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9 April 2012

实德落日

调查到底是“从实德开始”，还是“到实德为止”？

财新《新世纪》 记者 于宁 温秀 靳晴

“3·15”惊变

　　3月15日，多家银行突然对大连实德的贷款情况进行摸底排查，这条消息与实德集团董事长徐明涉及经济案件被控制的传言同时浮出，并相互印证。

　　财新记者曾试图与实德集团总裁陈春国联系，但对方持续关机。有该公司内部人士向财新记者证实，徐明自3月14日起已失去联系；北京消息源则透露，徐明是被有关部门叫到北京问话。

　　银监会人士向财新记者透露，目前尚未启动对“实德系”参股的大连银行、铁岭银行等金融机构的风险排查。

　　知情人士称，中国建设银行3月15日开始调查实德的贷款。初步结果显示，建行近年对实德贷款呈收缩状态，余额一直在减少，目前约10亿元上下。

　　建行与实德早有渊源。早在1999年1.2亿元从王健林手中收购大连万达足球俱乐部时，大连实德仅支付了5000万元现金，其余的7000万元，“通过实德集团指定的承贷单位承担万达集团在建设银行大连分行的贷款来支付”。此后建行对实德的贷款余额一度扩至约十五六亿元，但后期实德的多元化扩张在建行内部引发不少争议，大连分行已有意收缩相关贷款。

　　“去年收回了3亿元的贷款，目前的10亿元贷款的抵押品也相对充足，还没有形成不良贷款。”不过，建行大连分行一位负责人也向财新记者坦陈，在各方纷纷收紧融资渠道后，实德或将面临现金流压力，届时该行的10亿元贷款是否会形成不良，还有待观望，“但应该不会彻底损失”。

　　建行内部不同部门此前对实德的判断迥异。大连分行收缩贷款的同时，总行投行部2010年曾帮实德发行了一批为期两年的理财产品，筹资6亿元，将于今年5月到期。一旦实德“有事”，如何善后是个问题。上述人士称，建行的排查仅限于实德，目前并未对大连其他企业进行特别的风险关注。

　　中国银行3月15日后也对“大连相关企业”的贷款进行了监控，不过中行对实德没有贷款，对大连万达的贷款余额高达170亿元左右。中国工商银行人士在回答财新记者询问时称，目前不仅大连分行，整个工行对实德都无贷款。

　　银监部门人士透露，另有一些银行被发现对实德集团及其关联企业有较多贷款支持，其偿付情况有待进一步调查。财新记者在大连采访时得知，民生银行在3月15日之后去调阅过“实德系”多家企业的工商资料，但其大连分行有关人士否认对实德有贷款。

　　四大国有商业银行中，与实德打交道最长的当属中国农业银行。徐明的“第一桶金”，就受益于农行大连分行的贷款。1992年10月，徐明说服时任辽宁庄河市外经委主任的杨兴普，通过外经委下属的庄河市工业品对外贸易公司（下称庄河外贸），与港商周一鸣的香港恒和机械工程公司联手，共同出资80万美元成立大连实德机械工程有限公司，中方以44万美元现金占股55%，杨兴普任董事长，徐明任副董事长兼总经理。时年21岁的徐明更借此业绩，于当年11月被提拔为庄河外贸的经理和法人代表。工商资料显示，这家合资公司的股本和投产后所需的流动资金，都是农行大连分行国际业务部的贷款。

　　两年后，徐明再次借助有政府背景的庄河外贸，与一家名为德国亚洲进出口公司的外商合资，成立大连实德塑胶工业有限公司。中方出资675万美元现金占75%股份，其股本和流动资金仍是来自农行大连分行国际业务部的贷款。

　　4月1日，一份题为《关于做好稳定当前经营工作的紧急通知》的实德集团内部文件曝光。这份落款时间为3月31日的通知称，公司3月14日与董事长徐明失去联系，实德集团已向大连市委市政府书面报告，“到目前为止，集团未收到任何关于徐明董事长的正式讯息，更无任何部门、单位到实德集团及所属各单位进行审查的情况”。通知称，已成立由实德集团副董事长徐斌等人组成的董事会领导小组，代行董事长职权。

