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帶領中共奪取全國政權之後,沒有靜下來,還不斷革命。殺「反革命」、殺地主、殺知識分子、殺右派‥‥‥一直殺到大躍進,全國饑荒,三千萬人被活活餓死,毛澤東的革命步伐也一直沒有停下來。毛澤東不像一般的帝皇,農民起義之後,他沒有住進深宮、用官僚和禮儀包圍自己,而是不停以群眾運動的方式進行由下而上的革命。毛澤東在中共奪政以後,其「主體精神」已經膨脹到頂點,世界已不復是世界,而是僅供毛革命和衝擊的客體。
因此他對世界是沒有感情的,「世界」對他只是一個予取予攜的物件。在決定「鎮反」的時候,毛澤東已經說:「決定按人口千分之一的比例,先殺此數的一半,看情形再作決定。」那種冷酷無情,是一個超然世外、尤如外星生物的語氣。
自黑格爾起,「自我」和世界的衝突就是很多哲學家的母題。尼采教人重拾生命的野性,要像一頭獅子般破壞舊世界、像個嬰兒般創造新價值——自尼采到沙特的「他人即地獄」,都在梳理客體和本體的衝突。他人即是他者,在他者的眼中,我作為「本體」,是必然被變成客體化。「我」身處於大千世界中,必然面臨主體被閹割、自我被壓抑的危機。
但是,後期的毛澤東已經沒有這種憂慮。他那種「人定勝天」的哲學在紅軍長征之後就牢不可破,他將「主觀力量」視作自己成功的秘密。他已無法停止革命。對外部世界的革命和衝擊,已經成為他的信仰和生命力的泉源。毛澤東在家鄉讀遍廿四史和四書五經,必然知道當一個帝皇被宮牆所圍,他的力量離壽終正寢就不遠了。所以毛澤東不容許自己在皇宮中發施號令,而熱衷於直接號令群眾。
自我和外部世界的鬥爭,是一個零和遊戲,是你死我亡的戰鬥。要馴服於世界,「自我」就委屈了;「自我」要暢快,世界就要被這個人的「自我」踐踏。毛澤東快意恩仇的革命,到了大躍進,就為世所困——中共的元老告訴他,搞不下去了。毛澤東被迫退居二線,是為世界對他的圍剿。如果毛澤東能忍這口氣,讓世界贏了這一場,世界將會安祥很多。
毛澤東卻沒忍這口氣,因為他相信他要做的事,沒人能阻。在文革前夕,毛澤東以七旬高齡下水遊江。在幾十年之後重看此事,還感受到一種膽顫心驚——毛澤東之在文革前夕下水遊游,乃一個標誌性行動,向自己也向世界暗示他戰天戰地的決心。茲後文革時期天翻地覆之史事,已無追述必要。
一個自我膨脹的人,也是絕對的自我。就如蝙蝠俠的小丑,你不能對他說道理、講人道,他只顧像個孩童般擴張自我,將殺戮視為創造的手段,好像嬰兒推倒積木一樣義無反顧。
生命的抗爭,去到極致,就是超人的興起,更是世界的災難。毛澤東是農村版本的超人,而希特拉則是一個普魯士武士的超人——兩者殊途同歸。當一個人的意志過於鋒利,旁人就要被割傷。超人是他自己的救主,對別人來說卻是滅世的魔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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