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4 July 2017

獨立不獨立:1776 年 7 月 4 日這一天,新聞報紙上都寫了些什麼?

作者:馮卓健(聖路易大學博士候選人)

每年的七月四日,美國各地都會舉行慶祝獨立紀念日的活動。筆者 2015 年在蒙特切羅(Monticello)擔任訪問學者時,被邀請去傑佛遜的莊園,參觀一場特別的公民宣誓典禮。典禮的特別之處在於時間和地點,時間是獨立紀念日,地點則是獨立宣言主筆傑佛遜的家。2016年七月筆者在費城的美國哲學學會擔任訪問學者,也有機會在獨立紀念日這一天,目睹了盛大的紀念儀式以及遊行。

問題是,七月四日究竟是什麼日子呢?

事實上,大陸會議在 1776 年七月二日通過宣布獨立,起草宣言。七月三日,約翰亞當斯寫了兩封信給他的妻子艾比蓋爾亞當斯,一封信中說:「昨天決定了在美洲被討論過的最重要的課題,或許在過去和未來都沒有更重要的課題了。一個決議在沒有任何殖民地反對的情形下通過了,『這些聯合殖民地是,也應當是,自由而獨立的國家。他們具備,也有權利具備,完整的權力來宣戰、媾和、建立貿易,以及從事所有其他國家都有權進行的行動。』」

在同天的另一封信中說:「1776年七月的第二日,將成為人類歷史上最值得紀念的日子。我相信這個日子將被後續的世代慶祝,當作是偉大的週年慶典。」

然而,後來的美國人紀念的是七月四日,而不是亞當斯所認為應該紀念的七月二日。作為大陸會議的代表,並且主導了獨立的討論,亞當斯的意見值得被重視,也確實有一些道理。然而,亞當斯這麼在意這件事,也可能是因為他自己是七月二日的明星,但七月四日的明星則是傑佛遜。但無論如何,木已成舟,現代人紀念的是簽署獨立宣言的七月四日,而非宣布獨立的七月二日。

另一個更值得一提的問題是,對當時(1776年七月四日)的美國人來說,這一天到底代表什麼?當年的資訊傳播的沒有像今天這麼迅速,今日透過網路,很多新聞都是即時的,發生在世界上的主要事件,幾乎零時差地傳播到世界各地。當時大多數的「美國人」其實並不知道七月四日發生了什麼事。當時殖民地的報紙並不是每天發行,而是以週報或是一周兩期的形式,每個報紙發行的日子也不是完全一致。

因為想知道當時一般的美國人對獨立所掌握的消息,以及他們所處的狀況,我找到了五份在 1776 年七月四日出版的報紙,分別是:在波士頓發行的《大陸周刊及每周廣告》(The Continental Journal and Weekly Advertiser) 《新英格蘭紀事》(The New-England Chronicle),在紐約發行的《紐約周刊,或各類廣告》(The New-York Journal or, the General Advertiser),在費城發行的《賓夕法尼亞晚報》(The Pennsylvania Evening Post),以及在安納波里斯發行的《馬里蘭公報》(The Maryland Gazette)。

美國革命武裝戰爭的行動,其實早在前一年就開始了。1775 年起,各個殖民地早已組織起他們的議會、委員會以及民兵,來接收政治權力,進行軍事抗爭。《大陸周刊及每周廣告》刊登了一篇英國將軍亨利柯林頓 (Henry Clinton)的公告,要求北卡羅來納殖民地的人民停止叛亂。他指責這場「邪惡的叛亂」讓人民忘了他們與主權者的關係,也否認了國家內的法律與規範的權威。他指責大陸會議與各個組織起來的委員會違法,並呼籲他們停止這種行為,重新回到國家的主權之下。

相對的, 《新英格蘭紀事》刊登了一篇喬治華盛頓的公告,呼籲在英國軍隊服務的軍官和士兵,不要再繼續支持暴君來反對他們的美洲兄弟。如果他們願意放棄他們在英軍中的職位,華盛頓提供了依原本職位不同而異的利誘,最多可以獲得一萬英畝的土地,最少也可以獲得兩百英畝的土地。



此外,《新英格蘭紀事》也節錄了幾段理查普萊斯(Richard Price)在英國出版的小冊子《對公民自由的本質的觀察》,來加強讀者對「自由」的渴望和認識,裡面提到:「公民自由是一個公民社會或國家按照己意自我管理的權力,或者是按照自己所制定的法律,而不用屈服於外國意志或者是外來的意念或權力。」

