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vi Shla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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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20年前的和平協定能夠發揮作用的,但是以色列用那協定來掩飾它在巴勒斯坦的殖民計畫
自《奧斯陸協定》在白宮草坪上簽署至今,已經過了整整20年。儘管有著各種的缺點和含糊之處,那個協定對調解巴勒斯坦的猶太人和阿拉伯人之間上百年的衝突帶來一個歷史性突破。那是以色列和巴勒斯坦雙方的第一個和平協議。
那個協定在三方面代表真正的進展:巴勒斯坦解放組織承認以色列國;以色列承認巴解組織作為巴勒斯坦人的代表;雙方同意通過和平方式解決懸而未決的分歧。互相承認取代相互排斥。總之,這至少意味著仇恨對立的兩個民族主義運動開始和解,而伊扎克·拉賓(Yitzhak Rabin)和阿拉法特(Yasser Arafat)兩人帶點遲疑的握手則標誌著那個歷史性的妥協。
構成《奧斯陸協定》的關鍵是漸進這一概念。協定的文本沒有觸及這場爭端中的任何一個關鍵問題:耶路撒冷;1948年難民返回家園的權利;在巴勒斯坦被佔領區上建立的猶太人定居點的狀態,以及巴勒斯坦實體的邊界。所有這些“永久地位”問題都被推遲,在五年過渡期接近尾聲時再行談判。基本上,這是一個溫和的巴勒斯坦自治實驗,開始的地方是加沙地帶和約旦河西岸城市傑里科(Jericho)。
《奧斯陸協定》自出現的那一刻開始,便受到爭議包圍。 1993年10月21日那一期的倫敦書評刊登了兩篇文章。第一篇是薩義德(Edward Said)的反對意見。他指稱那個協定“促使巴勒斯坦投降輸誠,是巴勒斯坦的凡爾賽和約”,又認為它把國際法規放在一邊,損害了巴勒斯坦人民的基本民族權利。有關協定不能促進真正的巴勒斯坦自決,因為那意味著巴勒斯坦得以享有自由,主權,以及和以色列對等的地位,而非永久屈從於以色列。
另一篇文章則是我寫的。我贊同《奧斯陸協定》,以為它會推動一個緩慢而不可逆轉的過程:以色列從所佔的土地撤出;同時也會為巴勒斯坦立國鋪平道路。
從今天的角度來看,經過20年之後,薩義德的分析很顯然是正確的,而我則錯了。
隨著2000年大衛營首腦會議失敗 ,以及第二次起義(second intifada)爆發之後,奧斯陸和平進程告吹了。為什麼呢?以色列宣稱,巴勒斯坦人做了重新使用暴力的戰略選擇,因此能達致和平的巴勒斯坦夥伴不存在。在我看來,巴勒斯坦人的暴力是一個因素,但不是主要原因。和平進程告吹的根本原因是以色列違背了針對它那一方的協議。
可悲的是,在1995年暗殺拉賓的猶太狂熱分子實現了他破壞和平進程的目的。
1996年,右翼利庫德集團在內塔尼亞胡(Binyamin Netanyahu)的領導下重新掌權。內塔尼亞胡毫不掩飾他對《奧斯陸協定》的深切反感,指斥該協定不符合以色列安全的權利,也違反了猶太人民擁有以色列全境的歷史權利。在他出任總理的頭三年,內塔尼亞胡試圖中止實行、破壞、以及推翻其前任工黨政府達成的協定,取得相當大的成功。
對和平計劃別具破壞力的是以色列擴大它在所佔巴勒斯坦土地上的定居點這一政策。根據國際法,這些定居點是非法的;而且它們對達致和平構成極大障礙。在綠線以外建設平民定居點在字面上沒有違反《奧斯陸協定》,可是這一做法卻斷然違反了該協定的精神。
定居點擴張的結果是,可供巴勒斯坦立國的面積一直穩步萎縮,以致於建立兩個國家的解決方案幾近不可能。
以色列自2002年開始在約旦河西岸建設的所謂安全屏障,正在進一步侵佔巴勒斯坦的土地。以色列不能一面掠奪土地,一面締造和平,在這兩者它只能選擇其中之一。《奧斯陸協定》在本質上是一個以土地換取和平的協議。通過擴大定居點,各屆以色列政府,不論是工黨還是利庫德集團的,對推倒和平進程都貢獻良多。
在西岸和被以色列併吞的東耶路撒冷,定居點的增長的速度是驚人的。在1993年年底,被佔領土上的以色列定居者有115,700人。在接下來的十年裡,定居者的人數翻了一番。
今天,約旦河西岸的以色列定居者數量超過35萬。另外有30萬猶太人在跨越1967年以前東耶路撒冷邊界的定居點居住。還有數以千計的定居點房屋在籌劃當中,又或是正在動工興建。儘管他盡了最大的努力,美國國務卿約翰·克里(John Kerry)並未能使內塔尼亞胡政府同意以凍結定居點為前提,恢復於2010年中止的和平會談。只要內塔尼亞胡仍然掌權,可以肯定的是新一輪會談不會實現任何突破。他這個人,作風之拖拉可算數一數二,而且他還是一個雙面總理,一邊假裝在洽談怎樣劃分比薩餅,一邊繼續將之整個吞噬。
《奧斯陸協定》的缺點很多,其中主要是未能於和談正在進行的時候禁制定居點擴建。但是,該協定並不像其批評者所指的那樣,從一開始就注定要失敗的。《奧斯陸協定》之所以搖搖欲墜,並且最終被拉倒的原因是,以利庫德集團為首的政府在談判時不守信用。這一點使得備受讚譽的和平進程變成一個荒謬的字謎遊戲。事實上,它比荒謬的字謎遊戲還要糟糕:這協定向以色列提供了它正好需要的藉口,讓它得以毫無顧忌的繼續在約旦河西岸奉行非法而且具侵略性的殖民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