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20 February 2012

何茂春: 近觀敘利亞

2012年新年前後,筆者來到了著名的戈蘭高地。受地中海和加利利湖水蒸汽和冷空氣作用,冬季的戈蘭高地雲霧繚繞、冷風習習。這裡植被蔥郁、水流潺潺,非常適合考察和考古。但筆者總能聞到炮彈的鏽味和槍油的臭味。

戈蘭高地,進入敘利亞的大門

條條大路通敘利亞,筆者為什麼要從戈蘭高地談起呢?因為當代敘國事務千頭萬緒,皆與戈蘭高地有關。戈蘭高地之於敘利亞,好比西藏之於中國。戈蘭(Golan)這個名稱是從羅馬帝國才開始使用的,意為“高盧人的地方”。

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戈蘭高地隸屬於法國委任統治地敘利亞(包括黎巴嫩)。1941年獨立後的敘利亞擁有戈蘭高地主權。戈蘭高地是中東的眼睛,更是敘利亞的眼睛。

1967年中東六日戰爭後,戈蘭高地被以色列佔領,敘利亞等於被打瞎了一只眼睛。復仇和收復失地成了敘利亞人後來一切生活的動力。阿薩德家族強權體制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能夠得人心,就是民眾相信,沒有威權就沒有向心力,國家就會一盤散沙。敘利亞民眾,包括反政府的穆斯林兄弟會等,對美國和以色列永不忘懷。在不少人看來,西方目前支持反對派,也是走險棋。

敘利亞國名叫阿拉伯敘利亞共和國——突出的是阿拉伯。為什麼?因為這是文明、文化和種族的符號,也是復興阿拉伯世界的理想和追求,是敘利亞建國的目標。奧斯曼帝國解體後,許多阿拉伯復興主義國家的國名都有阿拉伯,如埃及、伊拉克等。

1958年2月1日,敘利亞和埃及合並為阿拉伯聯合共和國(阿聯)。1961年9月28日,敘利亞脫離阿聯,並重新建立阿拉伯敘利亞共和國。自1963年起,主張收復阿拉伯失地的阿拉伯復興社會黨執政至今。

在法國委任統治時期,敘利亞和黎巴嫩實為一體。黎的獨立未獲敘的承認。1976年5月以來,敘軍以“阿拉伯威懾部隊”的名義駐扎在黎。1991年5月,敘黎簽署“兄弟關系合作與協調條約”和“安全與防務條約”,確定了兩國進行最高級別和最全面的協調機制。1996年1月,敘黎簽訂了經濟一體化、取消雙重稅收、推動相互投資等協定。同時,雙方決定在對以談判中不單獨與以媾和。這實際上意味著敘黎雙方結成了邦聯,敘對黎開始了在政治、軍事、外交和經濟領域多方位的控制。

後來,黎國內反敘浪潮風起雲湧,要求敘撤軍的呼聲高漲。隨著黎巴嫩領導人哈裡裡的遇害,敘黎關系日趨緊張。敘黎特殊關系的逐步瓦解,令敘利亞心中的“另一只眼”也告危機。2005年4月26日,敘利亞遵照聯合國決議,自黎巴嫩撤軍,結束了29年的直接干預。

此後,不少敘利亞國民更加希望政府強勢,恢復包括戈蘭高地、黎巴嫩在內的“大敘利亞”。2007年5月27日,敘利亞就巴沙爾·阿薩德繼續第二個為期7年的總統任期問題舉行全民公決,結果確認他獲得第二個總統任期。

風起阿拉伯之春

過去二十幾年,筆者遍訪阿拉伯世界和伊斯蘭文化圈,真心期望改革的運動早日來到。2011年年初突尼斯星火燎發阿拉伯世界之初,筆者深受鼓舞,相信阿拉伯文明的復興指日可待。但經過對一年來變局更多更深的體會之後,筆者認為這一目標的達成要經過漫長的、反復的洗禮。

2011年北非茉莉花正開時,敘利亞反政府力量還十分薄弱。2011年1月下旬,巴沙爾總統在接受美國《華爾街日報》采訪時稱,“敘利亞對席卷阿拉伯世界的革命浪潮具有免疫力”。2011年3月起,敘利亞德拉市的小學生為阿拉伯各地的形勢所鼓舞,開始在牆上塗寫一些反政權標語,隨後遭到警方拘押。

