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22 December 2014

《经济观察报》借贷人的冬天

经济观察报 记者 李超 刘长杰
在“老板”消失一个多月后,郑新坐在了面试官面前,他有些疲惫,但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缓慢背诵着早已准备好的自我介绍,并不时观察着周围人脸上的表情。
这个20多岁的年轻人既要表现出自己得力、能干的特点,又要小心地掩饰:就在一个月前,他险些面临牢狱之灾。
那次坏运气源自一份只维持了7个月的工作,他所做的是把一款看似包装完美的理财产品推销给那些拥有可观储蓄的老年人。
过去一年,这种借贷生意遍布沈阳大街小巷,似乎一夜之间冒出的700多家投资公司和财富故事把这座北方雪城“烧”得通红。而现在,这个数字正在不断减小,这些公司的多数老板,要么携款“消失”,要么正面临严厉的道德指责。
除了庆幸躲过牢狱之灾——警方只要求他配合调查,郑新并不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至少在那些银发投资人把大把的钞票送到他手里的时候,他还像是个“体面的魔术师”,玩着钱生钱的戏码。
一桩桩渗透着欺骗、欲望和贪婪的生意,对于那些深处行业中的借贷人来说,问题正变得复杂且棘手。这几乎是一个“天大的麻烦”,随着伤口越撕越大,以及调查的层层检查和收网,他们中的大多数,很可能难逃这个冬天了。
“跑路”潮起
今年4月初,郑新加入辽宁乾隆投资担保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乾隆投资担保”),靠着团队500万元的销售业绩当上了经理一职。
半个月前的3月14日,这家公司才刚刚成立,对外宣称注册资本5000万元,是沈阳本地众多类似公司的普通一员。而他们中的大多数寿命未到一年,短 的只有两三个月。郑新的老板卷款跑路之后,和其他老板跑路的公司遭遇一样,乾隆投资担保也被贴上了封条。在警方发出措辞严厉的警告后,郑新丢掉了这份工 作。
目前,沈阳第三季度以来至少已有包括辽宁金旭、瑞腾、财域、永恒、永葆、铭信、蓉鑫、源信、丰鑫等20多家投资、担保类企业的老板跑路,单个企业涉及金额从数千万元到上亿元不等。
跑路潮发生后,沈阳加强了对这类投资、担保公司的清查力度。11月份,沈阳成立专案组,副市长亲自挂帅打击非法集资。警方在最近的一次清查行动中拘捕了38人。而从12月5日起至12月31日,沈阳市工商局对抽取确定的718家投资担保类企业开展定向检查。
经济观察报采访发现,乾隆投资担保这类公司的业务模式,均颇为相像。
乾隆投资担保分为“总经理——业务经理——业务主管——业务员”四个级别。郑新属于业务经理这个级别,名下团队共有20多人,全公司不过50多人,除了业务团队和2个会计,该公司并没有其他机构设置,甚至缺失担保公司最基本的风控团队。
在郑新的印象里,他们曾经在7月份提出到借款公司考察。几番提交要求后,公司总经理把他们带到河南洛阳的一个“类似于售楼处的地方,既没有看到工厂,也没有看到业务流水”,“但当时谁都没太在意这些,过后才发现都是假的”。
郑新表示,乾隆投资担保以从事“理财、投资和担保”业务的名义,在成立不到10个月的时间内,通过高额提成招揽业务员户外展业的形式,一口气拿下了不低于5000万元的营业收入。
作为一名业务人员,郑新更懂得如何找到这些债权人,年纪在50到60岁左右的老年人成为他们的猎物,“他们更关心收益,而不是风险”。完成业绩之后,他拿到了万分之九到百分之一不等的提成。
而就在10月底,郑新的老板突然携带公司款项消失不见了。
这种民间借贷的生意有着古老的历史,灰色的地下资金流水与官方的金融机构并行不悖。据西南财经大学发布的一份报告估算,截至去年,全国民间借贷的规模已经高达5万亿元,高息借贷的资金规模超过 7500亿元,年利率平均为36.2%。
大隆金融(沈阳)服务有限公司董事长孙刚经营黄金、珠宝生意已经有26年的历史,去年他成立了旗下的中联贷P2P网贷理财平台,并酝酿牵头成立本地的互联网金融联盟,现在,他正承受着跑路潮带来的负面影响,对整个行业的不信任感和挤兑潮不断上升。
