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12 December 2012

Mike:為什麼我不要香港身分證

明報 13-12-2012 

編按:在剛過的周日,《四代香港人》作者呂大樂在本版為《港漂十味》導讀,提到從內地來港生活的內地人(又稱「港漂」)所遇的身分迷思。《港漂十味》由十個港漂寫成,出版在即,本版獨家預載精采內容,讓大家先睹為快。明天有清華畢業生耿春亞,分享在港賺了兩桶金的創業故事,後天有趙宇捷,她在港進修後決定開川菜小店。今天先由這個在銀行打工的Mike說起……



算一算,2004年來香港讀MBA2006年畢業後就在香港本地工作,一直在銀行圈子裏做事,到現在前前後後在香港生活了8年時間了,現在家也在這兒,我太太也在這邊工作,還有了孩子,所以基本算是在香港生活了。

不過,我沒有申請香港永居。

從合法權利上說,我是有資格可以拿到了,但一直都沒申請。我還沒想好我要不要。因為拿這邊的永居是要放棄內地的身分的,我在內地的戶籍是北京,要為香港身分放棄內地身分嗎?我感覺不到這麼做的迫切性和必要性。往來內地我依然用以前的方法,很簡單:通行證。目前來說沒有一個因素讓我必須去拿這個永居的身分,何我現在的工作生活狀態都沒有受到這個東西的干擾,完全沒有關係。至於以後會不會回內地,很有可能,我主要是視工作機會而定,而不是因為生活的環境來判斷。如果有一天工作機會讓我要回內地的話,就更沒必要拿一個身分了。

我仍未學會廣東話

當然我也明白,大家說起來,說拿香港身分最重要的原因都是出國旅行比較方便。但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表面的原因,不是深層次的原因。出國旅行的話,一年一次或兩次,拿個假期,通常很早就籌備了,用中國護照拿簽證也不會有什麼問題;若是出差的話,更有公司贊助。以我個人的實際情看,為什麼非要為這個問題轉換身分呢?

雖然在香港已有8年,遺憾的是,我的廣東話幾乎沒什麼進步。不僅說的能力差,連聽都依然聽不大懂。這不是我不願意去學,而是工作的環境使然。我現在在一間國際投資銀行做事,從事工作的內容主要還是普通話,因為我負責的很多業務都在內地。拿我出差來說吧,通常是禮拜一就到內地,禮拜四五才回來,周末到公司加會兒班,就是這樣一個情。除此之外,就是英文環境,公司裏也有很多內地背景的人,所以工作上和廣東話接觸得很少。

這是一個原因,另外,現在不會講廣東話也沒有覺得特別不便。我剛來那時,2004年,不懂廣東話還會覺得有些不方便。這兩年再看,香港人會說普通話的也愈來愈多了。

不過,因為不說廣東話,在生活層面上我和本地社會接觸得也確實較少。我不知道這算不算「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不知道是因為我和香港本地人接觸得少所以不會說廣東話呢,還是因為我不會說廣東話所以和他們接觸得少?但我覺得很可能因為和本地人接觸得少吧,因為我自己玩的圈子、社交的圈子還是以內地人為主。

我不看香港電視節目

雖然有這局限,但說不上給我在香港的生活帶來了什麼壓力。香港本土文化很有包容性,不會給人壓迫感,只不過本地居民在意識、常識層面上的東西和我們差距比較大,所以交流的時候很難產生交流的快感和共鳴。平時休息的話還是要選擇一種舒服的方式對吧,所以並沒有必要一定選擇和交流不多的本地朋友在一起。

不但是本地朋友少,想一想,我和香港本土文化接觸的機會也確實不多。我知道不少從內地來香港讀書、工作的朋友,他們了解香港都是從看電視開始的。可是由於工作比較忙,我平日基本上不看電視。文化方面,工作才開始時沒有那麼忙,我有時還會去文化中心看看話劇、聽聽音樂會什麼的,後來忙起來,連這些活動都少了,基本上就以爬山、做運動為主。

來香港以後,我也建立了家庭。結婚是在香港結的,但是我和太太是在來香港以前就認識的了,她也是大陸人。生了孩子後,和香港的聯繫自然變成不得不考慮了。因為孩子今後讀書受教育是個很重要的問題,我們也開始遇到了問題。

我太太在這邊工作的環境香港同事比較多,所以她與同事關於孩子教育問題交流得也比較多,會談到學校啊,教育文化啊,課餘生活狀態啊……諸如此類的話題。我覺得這都是要好好考慮的重要的事,不管怎麼說,畢竟涉及下一代的問題都不能忽視。和不會講廣東話的我不一樣,孩子雖然還很小,還在學講話的階段,可是因為是在香港出生,生活環境使然,他已經聽得懂廣東話了,語言還有點兒混亂。我和太太說普通話,他會學普通話,廣東話是和小朋友一起學,而以後要學的英文比較多。今後上什麼學校呢?我知道有的和我一樣從事投資銀行的朋友會把孩子送去國際學校,不過,是不是要像他們那樣送孩子去讀國際學校,我有不同看法。我是希望他能上本土的英文學校,因為中文我和太太可以教他,不是吹噓,我的中文功底還不錯的。

我在香港有沒有開心過?