　　47岁的徐斌比徐明年长六岁，是家中的大哥，曾任大元股份（600146.SH）董事长。实德高管层中还包括69岁的党委书记杨宝善和60岁的副董事长阮鑫光这两位前政府官员。杨宝善2002年在担任辽宁省省长助理期间，曾全面负责将华晨汽车从仰融手中收归国有的过程；阮鑫光曾任浙江海盐县常务副县长、嘉兴市市长助理、平湖市委书记，十年前经浙江省委批准提前退休。徐斌担任法人代表的东方大港实德高新技术产业园开发有限公司，就坐落在海盐县经济开发区大桥新区。

　　4月1日下午，大连实德足球队在中超第四轮中，以0∶5惨败于江苏舜天，遭遇职业联赛以来最大比分失利。

　　徐明的失踪与漫天传言，不仅给他的足球俱乐部带来耻辱性惨败，大连官商界的气氛也自“3·15”事件而陡然紧张。财新记者在当地采访期间，商界和金融圈对于徐明和实德都讳莫如深。

　　“在明确相关调查到底是‘从实德开始’，还是‘到实德为止’之前，现在大连的官场、企业人人自危。”一位当地银行高管对财新记者说。

因球之名

　　清明小长假，大连星海广场热闹如昔。与这座亚洲最大广场相关的两个标志性人物，却已黯然离场。

　　20年前，这座渤海之滨的城市开始大兴土木。在远郊县级市庄河，刚刚由沈阳航空工业学院成教学院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大专毕业的徐明看到了商机。根据徐明后来接受媒体采访的自述，当时他任职于国有的庄河市工业品对外贸易公司，由他建议，庄和外贸与香港恒和机械工程公司合资成立了大连实德机械工程有限公司，并获得大连站前胜利广场基础工程的土方项目。徐明更建言政府，将胜利广场挖出的土方运到星海湾依山填海，建设星海广场，“在做一个工程的同时完成了两个项目”。

　　徐明的建设模式创新，据说赚到了第一个3000万元。不过在当时，这项土方工程恐怕并未得到政府高层瞩目。从公开资料看，真正将徐明的名字送到聚光灯下的，还是在实德接手大连万达足球俱乐部之后。

　　1994年，大连万达足球俱乐部获得中国足球职业化元年的甲A冠军。1996-1998赛季，大连万达夺得甲A三连冠。但1998年，一个意外令大连万达董事长王健林萌生退意。当年的足协杯半决赛大连万达队和辽宁队次回合比赛中，由于对主裁判俞元聪三个点球的判罚不满，王健林当场宣布“永远退出中国足坛”。虽然事后中国足协对俞元聪禁哨一年，但王健林已然心灰意冷，1999年大连万达球队成绩急速滑坡，卫冕冠军艰难保级。

　　谁也没想到接手的会是名不见经传的徐明。据称，徐明与王健林的谈判仅仅用了五分钟，徐明就拍板了。

　　此时的徐明，刚刚构建出实德集团的雏形——

　　1994年8月，徐明担任法人代表的庄河市工业品对外贸易公司与德国亚洲进出口公司合资成立大连实德塑胶工业有限公司，进军塑钢建材；

　　1995年2月，庄河外贸与大连一家街道办企业大连京华工贸企业有限公司以95∶5共同出资3000万元，成立大连金德工贸企业公司，当年底更名为大连实德集团公司；

　　1998年，大连实德集团公司与美国国际实业公司在大连高新园区合资成立大连实德塑料建材有限公司，注册资本2500万美元，实德以相当于1175万美元的人民币、700万美元的设备出资，占注册资本的75%；

　　1999年，大连实德的股份全部转让给了徐明、隋信敏、徐斌和陈春国等四名自然人，其中徐明占股96%，他在庄河外贸公司的两位得力属下——业务科长隋信敏和会计陈春国分别占2%和1%，他的哥哥徐斌占1%，四人向庄河市外经委等原数退还了后者当初注册成立大连实德时的出资。至此，徐明实现了对大连实德的私人拥有，并将注册资本金增至1.2亿元。

　　不过，此时的徐明也没有足够雄厚的资金玩足球这个烧钱游戏。徐王二人签约后，转让分为两步走。首先是将俱乐部30%的股份转给大连实德，这也就是短暂存在过的“大连万达实德队”时期。1999年圣诞前夕，万达将剩余的70%股份作价1.2亿元，以5000万元现金和7000万元承贷方式转给实德。