眼前的跑路潮让他想起了1996年的沈阳,当时地方力推黄金珠宝业的发展,很多投资人借势钻了监管的空子。鼎盛之时,街道上黄金店铺林立,诈骗风气随即兴起。直到一夜之间,繁华的黄金交易一条街变得萧索不堪,“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逻辑一如今朝。
而对于那些仍深处行业中的借贷生意人来说,这将是一段痛苦的日子,他们要面对的是那些逃离的人留下的烂摊子和一个公信力被严重透支的行业冬天。
陌生人的生意
董成浩不认识郑新,但他一定很厌恶像郑新这样的人。在把70万元存款交给一家投资理财公司三个月之后,这位56岁的沈阳人加入了讨债大军,那些曾经许诺给他们高额利息的生意人早已消失不见,他感到有些绝望。
时间倒回到2014年春节后,沈阳厚厚的冰雪刚刚开始融化。董成浩发现,在街道两边,出现了众多带有“投资、担保”字样的公司,华丽的店铺和门口摆 放的豪车蔚为壮观。“就像一场小雨后的草一样,突然冒了出来,且都是外地人注册。”虽然董成浩不知原因是什么,但他还是被这种生意所吸引:只要投钱,就有 收益,利息高达14%-17%不等,按月支付,随存随取。那些西装革履的理财经理告诉他,“如果投的多,利息可以协商至20%左右。”
对于厌倦了低收益的理财产品和低利息存款的投资人来说,这是一个极具诱惑的回报,因为前者的收益率只有4%至10%不等,而多年来,后者的存款利率一直徘徊在3%左右。
董成浩告诉经济观察报,经过两个多月小额尝试后,他在8月份拿到了一份投资理财的借款合同。他表示,合同上写着,由其出借70万元给洛阳市嵩县大力 工程机械租赁有限公司,并约定偿还日期,由辽宁锦鼎投资担保有限公司提供该担保,合同载明了借款方和担保方的营业执照以及电话号码等。
记者多方采访发现,在过去一年中,这是流传于沈阳大街小巷众多投资、担保借款合同中极为普通的一份。从记者看到的报案投资者们的合同看,庞大的数 额、高额的利息和齐全的借款公司凭证成为标配,合同上载明的资金去向多为河南洛阳、伊川等市县的项目。直到11月中旬,董成浩才发现,包括借款企业的工商 注册等资料均为造假。
从多个曝出的案件中可见,这是一条近乎相同的“生财”逻辑:短时间内集中注册,以投资、担保的名义招聘业务员展业并给予高额提成;之后以投资、担保的旗号向投资人借款并许诺高额利息;短期内及时兑付以俘获信任获得大额投资;待巨额资金到位后,要么转手,要么跑路。
董成浩始终想不明白,这些陌生人和陌生的公司怎么就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了呢?
大部分和董成浩同龄的投资人主要来自这个城市的老工业区,十年前的“动迁征地”让他们拥有不小的积蓄,“50万~100万的存款稀松平常”。这些银发投资人并不明白信托或者互联网金融这样的词汇,对“投资有风险”的浅显道理亦不理会。
作为东北地区的工业型城市,沈阳民间现金流充足,但过去十几年里,外省市或者国家级的信托等理财产品占据着地方市场,除购买房产外,多数民间投资以购买理财产品的形式流出。
辽宁信泽联合股权投资基金副总裁何羿正筹划新的生意,即给诸多年轻人做系统的理财知识培训。面对民间金融这个蓝海,他的选择是首先打造一支“专业且 高效”的队伍。“一方面,那些50岁左右,没有理财知识的银发人,不是合格的投资人,应委托他人代为投资;”何羿的逻辑是,“另一方面,沈阳仍缺少有专业 知识的理财经理人,理财经理人才培育滞后。”
但这并不容易,恐慌的情绪正引发新一轮的挤兑潮,越来越多的投资、担保公司受到牵连,只剩冰冷的封条和仍悬挂于户外的高息理财宣传海报还在提醒着过往的路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出伊川
距离沈阳大约1500公里以外的一座县城里,陌生人不断来访。王家伟显得有些警惕和不耐烦,“你们是来问担保公司的事情吧,”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妻子告诉他,“隔壁大街上有4家投资担保公司上周起就关门了”。
王家伟曾是当地一家投资担保公司的理财经理,2年前转行。他所在的伊川县是河南省洛阳市一座著名的工业城,闻名中原的杜康酒即发源于此,长年以来,丰富的矿产资源支撑这个煤电铝工业新城的运转。