國際學校可能是一個沒有辦法的辦法,因為對學生管得比較寬鬆,比較自由,像我這樣從內地來的家長會對管得比較嚴格的學校好感更多一些。我希望讓孩子上本地學校,可是本地學校,若是好的名校,外地背景的學生還是挺難進的。因為學校對學生還是有選擇,一般會考察申請者是不是有哥哥姐姐讀過,是會算分的。所以國際學校可能會是最後一個無奈的選擇。

我自己的家庭是這樣,至於和我父母的關係就又有些不同。來香港後,我回內地探親、聚會的機會不算多。有時冬天會把爸媽接到深圳去過冬,我老家是山東的,比較冷,所以我在深圳買了一個房子。爸媽來深圳時,我來往深圳去探望他們的機會也比較多。但如果是專門回內地探親什麼的就少了。

回想一下在香港這麼多年,有沒有開心鬱悶呢?其實很平靜。我來香港時差不多30歲了,這8年是個蠻重要的時期。來香港這幾年,和北京在我20歲到30歲時所給我的影響相比,是這時候比那時候要平和了。我的心情沒有一種大起大落,沒有特別開心或鬱悶,都很少。香港這個社會是我工作、生活的一個簡單的地方。

相信許多和我一樣來讀書然後工作的人,在香港工作一大圈後,生活了很多年,會感覺自己本土化了,但我完全不是。若說潛移默化自然是有一點,比如一些價值觀念的轉變──香港是個特別規矩的社會,我剛來時還覺得過於規矩了,是會覺得人的戰鬥力、競爭心在這種過於規矩的環境裏會不會被消磨掉呢?這是我剛來時候的感受,但這麼多年過來,我覺得這樣還是對的,這樣挺好的。這個價值觀念上的改變算是一個變化。但本質上來說我還沒有香港化。

有了這種細微的潛移默化,回到內地時,也會感覺到一些不適應。簡單說就是──粗糙。比如北京,給我最大一個感覺就是粗糙,所有東西差不多就行了,公司同事的工作心和環境都給人這種感覺。但這種變化並不是說我個人「變成這樣了」,而是我兩邊都看到了以後,兩邊都變得可以理解了。我不會很憤怒地去看待這種差異。如果說我是個純粹的香港人,我在內地看到這種事,可能我會很憤怒、鄙夷。但現在我的這種變化是,看到了這種事,我不認同,但我理解,不會有憤怒鄙夷之類的反應。我就只有認可和不認可的區別,不會有其他情緒上的反應。我覺得這樣挺好,這也是為什麼現在可以平和的原因。

當然也會有過憤怒的時候,剛剛在香港工作時,公司環境都是香港的環境,同事都是香港同事,有時候也有被孤立的感覺,自己做的東西也較難得到認可,那時候會有過一些憤怒。但香港這個城市就這樣,當你感到不爽的時候,就要換,換到覺得合適的地方就好了,這和內地國企環境不同。

我對「地產霸權」的看法

在香港多年,我也完全沒覺得和內地過去的朋友有隔閡。我們沒有什麼意識形態的爭論,有誰會和朋友聚會時無端端去爭論民主自由呢?我相信大多數都不會。於我而言,除非是探討一些嚴肅話題時大家有不同的意見會討論,否則生活層面的話大家都是一樣的。

有人說,來香港久了,看到香港規矩、透明的一面,相形之下會覺得內地「水很深」、「講背景」,不像香港這麼簡單。其實,這個差別在我的圈子裏並不存在。我的圈子裏,所謂人的背景也是專業的一部分。經濟的發展,社會政治的發展,都是有深厚背景的人在推動的。起碼在內地是這樣。如果想發展一些東西,必須和這些東西發生聯繫,我覺得不存在一個專業可以隔絕開政治的權力和經濟的權力。我的圈子裏表現得更加明顯。

更何香港「水」也不淺,香港的經濟都掌握在幾個大家族手裏。比如最近幾年香港的經濟問題很多都是地產問題引起的,我非常認同「地產霸權」這種說法。多年來很多政策和安排還是傾向於這些行業。我不是做地產的,了解不深,不過我知道如果香港的經濟刨掉金融地產這一塊──這兩者是結合在一起的──香港的經濟就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地方。多年來香港的經濟政策或多或少一直是傾向於這方面的。香港人做地產不是因為他們喜歡,而是這個城市就是特別適合做地產:地小、低稅,實行精英政策,這樣就可以吸引許多有錢人過來。這是個自然選擇,就像歐洲人跑去瑞士一樣,低稅,然後吸納精英。

(標題為編輯所擬,原題「一切以工作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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