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可思
今日之哈馬斯,正是昨日之法塔赫。管治一方,卻無法約束其中各派勢力2012年末這場戰爭,不是哈馬斯挑的頭。5年前趕走法塔赫接管加沙,熬過 2008年末「鑄鉛行動」,好不容易迎來卡塔爾巨資大禮包,眼看要從一個「恐怖組織」轉身為加沙地帶合法的「建設者」,哈馬斯才不想跟以色利沒頭沒腦幹一仗呢。
誰點燃戰爭的星星之火?
星星之火始於 2011年 4月。意大利籍親巴勒斯坦國際和平人士阿里戈尼在加沙遭到綁架。中文媒體的報道,普遍以「一個極端組織」帶過綁架者的具體身分——「統一與聖戰」(Tahid walJihad)。綁架目的是要挾持坐鎮加沙的哈馬斯釋放這個組織的頭目。哈馬斯前來談判,沒想到綁架者率先撕票,令哈馬斯顏面無光。
談到「統一與聖戰」,有一個名詞應該被記住:薩拉菲(Salafi),阿拉伯語中「先人」的意思。薩拉菲崇尚伊斯蘭教開教之時的古人古風,提倡用伊斯蘭法典治國,近年來與「基地」組織過從甚密。薩拉菲 1970年代流入加沙,大部分成員以非暴力手段講經授課,一名哈馬斯官員形容他們「挨家挨戶敲門,宣揚純潔的生活方式」。但小部分人主張暴力,並且分成四個派別,「統一與聖戰」算其中較不起眼的一支。加沙薩拉菲人數不多,一般估計百餘人。他們吸納離開法塔赫、哈馬斯的老手,學會了製造火箭彈。
在加沙,向以色列發射火箭彈,法塔赫武裝派別幹過,哈馬斯卡桑旅幹過,兩大派別着意政治轉型後,漸漸摒棄這種老派的招式,而其他政治地位較低的派別樂此不疲 。
去年,哈馬斯曾召集老牌激進組織傑哈德、人陣,以及薩拉菲等開過一次會,半勸慰半警告地要求各自約束手下,勿隨意放炮,「不聽從命令的,也得不到保護」。但「統一與聖戰」仍隨心所欲 ,2011年 3月,哈馬斯直搗老巢,抓走頭目黑山姆·薩迪尼和幾十號人,這才有了 4月綁架那一幕。而薩迪尼直到 2012年 8月才獲釋。
與此同時,以色列自己動手清除薩拉菲目標。這一幕完全就是當年法塔赫對陣哈馬斯的翻版——一個唱和談,一個唱武鬥。以色列呢,一手滅武鬥,一手逼迫和談的那個管好尚武的弟兄,否則「拿你是問」。
「統一與聖戰」頭目薩迪尼是個危險人物。他多次向以色列放火箭,還策劃在西奈半島襲擊以色列目標。獲釋 2個月後,今年 10月的一個星期六夜晚,在北部難民營小路上,騎着摩托車的薩迪尼,被一枚以色利「阿帕奇」直升機發射的導彈命中 。BBC報道「別有用心」地指出,這種打擊手段需要地面情報人員配合,以某種方式指引天上的眼睛。而另一個薩拉菲頭目,也在離開哈馬斯監獄幾天後遭以色列「定點清除」。「埃及、哈馬斯不會再因為薩迪尼夜不成寐,」BBC的報道說,哈馬斯官方新聞中甚至沒有提到他的名字。薩迪尼喪生,組織仍然存在。在革命過後的埃及,當地的薩拉菲試圖贏得更高的政治地位,要求西奈半島的薩拉菲激進派別自我約束,暫時不要攻擊以色列,以免抹黑整個組織「愛好和平」的面目。