记者采访发现,一些投资者指责伊川人在沈阳开投资诈骗公司的消息早已传来。在已经曝出的跑路公司中,大部分投资人都具有相同的背景:河南伊川。而沈阳警方亦在当地媒体公开表态,将会远赴河南调查“伊川担保”集体失联问题。
在王家伟的印象中,沈阳现在的情景和5年前的伊川、3年前的洛阳颇为相似。其表示,伊川本地民间借贷较为盛行,“一般是出借收2分利,借出付4分利”,折算下来,年利率可以达到18%~30%左右。
2009年是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公开数据显示,洛阳、伊川两地的投资、担保公司数量极速增加,整个河南的数量一度占到全国的1/4。而那一年也是中国房地产黄金十年的尾声,房地产投资和矿产投资进入了最后疯狂的阶段。
疯狂的借贷人最后发现,过高的利息和不计代价的循环拆借所支撑起的不过是一个资本泡沫,这个游戏可以玩下去的唯一条件是,有人接下一棒。
郑新的老板就是接到最后一棒的人。部分打着投资、担保名义的借贷公司短时间集中注册的现象很快引起了沈阳当地政府的注意,今年6月25日,沈阳市政府8个部门联合发文警示风险,到9月份,成都等多个城市上演借贷跑路潮的消息已经在当地流传。
2014年10月份,沈阳当地部分打着投资、担保名义的借贷公司出现了罕见的集中更换法人的动作,大批公司、店铺被出售给他人,但政府监管的信号已经清晰、明确。重压之下,部分公司开始涂掉公司名称中的“担保”字样,改为“投资咨询”类。
2013年,高额的民间借贷规模和兑付难导致资金链最终断裂,再一次引发洛阳本地最大的担保公司跑路案,涉及资金超过10亿,近3000多人报案。
此前的2011年,河南官方曾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治理行动。当年,河南担保业爆发“跑路、倒闭”窝案,最终28家担保企业最终因为“事态严重”被司法机关立案查处,近200家投资担保公司被列为“高危对象”。
2012年是另外一个时间节点,狂奔了30多年的经济巨人终于放慢脚步,经济增长的目标下调至8%以下,“保8”的说法成为历史。当年,史上最严厉的房地产调控满一年,房产投资是否还能维持高收益性备受争议,而与之相关联的实体经济在一年以后也跌入底谷。
这是一个在时间上击鼓传花的游戏。“很多伊川人从2012年开始外出,伊川人在全国开的投资、担保公司的数量也在不断增加,东北地区大部分投资、担保类公司都是伊川人开设的。”王家伟回忆称,“外出的人中大部分为当地的煤老板、矿老板等,有一定的资金实力。”
华灯初上,这座深处中原腹地的县城迎来了繁华的夜生活,推杯换盏之中,酒城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香,这是这座县城平常且普通的一个夜晚,人们在广场上抽打着陀螺,这是北方传统的玩具,用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1500公里以外的沈阳,白天的气温早已降到零下5度以下,董成浩靠在公司的门口,手里的借款合同已经有些发皱,他说钱没了,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等。
2014年的严冬,就这么来了。

民间借贷札记(一):“铜业雷锋”走下神坛
经济观察网 记者 张庆宁 “上半年忙全顺,下半年忙腾飞。”近日,河南省新乡市政府一位官员这么跟经济观察网说。
腾飞是指河南腾飞集团投资理财有限公司,后者在今年11月下旬爆发挤兑风波,涉及2万多理财家庭和40多家欠款企业。全顺是指李全顺,后者旗下的河南省全顺铜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全顺铜业)在今年上半年同样出现挤兑风波,风波同样让地方政府的官员们忙得焦头烂额。
与腾飞这样的投资担保公司相比,李全顺这个人更有故事。
“铜业雷锋”
李全顺,男,1957年3月出生在新乡县水寨村一个贫苦农家。