　　徐明请来了南斯拉夫名帅科萨诺维奇，任命前国家队宿将林乐丰为俱乐部总经理，重用青年球员，2000-2002赛季再获中国足球职业联赛三连冠。

　　实德再续大连足球名片的亮丽表现令人刮目，其自身也开始“超常规发展”。在2001年3月6日-7日这两天里，38.8亿元巨款像渤海湾的巨浪一般，涌入实德集团在交通银行大连分行的账户。增资后，大连实德及各家子公司的注册资本金总和达到57亿元。

　　资金从大连商业银行现金转账，分别来自20名自然人和13名法人名下，多数与徐明本人有关。

　　资料显示，在此次注资中，徐明个人出资3亿元，占大连实德集团7.5%的股份；徐斌、隋信敏、陈春国、徐明的父徐盛家、徐明的校友张澎各出资1亿元，分别占股2.5%。

　　新入资的企业股东则为民营身份，其中较大的几家分别来自徐明的“大连实德系”和张澎的“沈阳金德系”。前者包括徐盛家担任董事长的大连大河庄农产（9.675%）、大连实德塑钢门窗厂（9.675%），以及大连实德副董事长李林贵担任法人代表的大连赛德隆足球俱乐部有限公司（6.45%）；后者包括沈阳宏元集团有限公司（9%）、辽阳鹏德石膏有限公司（5.825%）、上海立鹏科技投资有限公司（4.175%），以及前沈阳金德足球俱乐部总经理于雷为法人代表的沈阳东鹏机械施工有限公司（4.175%）。

　　这次令人疑窦丛生的大注资或许只是第一步。之后不久的2002年8月，于雷个人所持的1.25%和沈阳宏元所持的9%股份转让给了徐明，大连大河、大连赛德隆、沈阳东鹏机械的股份也分别转让给徐斌、陈春国和隋信敏三人，徐明、徐斌、陈春国、隋信敏这四位实德集团私有化最初的股东分别占股17.75%、12.175%、8.95%和6.675%。再加上其他关联企业持股，徐明及其一致行动人在股权上全面掌控了实德集团。

　　从2006年《商务周刊》最早报道该次“40亿大注资”，到财新记者时隔六年后再次展开调查，外人仍然无法窥见此次惊心动魄的“实德暴富”钱从何来。只是，38.8亿元增资现金全部从大连商业银行走账，而且2001年和2002年，大连实德分两次注资大连银行的前身大连市商业银行2亿元，获得28.7%的股份，成为其第一大股东。

　　有了足球带来的权力支持和社会知名度，有了投资金融获得的源源输血，徐明迅速成为商界明星。2001年在《福布斯》杂志公布的“中国富豪排行榜”中，时年仅30岁的徐明排名第18位，是年纪最轻的上榜者，2002年名列第12位，2003年再升至第11位。另外，徐明还身兼生命人寿保险公司副董事长、大连市商业银行副董事长、省政协常委、省工商联执委、致公党中央社会服务部副主任、中国光华科技基金会副理事长等社会荣职。

　　2002年，徐明掌控的大连大河农业股份公司入主四川全兴足球俱乐部，变身为四川大河俱乐部。同年，大连赛德隆升级甲B，大连三德和四川金鹰征战乙级联赛。在一年时间里，大连实德掌握了五家球队，再加上当时尚在中超的沈阳金德，形成著名的“实德系”。

　　2004年，实德帝国的王者徐明发动“G7革命”，大连实德、北京国安、四川冠城、深圳健力宝、上海中远、青岛颐中与辽宁等七家中超俱乐部逼宫中国足协，要求改革足球体制，实行“政企分开、管办分离”。这是中国足协组建职业联赛后面临的最大一次危机。虽然最终G7联盟被“和平镇压”，但也直接导致中国足协专职副主席阎世铎下课。作为这场“投资人革命”盟主和“下克上”足球改革倡导者的徐明，其社会影响力和美誉度达到了最高峰。

