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21 January 2014

许骥：所谓“新香港人”

香港一间电视台，以“新香港人”为题拍了一部新闻纪录片，其中一个采访对象是我。在答应接受采访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样敏感的话题，势 必会带来很多的讨论，结果不出所料。但我仍然想在这里，重申我在节目中所说的核心观点：一、如果你不认同香港的核心价值，不管你在香港住了多少年，你都不 是香港人；二、没有“新香港人”或者“旧香港人”，只有香港人或者不是香港人；三、你认同、拥护和保卫香港的核心价值，你就是香港人。
前不久，和几个来自香港、上海、新加坡等地的朋友坐下来聊天，说起香港有这么一种奇怪的内地人：他们住在香港，死活不肯离开，可是看香港的什么他们 也不顺眼，都要冷嘲热讽几句——香港人搞公民运动，他们说香港人幼稚；香港人热衷捐款，他们说香港人单纯；香港人骂内地人蝗虫，他们说香港人无知；香港人 对内地女学生发生意外身亡幸灾乐祸，他们说香港人冷血……
这样的内地人，如今愈来愈多，我们这几年通过网络也领教过。有的人在国内满腹牢骚，诸多抱怨，费尽千辛万苦去了欧洲、美国，终于摆脱了毒空气。但去 到欧洲、美国，却摇身一变成为“忽然爱国派”，对那里的一切都要指责，说中国的什么都好。但是，你问他们要回去吗？估计打死他们也不肯的。
我当然是可以理解他们。从中国出来，去到白人主导的国家，沦为政治上的“二等公民”，情感上很受挫折。而恰恰是，这些把他们视作“二等公民”的国家，还拥有言论自由呢！所以，他们便好好享受这难得的“自由”吧，跑去各种场合拉起横幅来抗议脚下的这片土地，以此扬眉吐气。
香港的情况，实际上也有可比性。目前，这个地方还算是拥有言论自由的，所以就能够大声说出他们的想法。如果他们愿意，也可以在报纸上刊登大幅广告，骂香港人几句来出气。只可惜，他们又看不出能够团结到一起的趋势。
可是香港人，对于每个人都拥有某种程度自由的观念，实在融入到血液里了。有天我在麦当劳里用餐的时候，清洁员大婶一边跟我抱怨自由行游客把食物弄得 满地都是，一边却也说：“有什么办法呢，人家喜欢这样吃也是人家的自由，但这实在太不为他人着想了吧！”而我们在香港逐渐流行起来的习惯是，吃完麦当劳自 己把盘子拿到垃圾桶去倒掉，减少清洁人员的工作量。
香港真的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她只要不坏，就已经足够成为内地的楷模了。而我们这些爱香港的人，为了保护香港不太坏，却花了不知多少力气。历史仿佛 确实是在倒车，我们合力抵挡。有时候，也根本没有空闲去理会坐在车上冷嘲热讽的人。我们的注意力，都在车上。只是车上的人不知道，如果车子翻了，他们自己 也会掉下来。当然，他们一般都不会傻得等到车子翻掉的那天才逃跑。
但口口声声说爱香港，感觉实在有点高大空。爱香港，爱的究竟是什么？这是很多外来者的迷思。一种说法是，爱香港是爱香港的核心价值。但他们马上会说，所谓的核心价值，自由民主公平那些，不外乎是普世价值，又并非香港独有，为什么要特别强调是香港的核心价值呢？
对这一点，我也没什么可回应的。所谓的“香港核心价值”，确实大多数都是普世价值。但普世价值，要找到实实在在的落脚点，才有意义，否则不过是书本上毫无意义的一行字而已。我之爱香港的核心价值，正正是觉得在香港这块土地上，自由民主公平这些理念，是可以落地生根的。
有些内地年轻人，真的活得很虚无。过去富兰克林说：“哪里有自由，哪里就是我的祖国。”但是在今日内地年轻人，却巧妙地把这句话改写成：“哪里不 好，哪里就不是我的故乡。”然后，他们还以自己是“世界公民”来为自己开脱，试图证明在香港而不关心香港，具有某种程度的正当性。可是聪明人，你真的搞错 了“世界公民”的定义。你们认为，自己理想中的那个家，在某个遥不可及的远方啊？真正的世界公民，他们是一群国际主义者，他们不会在地望着他地，他们的世 界是从脚底下出发的。如果连脚底下的土地都不关心，我看不出有关心其他地方的可能。然而，今天中国出生的一群年轻人，就是有鬼斧神工的利己主义作为工具， 可以轻易解脱。说到底，所有地方都只是他们谋生的地方。于是，不关心在地的政治、政策，也成为理所当然的事。