1984年,不到30岁的李全顺一心想当老板,但他没能在本村得到支持。后来,李全顺带着变卖家中粮食筹集的180元钱,来到当时距离新乡市区较近 的西高村,宴请西高村的村干部和宗族话事人,后签下租地办厂合同。他还拿着上好的香烟,挨家挨户登门请西高村村民拉投资,10元、20元都有,自此有了启 动资金,全顺线材厂正式上马。
2010年筹办全顺铜业之前,李全顺的全顺线材厂已经从过去只有6个人的小作坊,发展成员工数百、年营业额过亿的中型企业。
与自己的企业相比,李全顺本人的名声更大。他在当地有着“铜业雷锋”的美誉。
西高村村干部和乡亲们的支持,一直让李全顺感恩在心。他屡次对外界表示,西高村的村民就是他的再生父母,老爹老娘,以后一定让西高村的老爹老娘过上好日子。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据中国经济网报道,1999年,李全顺拿出本用于买汽车的30余万,为西高村修建深240米螺旋钢管井和一座高达32.6米水塔,一直以来,村民只需支付每吨两毛钱的电费就能吃上卫生的深井水。
李全顺还在西高村创办了20多家村民家庭分厂,从设备、原材料采购,到生产技术指导,再到产品销售,给予众多政策。
在全顺线材厂的带动之下,西高村从上世纪90年代平均家庭年收入2000元左右,发展到如今参与到李全顺民办分厂产业链中的家庭,大多已发展成独立的小型企业,村民家庭平均年收入达15万,30万以上的也为数不少。
据熟悉李全顺的西高村村干部讲述,仅在2011年,李全顺花在西高村的钱就有100多万元。
李全顺的善举不只局限于西高村。
他相继赞助过新乡市全顺铜业杯健步走邀请赛、新乡市卫滨区全顺铜业杯街头篮球比赛、全顺铜业杯大型青年人才交流会、全顺铜业杯2012年度新乡经济 人物评选、河南省“全顺铜业杯”青少年传统武术锦标赛、年度新乡最具社会责任感企业家评选、全顺铜业杯‘星耀全城’小童星选拔活动、河南政法书画大赛等十 几场省市级大型活动。
这位“慈善家”甚至还以自己为原型,耗资500万元组织拍摄了电影《爱民村官》。
从河南省十大爱心援助功臣到中国公益慈善大使,李全顺获得的荣誉超过30个。
在被公安机关采取强制措施之前,李全顺历任新乡市第九届、第十届、第十一届人大代表,曾任河南省全顺铜业有限公司、河南省全顺线材有限公司董事长,西高村党支部书记。
2009年,李全顺瞄准高精压延铜箔技术。
“当时,同样在新乡扎根的金龙铜管(金龙精密铜管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发展势头很猛,已经是世界最大的精密铜管生产厂家和最具实力的科研开发创新基 地。李全顺一直视金龙铜管董事长李长杰为追赶对象。尽管他不具备这个实力,但他还是希望通过高精压延铜箔技术实现对金龙铜管的弯道超车。”一位与李全顺相 熟的新乡当地企业家透露。
2010年,位于新乡市卫滨区工业园的全顺铜业成立,引进了一大批国际先进的机器设备,瑞士WERTLI水平连铸炉、意大利MINO轧机、德国 WSP气垫炉、B+S拉弯矫直机、纵剪机组、德国SPECTRO直读光谱仪,等等。同时,全顺铜业在全国范围内招兵买马,通过聘请海归学者、教授、国外专 家组成的技术研发团队,建立起权威的实验检测中心。
公开资料显示,全顺铜业占地321亩的新厂区,项目计划投资33个亿,建成以后年产可达到10万吨。
从“善人”到“骗子”
上述种种,都需要海量的资金,仅凭来自全顺线材厂的那千万元左右的利润远远不够。
尽管李全顺之前与新乡诸多银行机构关系不错,但随着2012年银行信贷收紧,李全顺不得不大量依靠民间借贷。
而李全顺对于慈善的出手阔绰,赋予其莫大的个人信誉。这种信誉也成为李全顺吸纳民间存款的一个金字招牌。据悉,在全顺铜业存钱利息以月计,半年以内 的利息是6厘,半年以上一年以下的利息是7厘,一年以上的利息是一分四,而最高的时候则高达一分六。这几乎相当于银行存款利息的四倍左右。
这种模式自1984年全顺线材厂成立时出现,也一直是李全顺筹措企业运转资金的主要手段。不仅是与李全顺关系密切的西高村村民大量投资,新乡的县区以及包括商丘等河南其他地级市的群众也都闻讯而来。
随着民间借贷规模犹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李全顺不断对外表示,自己希望筹建一家乡镇银行。不过,李全顺的雪球在2013年下半年出现第一道裂缝。