金融巨利

　　“实德系”相当庞杂，实德官网称，实德集团是一个资本合理配置和协调发展的综合性民营企业，目前已形成以化学建材业为主，家电产业、金融保险业和文化体育产业综合发展的产业格局；实德从2000年开始投资金融领域，目前金融保险板块所占比重达到18%。

　　虽然金融保险所占比重不足20%，但徐明的资本积累和企业运营，很大程度上由此得益。

　　2000年，实德首次进军金融，出资1.8亿购得生命人寿保险公司13.25%的股份。2002年12月，中国保监会批准太平洋保险公司向包括宝钢集团在内的12家股东增发22.9361亿股内资股份，大连实德又赫然在列。是次增发价格为2.50元/股，募集资金总额超过57亿元。实德以4.3亿股位列第二大股东，徐明本人也于次年成为太保的非执行董事。

　　入股太保，显示了徐明非凡的资源动员能力和高超“财技”。据参与引资的太保人士透露，当时徐明先与太保签署了入股协议，然后拿着协议从大连商业银行获得抵押贷款，股权交割完成后，才把股权真正抵押给大连商行。

　　2007年太保上市前，由于有人对上述股权的资金来源提出质疑，徐明将其中多数股权变卖，转让价格多在10元左右，最低的一笔是以4.27元/股的价格，将5333.5万股转让给了注册于哈尔滨的中融国际信托投资公司。这轮转让涉资高达34亿元，扣除入股时2.50元/股的成本，获利超过26亿元。

　　但是徐明在太保蛰伏多年，显然不愿放过IPO这块蛋糕。同年4月，太保进行IPO前的增资扩股，大连实德集团又以4.77元/股的价格认购了1.0667亿股，其所持股份再升至1.1亿股，以1.64%的持股比例位列太保主要股东之一。按2007年12月25日中国太保（601601.SH）登陆上证所的首日收盘价48.17元计算，实德手中的太保股票价值高达52.99亿元，浮盈近48亿元。

　　有意思的是，2007年4月实德刚刚增持的这1亿股太保股份，在当年的太保招股说明书中就已经显示为质押。2008年年末，大连实德依然是太保持股1.43%的主要股东，当时的股权状态仍是质押。不过2009年的太保年报中，实德已不在主要股东之列。

　　入股太平洋保险获得丰厚回报后，徐明对保险业的关注不减。2010年12月，注册于沈阳的华汇人寿获准筹建，“实德系”在金融板块再下一城。这家寿险公司注册资本15亿元，由沈阳煤业（集团）公司、人和投资控股股份有限公司、北京富德投资有限公司、大连三德投资有限公司、大连瑞德投资有限公司、大连万朋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等六家企业联合发起。其中北京富德、大连三德和大连瑞德均为“实德系”企业，实德集团副总裁李秋担任华汇人寿的总经理、董事。华汇人寿去年12月正式挂牌开业，今年3月7日，中国保监会刚刚又核准了实德集团副总裁董晓军、郝怀灏及投资总监战佳担任华汇人寿董事。

　　此外，2005年8月，大连实德参股银川市商业银行，出资8250万元获得15.5%的股份。实德还曾先后通过直接和间接持股、资产置换等方式，控制了凌云股份（600480.SH）、大元股份（600146.SH）和金德发展（000639.SZ）等三家上市公司。

　　值得一提的是，徐明和他的“实德系”的另外一笔巨额收益，来自对上市公司大元股份的投资和其后引起巨大争议的实德工业园转让。

　　2009年3月31日，大元股份控股股东实德投资宣布以每股11元价格将持有的大元股份悉数转让。而此前市场早有大元股份重组的传闻，受传闻影响，大元股价从当年初至实德尽数出手，升幅超过380%。实德也正是在此期间进行了近30次减持，减持价格均在10元左右，较当初2.08元/股的入股价，实现收益近12亿元，获益超过400%。而大连实德在减持前还通过关联交易取得一块22万平方米的土地和6.51万平方米的厂房，上述地块所在的大连实德工业园后被地方政府售出，拆迁补偿费高达23亿元。