「因此,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像自由一樣帶給我們如此豐富的成果,自由是所有榮譽的基礎,是我們天性的主要特權和榮耀。」這個節錄也提到自由與政府之間的關係,它說,所有公民政府都是人民所建立的,它是由人民而來,由人民來指導,除了人民的幸福之外沒有其他目標。

在一片追求自由的呼聲中, 《紐約周刊,或各類廣告》上出現了一篇有趣的投書。作者自稱為一個平民(A Commoner),他呼籲大家重新思考奴隸制度,並說當殖民地的人民在抱怨遭到不公和殘酷的對待時,自己也不公而殘酷,他們祈禱不要成為英國同胞的奴僕,但卻讓其他的人類同胞成為他們的奴僕。他更強調,每當殖民地人民在抱怨的時候,就是正剛好在譴責自己的惡行。他對讀者說:「或許你會說他們生來就是奴隸,但你是他們的造物者嗎?或者造物者有告訴你祂將他們造為你的奴隸嗎?倘若沒有,你憑什麼權威讓他們陷於奴役之中呢?」從這一篇投書可見,當革命的詞彙集中在自由與權利時,也激起了對奴隸制度的反省。

《紐約周刊》也刊載了一篇來自英國國會中討論,其中一位議員福克斯,他說,將這些出色的美洲人視為反叛者並不是個貶義詞,因為在各個世代,幾乎所有自由的倡導者,解救他們的國家的人,都會被稱為是反叛者。

《賓夕法尼亞晚報》刊載了一篇賓夕法尼亞殖民地議會和委員會的議事紀錄,裡面具體地詳述了該如何劃分選區,選出各地的代表。光是這個議事紀,就占了整份晚報四分之一的篇幅。

《馬里蘭公報》則刊載了讀者投書,裏頭談到他們對英國政府的不滿。他們認為,儘管殖民地已經竭盡所能維持和平,透過不斷地向國會和國王請願,也向國王保證了他們的情感和忠誠,僅僅要求和平自由和安全,但殖民地所收到的只是與日俱增的羞辱和傷害。英國雇用了傭兵、以自由引誘奴隸逃跑,訓練並武裝他們,來對抗他們合法的主人。他們認為,英國會盡一切努力,使殖民地進入奴役的狀態,所以他們要求他們的代表,加入其他殖民地,宣布獨立。



這些當天的「新聞」,呈現出一種箭在弦上的氛圍,當天的報紙都大力宣揚英國國王以及國會的不公義,並鼓吹獨立。十八世紀的北美殖民地識字率遠遠不如今日,然而報紙以不同的形式,在塑造公共輿論上扮演了一個很要的角色。除了直接閱讀外,報紙內的新聞也以口傳的形式傳播給更多的人。這些報紙往往在酒館由識字的人朗讀給不識字的人,即使一個人不識字,只要他有耳能聽,就能接受到報紙所傳達的訊息,而建立自己的意見。

不過,這些報紙中所建立起來的英國國會及國王的形象,並不能被視為理所當然,而是為了改變人民思想習慣或是文化的重要工具。在約翰亞當斯給艾比蓋爾亞當斯的信中,他認為,如果七個月前就宣布獨立,就有更多時間可以進行軍事上的準備,對這一點,他覺得很可惜。然而他也認為,經過了這七個月,許多人有更多時間思考宣布獨立的優劣勢,十三個殖民地更加團結一致,決定脫離英國,這是七個月前做不到的。

在這段時間內,英國國會及國王的作為,讓許多原本不願獨立的人徹底死心,也因此讓支持獨立的人得以爭取到更多人的支持。但殖民地的報紙在塑造宣布獨立的氛圍上作出了很大的貢獻。透過宣傳自由的概念與詞彙,塑造英國國王與國會的反派形象,七月四日的殖民地報紙,即使沒有及時宣布獨立宣言,實際上也已成功塑造出宣布獨立的輿論。

延伸推薦閱讀
約翰亞當斯給艾比蓋爾亞當斯的信(1776年七月三日)
https://founders.archives.gov/documents/Adams/04-02-02-0015
https://founders.archives.gov/documents/Adams/04-02-02-0016

from 故事 https://gushi.tw/news-in-colonial-americ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