还有一种为自己不爱香港，或者不愿意把“香港人”作为身份认同的借口，是说香港人既然骂内地人蝗虫，还为港大车祸女生幸灾乐祸，那么这样的人，岂能与他们为伍，岂能认同他们呢？我十分理解这种想法，但却又觉得十分遗憾。
我想要反问这样想的人：认同香港，觉得自己是香港人，是否就等于认同那部分香港人，并把自己等同于那部分香港人呢？答案是明确的：当然不是。为什 么？因为他们不能代表香港。就好像，我猜没有人愿意被那些在香港随地大小便的内地自由行游客“代表”一样。如果你不想被一些所谓没有素质的内地人所代表， 那么，又何必用同样的逻辑，以一些头脑不清的香港人来代表香港呢？
只能说，相同的思维逻辑下，诞生的其实是同一种人，没有根本的区别，各取所需，有选择地为自己原有的固执寻找借口。大胆假设一下，如果边境两岸这两 群人，投胎时错位，分别出生到了边境的那边，那么，他们今天依旧是势不两立的双方，只是鄙视的对象换过来而已，信不信由你。当我们摆脱歧视对象的框框，而 看清他们相同的逻辑路径后，推论是容易得出的。
在《新香港人》那集新闻纪录片中，同时采访了几个内地来港年轻人。虽然早有预期，但我仍是对内地年轻人对公民社会的理解之狭隘感到诧异。
片中，几乎每个人都说自己不懂政治，更搞不清香港的政治。有人说，香港立法会里各个党派的吵架，谁吵赢了，和他无关。但另一边，他们又说，政治虽然不想去碰，但香港的人口政策这种和自己息息相关的东西，却是比较关心的。
亲爱的同龄人，你知道吗，你所谓的“人口政策”就是政治！立法会里那群看似和你无关的人，每天在“吵架”的人，随时都有权决定你在港的去留。甚至， 当初你有没有权利来香港读书，以及你是否可以留在香港工作，能不能获得香港的居留权，他们全都可以左右。而且，这些看似和你没有关系的人，还直接或间接决 定了2017年的香港普选。在这场或许是你人生中第一次可以决定谁来做领导人的投票中，怎样投票，你的候选人是谁，也都和他们有关系。再放长远看，这些你 现在漠不关心的东西，也能决定将来如果你在香港生孩子，你的孩子有没有奶粉喝？你的孩子要接受怎样的教育？他们看见国旗要流泪吗？你敢说，这些东西跟你无 关？片中，也有人说香港是公平竞争的社会，那么内地人和香港人就来竞争一番好了。你知道是什么给你们权利来香港参与公平竞争？是政治！
身份认同不可能是纯粹感性的选择，假如是的话，既然讨厌香港，你早就走了。而将居住地纯粹工具化为一个谋生的场所，起码在我，是完全不可接受的。我 们当然要学会做世界公民，但世界公民的责任，是热爱每一个你生活的地方。世界公民不是觉得自己不属于任何地方，而是觉得自己属于所有地方。
还是那句老话，自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香港今天的自由也不是英国人恩赐的。前一代香港人，通过抗争换来自由，可别以为只要来这里享受就可以。同样的，美国和欧洲的自由，难道不是他们抗争出来的吗？
不要再怀疑自己是不是香港人，不要被别人的眼光左右，不要因为一些人而拒绝融入，这是你作为一个人的起码尊严。没有人是生来就值得去享受自由的，你如果不懂得珍惜，去到哪里也要遭人鄙夷。
或许，中国人确实是太过习惯于把本来就属于自己的权力交付出去。然后得到了好结果，表现出不必要的高兴；得到坏结果，则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宽容”逆来顺受。你给他们自由，他们根本不知道怎么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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