　　大连实德自2007年8月就在筹划退出，而此后更是通过一系列关联交易，将大元股份的核心资产低价转让给“实德系”关联企业，又利用重组的利好消息退出获利，最后更凭借政府的拆迁补偿二次获利。期间涉及的资产评估、股权转让、退出获利等环节是否存在不当利益输送和侵害上市公司权益，受到监管部门的关注，也引起宁夏大元的不满。大元股份于2012年1月向大连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请求判令大连市人民政府向大元股份公开和告知有关大连分公司厂房拆迁、土地征收的政府文件、批文和拆迁补偿等详细情况并提供相应的书面文件。

　　不仅“财技出色”，靠化学建材起家的徐明，也有一个向上游纵向一体化拓展的大石化梦。

　　大连旅顺双岛湾，曾是徐明石化梦的起点。2003年以来，多名国家领导人被请到双岛湾现场考察或到实德集团专门听取汇报：投资50亿美元，兴建1000万吨的原油炼造装置、100万吨乙烯装置和30万吨的石油专用码头，将这里打造为东北最大的石化基地。

　　徐明的逻辑很清楚，其主业塑料型材产量已达几十万吨，但是主要材料PVC的原料乙烯价格一涨再涨，如果直接从中东购买原油运来大连炼化，再生产乙烯等化工原料，就可以形成一个完备的产业链条。

　　实德最初的目标是盘锦和葫芦岛。2002年，实德受辽宁省高层委托，牵头在盘锦和葫芦岛两地建设乙烯和PVC工程，当初的计划是，将华锦化工（集团）有限责任公司旗下的盘锦乙烯工业公司的18万吨乙烯产能扩产到40万吨，生产链下游则由地处葫芦岛的辽宁锦西化工（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以乙烯作为原料加工40万吨PVC。为此项目组建的辽宁联合石化有限公司，由华锦集团和锦西化工各以实物出资8.8亿元和3.9亿元。实德集团以现金出资9亿元，占有30%股权，成为最大股东，同时还希望拉上沙特基础工业公司（SABIC）。但该项目最终搁浅。

　　几乎与此同时，大连市也开始规划双岛湾石化项目。国家发改委委托中国国际工程咨询公司对项目进行评估，评估报告上交国家发改委审查，2003年立项。实德从盘锦和葫芦岛项目脱身后，也将目光瞄准双岛湾，计划与SABIC合建，外方提供炼油所需的原油。

　　2006年间，实德对此非常乐观，新闻发言人曾对媒体表示“与国务院沟通很顺利”。但此后并无下文。

　　“海边原来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接待过很多大领导的双岛湾街道管工业的副主任杨传欣对财新记者称，大概是2008年，听说双岛湾石化项目彻底没戏了。2009年7月，《辽宁沿海经济带发展规划》获国务院批准，确定在长兴岛的西中岛发展石化，双岛湾石化产业园的规划被否。

　　从2002年到2012年，大连十年未上炼油和乙烯项目，实德的石化梦也空做十年。这期间，实德惟一上马的石化项目——钛白粉也以失败告终。2000年10月，实德与著名的沙特拉登家族公司合资成立大连实德石化有限公司，注册资本2136万美元，中方占55%，预计年产氯化法钛白粉8万吨，年产值9亿元，利润1.17亿元。但2006年11月，这家公司因连续四年未年检而注销。

主业煎熬

　　2005年，实德集团以67亿元营收入围“中国企业500强”。也在这一年，实德俱乐部拿到了中超和足协杯的双冠王，这是大连第八个顶级联赛冠军。但连球迷都意识到大连实德陷入了重大危机——徐明开始大规模甩卖球员。这次夺冠也充满质疑，大连实德26战21胜，其中实德系球队就贡献了6场。2006年初，中国足协终于下决心打掉“实德系”，强令四川冠城、上海中邦、大连长波、辽宁中誉等四支队伍转让、改组。从那一年起，大连实德的中超最好成绩是第五名，经常出没于保级区。

　　更糟糕的是占其业务版图三分之二的主业化学建材，陷入了投资过剩和微利甚至亏损的泥潭。2003年，国内PVC型材行业遭遇拐点，至2004年初，PVC原料价格从2002年末的5500元/吨左右攀升至8500元/吨，生产成本大增。此后尽管PVC价格回落，但中小厂家相继开工，区域市场竞争加剧；另外，受宏观调控影响，房地产新开工项目减少，型材需求减缓。国内塑钢型材出现全行业产能严重过剩，行业调整开始加剧。