這樣一來,愛好暴力的薩拉菲紛紛流入加沙,尋求新戰場。以色列遷怒哈馬斯無法約束加沙內部,在 11月 14日開始的「雲柱行動」中,一舉剷除哈馬斯武裝派別頭目艾哈邁德·賈巴里 。
哈馬斯這類「打江山」的組織,靠義氣相聚,頭目被殺,再也管不了什麼政治轉型,架上伊朗技術援建的 Fajr-5火箭,一發特拉維夫,二發耶路撒冷,刷新射程紀錄,震撼以色列人神經。一場極力避免的「沒頭沒腦戰爭」,一點就着。
但硝煙散去,哈馬斯仍然面對一個權力四散的加沙,一群各擁武器的組織。停火很難說有多長久。
卡塔爾與伊朗,哈馬斯左右逢源
卡塔爾與伊朗在哈馬斯面前競相叫價,哈馬斯樂得與兩邊同時修好,左右逢源。也是在 2012年 10月,薩迪尼被清除之後的兩個星期,卡塔爾埃米爾 5億美元鋪路,親臨加沙。加沙受寵若驚,電台、電視台不斷播放歌曲《感謝你,卡塔爾》。這次停火協議終於達成,加沙夾道飄揚的,主要也是卡塔爾國旗,夾帶埃及和土耳其國旗。
再沒有比解決加沙地帶老大難的問題,更能顯示卡塔爾的力量。卡塔爾清醒地認識到,再推翻一個卡扎菲,再承認一個敘利亞反對派,都比不上直視地區最根源的問題來得意義深遠。或者說,一心坐大的卡塔爾無法回避巴以衝突。
卡塔爾曾敦促其他阿拉伯國家向加沙以及掌控加沙的哈馬斯伸出援手:「我們不能許下承諾,又無所作為。」卡塔爾試圖把哈馬斯拉回阿拉伯國家陣營──大家本是遜尼派穆斯林,何苦跟伊朗這個什葉派政權糾纏不清!卡塔爾欲「招安」哈馬斯,哈馬斯也想得到阿拉伯世界的認可,一拍即合。
結了新歡,難捨舊愛。雖然哈馬斯跟伊朗因敘利亞問題鬧僵,卻沒有撕破臉。多年在敘利亞巴沙爾政權做門客的哈馬斯政治派別領導人邁沙阿勒,去年出走大馬士革。一說他是跟殘殺遜尼派穆斯林的阿拉維政權劃清界限,一說是他因支持反對派遭巴沙爾驅逐。總之,哈馬斯跟巴沙爾分道揚鑣,破壞了伊朗佈下的包圍以色列的「新月」陣法——敘利亞、加沙地帶和黎巴嫩北部真主黨的三面夾擊。
伊朗其實一直在資助搗亂的薩拉菲和傑哈德、人陣等等,但戰事一起,他們又看到贏回哈馬斯的大好機會。伊朗確實沒有直接走私火箭到加沙,而是提供發射裝置、技術指導(是的,伊朗專家直接從西奈半島通往加沙的地道裏出入),這才有了哈馬斯突破歷史紀錄、射到特拉維夫和耶路撒冷的兩彈。
一邊給錢,一邊出力,哈馬斯誰都不想得罪。卡塔爾表面說,哈馬斯自有主張,不需要聽從任何人,但哈馬斯早晚得面對選邊站的問題 。
接受以色列還是反以四邊形?