“当时,一家非正规媒体找到李全顺,向他索要封口费,要加不高,500元、1000元这样的。全顺是个很正派的人,人家来了好几次,他就是不给。” 新乡市政府一位官员介绍,这家非正规媒体后来在网上发了一个帖子,题为《河南新乡:全顺铜业非法集资23年 数万人深陷其中》,恐慌迅速蔓延。
面对不期而至的挤兑,他和他的企业很快失去兑付能力。
“当时前来要钱的人常常堵着全顺铜业的大门。起初,李全顺承诺先兑付一部分,大家开始排号。后来,他们又宣布连本带息都不让取了。这么一来,群众就 开始恐慌,不仅是新乡的群众开始挤兑,外地的群众也都来了。”一位全顺铜业的债权人透露,彼时李全顺的信誉开始破产,“李全顺不诚信”、“李全顺大骗子” 这样的横幅开始被人挂在他的厂子之外。
“事实上,包括银行,面对挤兑都一样扛不住,更何况全顺铜业这么一家企业。”前述与李全顺相熟的新乡当地企业家还透露,全顺铜业上马的高精压延铜箔 技术,要求雄厚的资金实力、强大的技术资源和优秀专业的研发团队,“这是一步险棋,很多企业都想搞,但没那么胆子和实力。李全顺只有胆子,没有实力,他旗 下的全顺线材厂资金不过几亿元,但他搞得却是几十亿的赌局。最后输掉了并不稀奇。
今年上半年,随着挤兑风波的愈演愈烈,新乡市政府不得不介入。随即,李全顺被新乡市公安机关采取采取了强制措施,他旗下的两家企业也已被当地政府接管。
依据当地政府最希望实施的解决方案,即寻找接盘企业,使得全顺铜业重新步入正轨,日后逐渐解决债务问题。新乡市和卫滨区两级政府先后游说了河南科隆集团、金龙集团等有实力的龙头企业,但这些企业均表现得兴趣寥寥。
“我们从全国各地邀请了很多企业来新乡实地考察,但大家看了看,也就没有下文了。”新乡市卫滨区政府一位官员表示,全顺铜业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块“烫手山芋”,没有企业敢接盘,但他们又没办法撒手不管。
那些之前经常“闹事”的债权人和地方政府一样,也都已经疲惫不堪。
不过,即便是西高村那些被全顺铜业“坑了不少钱”的村民们大多认为,李全顺是个好人。“他一套70块钱的西服一穿就是四五年,脚上的皮鞋没有超过 100块钱一双的。平时除了做企业、做好事,全顺对自己是很苛刻的。别说了他现在被抓了,即便日后被判刑,我仍然认为他不是坏人。”一位自称与全顺经常喝 酒的村民说。
民间借贷札记(二):“过度竞争”的集资企业
经济观察网 记者 张庆宁 如果不是同属河南省卫辉市企业的河南省钟利晶硅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钟利晶硅”)利息更高、“出手更狠”,河南省三联豆业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三联豆业”)这家地方政府座上宾,或许不会在最近两年多的时间内两度资金链断裂。
2011年2月,三联豆业落户河南省卫辉市产业集聚区,一期投资1.2亿元,占地50亩。该公司注册资本1亿元,自称拥有全球第一条“非转基因”大 豆高科技生物生产线,并声称他们利用高低温豆粕在一条生产线上可连续提取“非转基因”大豆浓缩蛋白质、异黄酮、大豆纤维、皂甙、低聚糖、核酸、短肽,大豆 钛等产品。
三联豆业在对理财群众宣传时屡屡强调,该公司以用“10块钱的成本创造出100块的利润”,“年利润高达2.5亿元”等等。
尽管成立以来便资金不足,但自称“拥有农业部、科技部、国家农科院、卫辉市委市政府的关怀支持”的三联豆业,常以“大公司、效益高、实力强、国家、 省重点科技发展企业”的形象面向理财群众。公司自2012年开始,与天津市升瑞基金合作在河南一些地市设立集资网点,吸取民间资金。
多位理财群众与三联豆业签订的借款合同显示,三联豆业承诺的月息多在2.5分以上,合同中不乏包括“年终分红”在内的5分、8分这样的高月息。
上述种种,使得大批理财群众对三联豆业趋之若鹜。官方信息显示,三联豆业仅在河南省驻马店一市就吸收1.8亿元的民间资金。该公司的集资网点遍布河南安阳、郑州、驻马店、洛阳、平顶山、三门峡等市。