從3月下旬開始,敘利亞政府開始搜捕挑戰政府的人士,到4月演變為政府和民眾的流血衝突。敘利亞政府聲稱抗議背後隱藏著外國勢力,稱反對派為恐怖分子。12月23日,阿盟觀察員進駐前夕,大馬士革發生了震動全市的恐怖大爆炸,造成至少44人死亡,166人受傷。筆者當時正在大馬士革,平生第一次看到肢體不全的屍體和泡在血泊中的人的碎肉。

衝突以來,包括敘利亞政府安全部隊和反對派在內已有數千人死亡,但這或許只是大規模流血的序曲。

複雜繁亂的敘利亞問題可以簡化為巴沙爾是否馬上下台問題。巴沙爾政府當然不是完美的政府,從中央到地方,積累40年的專制頑疾非下決心不可。筆者在中東地區實地考察後認為,敘利亞當局雖然不那麼白,但顯然是被抹得太黑了:西方媒體說敘利亞有世界上最多的生化武器,這似乎像“伊拉克謊言”重演;去年初西方媒體介紹的一次所謂敘利亞反對黨聚會鏡頭,實際上發生在是其他國家反對黨的聚會;西方媒體所說的被敘利亞安全部隊殺害的一個青年,幾天後復活了;12月23日發生在大馬士革的恐怖爆炸,炸死了至少20多名巴沙爾安全部隊官兵,西方媒體說是當局自編自導的,巴沙爾能瞞著安全部隊去炸安全部隊大樓?

儘管如此,筆者仍然覺得大多數西方媒體令人敬佩,他們的記者冒著槍林彈雨,衝在第一線現場采集真實情況,令人感動,筆者親眼見到一個西方記者中彈(結果不知道)。魔術師告訴我們:眼見都不一定為“實”。但連看都不看一眼,網雲亦雲,那就更謬不然了。

筆者在敘利亞考察,感到這裡宗教的自由和婦女的開放程度,在阿拉伯世界只有土耳其可比;輿論開放度也比較大,到處可以看到BBC、CNN和法國、德國的電視節目,一份揭露敘利亞安全部隊“奸殺”反對派女性的西方報紙在大馬士革街頭報攤自由買賣;在西方制裁之下民生仍有基本保障,乞丐很少,且幾乎沒有小偷,此情景在中東只有以色列可比。

前路多艱

敘利亞進行改革開放比中國晚,執政黨阿拉伯社會復興黨在2005年6月召開的第十屆全國大會上發布了一系列改革決定,提出摒棄長期以來的中央指令性政策和加速本國社會市場經濟建設進程的目標。和中國一樣,經濟改革並不是純粹的經濟問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一個政治問題。如果政治改革跟不上,經濟改革也走不遠。一直以來,敘利亞官僚作風、保護主義和腐敗一直沒有根本解決。應該說,擺在敘政府前面的將是一條兩難的路。

「敘利亞經濟命脈50%由利益集團控制。」,這是當地一位對政府不滿的中級官員對筆者私下的表示。這也是巴沙爾屢屢強調要改革的重點問題。然而,有人說,利益集團與阿薩德家族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改革改到自己人的利益,巴沙爾改的下去嗎?

此外,改革是用休克療法還是穩步推進?筆者在敘利亞的調查當中,發現不少人支持在現行制度下的改革而不是顛覆性否定。

筆者還見到了敘利亞反政府人士,也理解他們的正確主張。不過他們中某些人未開口就橫眉揮拳,說將來上台,一定報復中國(否決)。當然筆者認為這些人並不代表反對派的精英和敘利亞的未來。相當於中國上海的阿勒頗市市長對筆者說:敘利亞度過危機後,會更加珍惜中敘友誼,兩國合作不可限量。

根據筆者的觀察,敘利亞反對派勢力沒有西方說的那麼大,但比敘利亞政府說的要大。在政府與反對派之間,有較大的中間人士,外界最難判斷的是中間人士佔多大比例。筆者在敘利亞直接的感受是:如果沒有西方地面部隊幫助,反對派短期內恐難成氣候。

筆者離開敘利亞時碰到一個青年,他問我是不是中國人,然後說「你不是我們的朋友」就走了。如果他是支持政府的,可能是他指責筆者要跑,那意思好像是:我們這裡多安全,為什麼膽小如鼠?如果他是反對派,那意思好像是:敢否決,等著瞧!

作者為清華大學經濟外交研究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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