　　国信证券在一份对大连实德主要竞争对手海螺型材（000619.SZ）2006年年报的点评中指出，产能过剩导致当年PVC型材价格大幅下降，企业毛利率持续减低，当年海螺型材的产能为58万吨，与实德相当，而“海螺产销率约为100%，同期大连实德仅销售10多万吨”。这意味着当年实德有40多万吨的闲置产能，经营压力可见一斑。

　　产能过剩的情况在之后几年不降反增。实德官方网站称，大连化学建材生产基地年产能力达到68万吨，是全球最大的化学建材生产基地。而根据新闻整理，2002年以来，实德在成都、嘉兴、银川、河南漯河、江西安义、天津宝坻、长春榆树和湖北荆门兴建八个化建产业基地，目前总产能已达120万吨。

　　2009年，申银万国研究中心的数据显示，海螺型材的市场占有率约40%，是实德的两倍左右。2010年4月，中银国际分析师李攀在研究报告中称，国内市场塑料型材总产能在350万吨，需求在200万吨，相信未来市场竞争会越来越残酷，“自从海螺型材2003年销量赶超大连实德后，大连实德似乎无心恋战，销量始终在18万-20万吨左右，产能利用率很低，亏本经营持续了很多年”。5月份他在另一份报告中又写到，海螺型材2009年的销量超过50万吨，“主要竞争对手大连实德的销量在20万吨左右”。广发证券、中信建投等券商2011年分析报告也大同小异地提到，化建市场供大于求，利润微薄；两大排头兵中，海螺型材产能大致在60万吨，实际产销量50万吨，大连实德产能七八十万吨，但多年来实际产量不足30万吨。

　　即便这样，实德仍然手笔澎湃，2009年后的几个化建生产基地，动辄就是10亿元投资、16万吨年产能。在这个现状和前景均不乐观的行业里，实德为何还要大规模投资扩产，持续亏损经营？中银国际分析师李攀简短地解释说：“相信生产线用地和抵押后融资的考虑是主因。”一个例证是，2011年5月签约的湖北荆门项目，实德除投资10亿元建设荆门综合科技产业园，还表示将投资30亿元建设“温泉度假村”。

　　有市场人士猜测，实德集团其实并未另外追加投资，只是在消化原有的闲置设备。实德2004年以前高价进口了不少设备；同时通过地方的优惠政策，得到土地厂房费用的减免，因为实德投资的化建基地大都在三四线城市，地方政府引资需求很大。

　　这或许又是重复过往拿手的腾挪游戏。但投资再少，也仅是节流，难改化建主业的煎熬境地。

稻草何在

　　2009年，大连万达地产引入私募投资者。一位去大连调研的投资者对财新记者透露，当时王健林把徐明也叫来了，徐明称自己有高达3000亩的土地储备，主要搞旅游地产。

　　早期，与实德集团关联的有两家地产公司。一是大连大昌房屋开发公司，1994年从海南大昌实业开发有限责任公司手中转让过来；二是大连东鹏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实德集团两位副董事长徐斌、徐春2001年底出资1000万元成立，2010年增资至45975万元，2011年6月再增资到80975万元。但如此高的资本金，却看不到有什么投资项目。

　　直到2010年，实德的房地产板块“天实安德”浮出水面，在大连、重庆、北京成立项目公司。2011年，天实安德（大连）房地产有限公司远在距离大连市区一小时车程的金石滩、普湾新区及长兴岛三个项目同时上马。天实安德（大连）的惟一股东是北京天实安德投资有限公司，2009年8月出资5000万元，2010年两次增资至2.5亿元。

　　大连市区面积小，到当地投资的开发商大多向周边扩展，临海的普湾新区是近年来投资热点，包括万科等大公司云集，均价大约市内的一半。实德在普湾新区的“海蓝山”是惟一别墅项目，建筑面积110万平方米，其土地来自普兰店市土地储备中心挂牌交易。该项目销售人员称，预计今年下半年开盘，明年夏天交房，一期有310套，但现在只建好两幢共6套别墅。天实安德的朗庭山项目在长兴岛，建筑面积约15万平方米。此外，实德在长兴岛还有一个当地管委会都少人听说的文化体育公园项目，其实是一座36洞的高尔夫球场。