三联豆业的集资合作方天津市升瑞基金因在天津滨海新区违规操作资金被依法取缔,导致三联豆业资金链首度断裂。2013年8月,三联豆业公司制定《妥 善解决驻马店市场“三联豆业借款合同”的合同更换决定与还款承诺》(豫三联文〔2013〕第0184号),确定还款计划,并保证“在没有完成承诺期间,公 司不因任何因素影响正常还款,如因公司个别人不作为影响还款,公司承担所有后果。”
维持正常的生产销售或许不是还款的唯一来源,自2013年下半年,三联豆业开始在豫西一地级市吸收民间资金。囿于资金链已然断裂过一次,三联豆业的承诺月息有所下降,多在2分到2.5分之间。
该地级市理财群众群众透露,三联豆业曾租赁数辆大巴车,拉上他们前往该公司实地考察,全程路费、餐费全免。“临走之前,三联豆业还赠送了我们一些产 品,每瓶价值四五百元。”不过,这些理财群众提供的三联豆业产品外观上,均未注明“食”“药”“健”等标识。经济观察网记者未能从官方获悉三联豆业产品进 一步的详细信息。
今年5月,三联豆业资金链再次断裂,该公司负责人高甲春因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被上述豫西地级市警方采取强制措施。彼时,三联豆业已清偿驻马店投资民众8千万元,尚有1亿元未还。
“上次(资金链断裂)是受到天津私募案影响,属于外忧。这次因为家乡人的过度竞争,出手太狠,算是内患。”两位三联豆业相关前员工证实,三联豆业此 前在这一豫西地级市的集资生意一直平稳推进,按时付息还本,资金周转尚可。“后来,同属卫辉市企业的钟利晶硅也开始在这边设立集资网点。三联豆业月息两 分,钟利晶硅月息三分、四分。不仅如此,钟利晶硅还挖走了不少三联豆业的客户经理,那些客户经理又带走了一批三联豆业的投资群众和资金。就这样,三联豆业 很快撑不住了,自今年4月15日开始无力按时付息,本金的兑付更成问题。而后不久,投资群众前往公安机关举报,董事长高甲春被抓。”
经济观察网记者未被获准进入三联豆业厂区,该公司是否正常运转暂未可知。而让三联豆业再次资金链断裂的钟利晶硅,来头同样不小。
工商信息显示,钟利晶硅同属卫辉市企业注册资本2300万元,法人代表钱菊芹,经营范围包括石英岩的开采、硅石、硅粉的加工、销售等等。第一财经日 报援引警方消息透露,钟利晶硅一方面本身即是“空壳”企业,另一方面与河南欧陆投资担保有限公司属于“兄弟”关系。河南欧陆投资担保有限公司的董事长、总 经理等多人早在2012年已被河南警方控制,今年7月分别获刑3到8年多不等。
钟利晶硅在将三联豆业“挤垮”之后,未能独善其身。官方近期通报,钟利晶硅涉嫌分别在新乡市区、卫辉市、封丘县及焦作、商丘、洛阳、郑州、漯河、三 门峡等16个县市雇佣代理人,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初步报案群众300人,涉案金额6000万元。该公司法人代表钱菊芹已于今年7月2日被卫辉市公安局刑事 拘留。
民间借贷札记(三):一位投资理财公司老板的自白
经济观察网 记者 张庆宁 今年9月,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挤兑,老王一蹶不振。
2010年,老王出资5000万元,成立了其所在中部省份某市规模较大的一家投资理财公司,公司效益最好时雇佣员工80多人。此前,老王是一个金矿 主,旗下拥有两个矿口和两个选矿厂。在暴富神话频繁上演的城市,很少有人不买老王的面子。毕竟,他是这里最早的一批富人,其金矿的产量也一直比较稳定。
老王解释,之所以成立一家投资理财公司,一方面是因为金价时不时便会震荡,他“不愿把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另一方面是因为“干民间借贷来钱快、收益高”。
老王的判断基本准确。凭借自己在生意场上的良好口碑、旗下金矿不言自明的实力,以及“不争不抢”、“诚实守信”的本息兑付,老王投资理财公司的规模很快做到全市前三。
与其他类似公司不同,老王表示,他从不把钱用在那些不存在的项目上,“我从老百姓那边以1分到1.5分月息借来钱,再以2分到3分的月息借给那些房 地产项目和市政路桥等基础设施建设项目。利息比较低,投资的项目都还比较稳健。还有一部分是借给那些在我们当地很有实力的企业,有的还是市里和省里重点培 养的上市后备企业。”