如果把卡塔爾看作唯一新入場的玩家,就太過簡單。實際上,哈馬斯與以色列之間戰事雖舊,戰場上的格局確是煥然一新。埃及前總統穆巴拉克調節加沙衝突,一直仰仗情報局長蘇萊曼穿梭外交。雖然蘇萊曼今年靜靜去世。不過,因其緊鄰加沙的地理位置,在阿拉伯世界的傳統地位,與以色列媾和的條約,埃及能夠對哈馬斯發生作用,在兩邊都說得上話。更何況,目前掌權的穆斯林兄弟會同哈馬斯根本一脈相承,血濃於水。哈馬斯創始人亞辛曾經在埃及學習並加入穆斯林兄弟會,把火種帶回加沙。這一次埃及總統穆爾西的成功斡旋,不但樹立了他的威望,與西方合作的可能,更傳遞出一個要緊的信息:假「阿拉伯之春」執政的伊斯蘭政權,不見得要把以色列從地圖上抹去。相反,下一步埃及卡塔爾土耳其將盡力勸說哈馬斯,在1967年邊界、共享耶路撒冷的基礎上接受以色列的存在。
但悲觀者也可以認為情況變壞了。以色列周邊「新月」陣型悄悄轉換了角度,除了哈馬斯、真主黨之外,敘利亞反對派將成為另一股伊斯蘭力量,約旦反國王勢力同樣宗教背景濃厚,難保未來不形成一個反以色列的四邊形。
加沙需打破暴力循環死結
哈馬斯內部分歧顯而易見。加沙地帶首領哈尼亞,曾是亞辛的貼身保鏢,躲過無數次空襲伏擊,人頭掛在褲腰上生活。而海外政治領導人邁沙阿勒,進出皆酒店,往來無危險──以色列曾對他下毒,但先行敗露,後來他的狀況相對安全。
亞辛在世時,是無可爭議的第一把手,現在哈尼亞與邁沙阿勒的地位難免要分個高下。邁沙阿勒曾表示要讓位於一名「加沙人」,但這次衝突卻讓他的形象覆蓋國際媒體,代表哈馬斯到埃及談判。加沙哈馬斯也終於承認,他們需要一個「在圍牆外的人」,替躲在掩體裏的他們奔走呼籲。
哈馬斯與法塔赫,能夠成為今後巴勒斯坦的兩黨輪替嗎?西岸哈馬斯勢力漸長,法塔赫表現出更多寬容。拉姆安拉不允許在法塔赫集會上出現任何哈馬斯旗幟,而在稍偏遠的圖勒凱爾姆,兩旗共舞的情形卻很普遍。有法塔赫將領甚至向哈馬斯卡桑旅頭目致哀,還考慮未來加入英勇的哈馬斯。
是分是合,加沙哈馬斯仍然沒有解決一個問題:如何管束比它更激進的派別?除了武力,有沒有別的語言?
如果哈馬斯變成了昨天的法塔赫,只能等待下一個比自己更激進的組織冒出來,那麼加沙真的應該期待,有一種新的,更加理性的力量,打破暴力循環的死結。
「阿拉伯之春」浪潮湧來,法塔赫遭遇人民抗議,但沒有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答案也許令人苦笑──巴勒斯坦從來只有弱勢政府,言論卻相對自由。法塔赫沒有精力和能力來管住老百姓的嘴巴。不受控制的衛星天線,令巴勒斯坦人成為中東資訊最發達的一族。為避戰火,他們的海外受教育程度也最高。
媒體總是圍繞哈馬斯法塔赫做文章,忘記了巴勒斯坦人民會如何撬動自己的歷史。有理由期待,重重困局之中,一個新的聲音,一股新的力量。
以巴衝突小檔案
哈馬斯(HAMAS,巴勒斯坦伊斯蘭抵抗運動)和法塔赫(FATAH,巴勒斯坦解放運動)是主導巴勒斯坦政治的兩大組織。哈馬斯常被同情巴勒斯坦的人認為是反以英雄,但在西方多被視為恐怖組織。法塔赫在成立之初亦提倡武力反對以色列,但立場逐漸緩和。
法塔赫一度是巴勒斯坦最大的政治派系,但在2006 年的議會選舉中落敗,哈馬斯上台。之後,兩黨不斷發生暴力衝突。2007 年的加沙之戰,使得巴勒斯坦被分為由哈馬斯控制的加沙地帶和由法塔赫管理的西岸。
巴勒斯坦自身不穩定的政治環境加劇了以巴衝突。2008 年末由以色列對加沙地帶發動的長達22 天的「鑄鉛行動」,造成逾6600人死傷。但以色列聲稱此舉動是出於哈馬斯向
其發射大量火箭彈後的反擊。
數據顯示,2012 年以來,哈馬斯向以色列發射近1800 顆火箭炮。 11 月14 日-21 日以色列在加沙地帶發動代號為「雲柱行動」的軍事行動, 造成約千人傷亡,哈馬斯高級軍事領導人艾哈邁德·賈巴里在行動首日遇襲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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