　　实德在北京开发的第一个地产项目位于亦庄，2009年12月投标获得。该地块旁边就是亦庄线经海路城铁站，用地面积53737平方米，建筑面积233947平方米。令人吃惊的是，这个形状规整、位置相当不错的大地块，实德仅花了2.48亿元，平均楼面地价仅1060元/平方米。实德有关人士称，将在该区域的核心位置开发建设30万平方米的商业、办公、酒店、住宅地产项目。具体出手的是天实和华置业（北京）有限公司，2009年4月24日成立，注册资金1亿元，实德集团占70%，关联企业北京新蓝置业有限责任公司占30%。2010年1月，法人代表和总经理变更为宋增彬。

　　宋增彬也是大连人，先后任星海湾工程指挥部副总指挥，星海湾开发建设管理中心副主任，大连市建委主任；2001年2月至2008年1月担任大连市副市长，54岁提前退休；2008年6月任天安中国投资有限公司（00028.HK）董事会副主席及非执行董事。2010年7月，就职半年的宋增彬又卸下新蓝置业法人代表身份，由实德集团副总裁，多次以实德系企业法人代表出现的贾月湘接任。

　　2010年6月，新蓝置业通过中融信托发售了6.6亿元一年期信托，新蓝置业将70%股权转让给早年就与实德系关系良好的中融信托。一年后，中融信托如期将股权转回新蓝置业。

　　实德进入地产的另一个平台，是与哈尔滨企业人和商业（01387.HK）的合作。2009年10月，双方成立盛和集团控股有限公司，各占50%的股份。公开资料显示，盛和集团在北京、哈尔滨、大连、沈阳、重庆分别设有投资公司，进行住宅地产、商业地产、旅游度假地产的开发与运作，已有土地储备近800万平方米，在建项目393万平方米，项目总投资近300亿元。2010年在建项目有哈尔滨盛和天下项目、大连长兴岛文化体育公园及住宅项目、大连长兴岛别墅项目、沈阳核心商业地产项目。盛和集团的总裁，也是来自实德的贾月湘。

　　实德与以做地下商城开发运营闻名的人和结缘，同样有足球作媒。2009年8月，人和商业集团执行董事兼行政总裁戴永革入主陕西浐灞足球俱乐部，徐明以朋友身份高调为其推荐主教练。

　　人和在房地产领域早有涉足。在与戴永革携手后，徐明进军房产领域的步伐得以加速。此后，双方在不少投资中均形影相随。2010年，“实德系”低调入股铁岭银行，一起参与增资的就有人和投资控股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华汇人寿获批，实德与人和亦齐头并进。

　　值得注意的是，铁岭银行2010年年度报告称，2010年该行积极开展增资扩股，人和投资控股股份有限公司、新蓝置业有限公司、北京富德投资有限公司、大连三德投资有限公司等四家公司经中国银监会、辽宁银监局批准，于2010年末共入股1.12亿，其中人和投资及新蓝置业各出资4000万元，占变更后总股本的比例均为4.01%；北京富德和大连三德各出资1600万元，各占变更后总股本的1.60%。新蓝置业、北京富德、大连三德均为“实德系”公司。

　　不过，各家股东的实际出资情况远低于批复的比例。根据银监会2010年12月的批复，人和控股与新蓝置业的入股股份都高达4亿股，占铁岭银行增资扩股后总股本的19.94%，北京富德也获准入股1.6亿股，占总股本的7.97%。徐明实际只拿出了批准额10%的入股金。

　　“实德系”在后期已经越来越演变为一个投资机构，旗下有大连三德、大连瑞德、北京富德等多家注册资金数亿的投资公司，遍布大连、北京、广东、四川，这些公司的股权在“实德系”内频繁转让。另有两家贸易公司大连蔚德商贸有限公司、大连联合美邦化工贸易有限公司，均由徐盛家的大连大河庄农产演化而来，亦是注册资金数亿元的投资主体，实德集团的地位反而被弱化。2009年，实德集团的所有者权益42.22亿元，总资产43.58亿元，收入仅4亿元，亏损9.46亿元；2010年，所有者权益仅37.38亿元，低于40亿元的注册资本金，收入4亿元，亏损4.89亿元。

　　本刊记者李慎、王端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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