一个过渡过程。”伦敦智库Chatham House的非洲分析家瓦因斯(Alex Vines)说。“短期来说,军事政变被看成是权宜之计。”
这种情形上周发生在布基纳法索,动荡西非的一个安静的民主国家。前军官孔波雷(Blaise Compaor口)赢得过四次大选,统治了这个国家27年。宪法禁止他第五次参与竞选。当他试图修改宪法来参与竞选,成千上万的抗议者走向街头,放火燃烧 了政府大楼,要求他远离宪法。
混乱之中,一个奇怪的联盟形成了:抗议者们与孔波雷的安全部队站到了一起,军官们承诺将在一年内举行大选。第二天,抗议者回到街头开始清除,以象征性的姿态来欢迎他们新的军事统治者。
“这是我们公民社会要求军队进来重建秩序。”布基纳消减儿童死亡协会的执行董事宗戈(Aristide Zongo)如是说。“从我的角度看,这完全可以接受。”
这并不是民主的呼吁者们所希望看到的非洲进步。上世纪90年代,活动者们强调民主能够为发展铺平道路,大选可以让非洲的总统们更负责,而这些总统们会加强治理,扩大服务,而治理的改进将使大公司们涌入非洲大陆。
然而这个美好的循环并没有成立。尽管冷战的结束推动非洲的独裁者们向选举迈进,商业的进入却超过了治理改进的速度。如今,蓝筹公司如沃尔玛和通用电气正向那些其领导人从来没有经历过选战的国家扩张。
大选已经在非洲大陆的许多地方举行,但可信度不一。在有些国家,统治者利用国家安全部队来边缘化反对势力领袖。不那么独裁的领导人会以政府岗位和其它好处来培植忠诚,这些动作甚至足以让许多发展中国家的人们吃惊。
整整一代的选举上台的领导人们正在努力延续掌权时间。明年,多哥的纳辛贝(Faure Gnassingb口)和刚果的卡比拉(Joseph Kabila)将寻求第三个任期(卡比拉需要修改刚果宪法来实现这个目的,多哥没有任期限制)。两个领导人都是从他们作为前军队领袖的父亲那里继承权力 的。
其他的非洲领导人的地位甚至更加牢固。安哥拉总统多斯桑托斯(Jos口 Eduardo dos
Santos)是一位军事指挥官。利用他的国家巨大的石油财富,多斯桑托斯建立的警察体系得以使其瓦解对手达30年之久。2012年,他领导的党赢得超过三分之二的选票,而观察家认为选举舞弊严重。
90岁的穆加贝(Robert Mugabe)从1980年统治津巴布韦。本周,在党的全会上,通过让潜在对手边缘化并支持他49岁的妻子进入党内关键岗位, 穆加贝对权力的把控更加紧固。许多人认为,卢旺达自2000年以来的总统,前反叛指挥官卡加梅(Paul Kagame)正在考虑宪法修正案以允许他2017年第二个七年任期结束后可以继续掌权。他说他将听从卢旺达人民的要求。
非洲大陆人口的年轻化程度使独裁者们难以估计周围的政治风向,半数的非洲人在19岁以下。对他们当中许多人来说,迅速的经济增长并没有带来工作机会和生活水准的提升,而他们未必能认同和那些总统们一样年长的反对派领袖们。有些人认为军队是众多糟糕选项当中最好的。
对美国来说,这是一个复杂地带。华盛顿希望建立非洲的公民社会,同样要建立其军队。2009年,奥巴马总统第一次对非洲访问时,曾经在加纳议会发言 说:“非洲不需要强人,非洲需要强有力的机构。”然而,奥巴马的任期与伊斯兰主义者,如尼日利亚的博科圣地和索马里的青年党(al-Shabaab),在 非洲的复苏相生相伴。结果,大部分美国的努力用于训练士兵,而不是建立卫生部门和选举委员会。
结果是,在脆弱的国家建立起了强大的军队。曾在布隆迪和利比里亚训练士兵的前DynCorp International公司高管麦克法特(Sean McFate)说:“如果最有能力的机构是军队,当一个国家面临灾难,要依靠的则是军队。至于这是否最合适,则另当别论。”
军队在非洲最大国家尼日利亚的势力非同小可。表面上看,尼日利亚是个壮大中的民主国家。乔纳森(Goodluck Jonathan)并非来自军队,是第一个民选总统。在其四年任期内,尼日利亚经济平均年增长率达到7%。但是,1966到1999年间曾连续统治国家的 军队依然重权在握,尼日利亚300亿美元预算总的五分之一进入了武装力量。
尽管如此,军队在对博科圣地的战斗中节节失利,而后者作为一个狂热宗派,直到最近依然以弓箭和刀剑为装备。抱怨缺少子弹和防护装备的士兵们已经放弃 了尼日利亚东北地区相当于比利时国土大小的区域。与此同时,他们的上级们为购买先进装备大把花钱。他们新近采购的俄罗斯造直升机不幸坠毁,据安全顾问说, 居然是因为尼日利亚士兵无法和雇来的乌克兰飞行员交流。
乔纳森总统一直在为军队的努力而辩护。当博科圣地主要活动地区的州长卡谢蒂马(Kashim Shettima)抱怨军队被贪腐侵蚀时,乔纳森在电视上威胁要调走保护谢蒂马住处的士兵,让他去直面博科圣地的攻击。
军队也为乔纳森辩护:在机场,士兵们阻止了竞选过程中反对派领袖的飞机降落。6月,军队没收了大量载有攻击政府腐败的文章的报纸(国防部后来说报纸被用来在国内偷运恐怖分子供给)。
“我们的士兵没有卷入政治,”军方发言人Chris Olukolade拒绝评论个体事件。在一份声明中,乔纳森总统办公室宣称:“指控本政府有迫害行为是错误的,本政府对反对势力是最为容忍的。”
10月,议长Tambuwai和乔纳森发生争执,警察很快召回了他的保镖。当警察设置障碍阻止Tambuwai的座驾进入议会时,议员们帮助他从边 门进入。警察随后追赶并向大楼大堂发射催泪弹。中午时分,非洲最大民主国家的立法机构被迫关闭。与此同时,博科圣地没有经历任何抵抗,驱入遥远的村庄阿扎 亚-库拉(Azaya Kura)。居民称,武装分子杀害了至少45人,然后返回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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