今年以来,房地产商该还钱时开始不那么痛快了,他们经常在一些奢华的酒店内宴请老王,把老王喝醉后央求他“能不能再宽限几天”。市政项目承包商也在向老王诉苦,“现在政府押款押得越来越厉害了”。
那些从老王处借款的上市后备企业,从事的大多是汽车玻璃、建筑材料、农业机械等产能严重过剩的行业,最近两年不但需要老王的借款偿还银行贷款,同时 还自己雇佣了一些客户经理从群众中融资。这些企业当前的日子都不好过,实力强点的在争取上市融资,实力差点的经常被理财群众堵门,濒临破产。
今年8月,老王所在城市民间借贷危机频现、群体性事件多发,当地政府紧急开展整治非法集资的专项行动,大批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的投资理财公司和以 实业公司、商贸公司、典当行、珠宝行等身份示人的小公司被查,同时又有大批涉及民间借贷的房地产商和地方企业的账户被当地金融部门监管。
恐慌开始在理财群众中蔓延。老王公司的两个网点同样被理财群众围得水泄不通。为应付挤兑,老王说自己在三天之内筹措了5000万的现金。挤兑却有愈演愈烈的势头。
9月3日,老王“家族中最会办事的”、在外省某医院做外科医生的弟弟,紧急赶回老家主持大局。
“原来不管谁来兑付、金额大小,我都连本带息付给人家。”老王说,弟弟回来之后对他办的三件事最不容易,“第一在这种集体恐慌的情况下不该连本带息 全额兑付,第二‘不该吸收那些穷人和老人的贷款’,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金矿来钱本来就不慢,干嘛还趟投资理财公司这趟浑水。’”
此后,老王弟弟重新制订了还款方案。其中最重要一条:十万以上、100万以下的散户按3成左右不等的比例兑付本金,十万以下的散户与60岁以上的老 人,本金兑付一半,其他本金承诺“日后肯定兑付”。老王弟弟认为,十万以下的散户,经济状况大多一般,这些钱可能是他们的所有家当。60万以上老人,多拿 着养老钱和棺材本前来投资。这两种人情绪最易激动,最有可能为了本金报警立案,甚至于不惜拼命。
老王弟弟还款方案次重要一条:一百万以上大户的本金悉数不予现金兑付,老王弟弟给他们指出两条路:其一,用老王的矿口和选矿厂抵账,矿口和选矿厂的 估值提高三到四成。因为情况如此紧急,那些大户在签订合同之前,几乎无法核实估值的真实性;其二,用那些拖欠老王公司借款的房地产商卖不掉的房子抵账。
每言及此事,老王都气得满脸通红。他说,在这场挤兑危机中,只有那些拿房抵账的房地产商才是最幸运的,“其中一个伙计刚拿到预售证不久,一直在发愁房子的销路。现在好了,每平方米涨价一千多块,一天之内销售额8000多万元。”
老王弟弟还款方案中,还有一条不得不说,即老王在弟弟回来之后,立即躲进邻市酒店,手机关机,闭门不出,给人以“人间蒸发”的失联假象。“我弟弟、 我家人,还有公司的员工,都一再对那些过来要钱的人解释,‘他已经跑掉了,你们即便报警也没用,与其把他抓了,把我们家资产查封了,还不如能拿点钱拿点 钱,能换个房子就换个房子。”
老王回忆,挤兑风波的兑付缺口最大时将近10亿元。他家的那两个矿口和两个选矿厂全部被用来抵账。家中的豪车与存款,以及他在其他一些公司的干股, 也悉数用来抵账。如今的老王,只能寄希望于那些尚未预售的房地产项目和尚未完工的市政工程项目。只有这些项目中的沉淀资金变了现,还给他,他才能拿到东山 再起的资本。至于那些企业的借款,老王觉得讨回的可能性不大,“土地、厂房、设备都抵押给银行了,即便是日后破产了,清偿债务时也轮不到我。”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二三十年的奋斗成果几近归零。但老王至少庆幸一点——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勉强平安着陆。在老王应对危机的同时,他身边与民间借贷有关的公司一个接一个查封、倒闭,那些老板中有被抓的,有跑路的,也有跳水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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